经典会读——《庄子》养生主
养生,一类以纯粹的延年益寿为目的,将人作为一个纯粹的自然人,而不用考虑人与人与社会的关系,如彭祖、单豹之类。另一类,如庄子所言,考虑的是人生存在这个人间世中,如何在与人与社会的关系之中,找到安身之所。养身主,指的是养身最重要的事情(主),一种人如何理解生命,理解生命和外物的关系的生存态度。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我们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限的,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是很危险的,知道了这个道理,还是这样子去不断的追求,是很危险的了。
不仅是知识,人世间的许多事情、感情只要你所追求的,一定都是无涯的吗?事业上的追求、对子女的疼爱、爱情以及友情,凡此种种,一定都不可能追求至完美吗?如此,我们还有努力的必要吗?还是说,只能作为目标,指引我们不断向前,但是在执行的过程中,却必须要知道,怎样的适可而止,不要有过多的执念。
因为知识(是什么、怎么做)是无限的,自然就可以推导出,所有事情其实都是无限的。
如果你认为有限的生命可以追求到无限,那么你和世界就处于对立的位置,因为你觉得你可以战胜它,如果你意识到永远也追求不到无限,那么你就可以和世界达成一个默契。一个洞明真理之后的默契。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论述了庄子的善恶观,不同于儒家的“道德优先”,即凡事追求终极的道德和秩序,可以舍生取义。但是庄子这里取消了绝对的善恶分别,善恶俱谴,是非两行。可是,这也不能说庄子的世界里,是没有道德的,而是认为善恶没有绝对的区分,你行善则切记不可处于贪图名,你作恶切记不可面对刑罚。庄子不像儒家那样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公交车上,你能每次都抢着让座,你的出发点,是不是求名之心更重了些。
没有绝对善恶,那你做事的出发点是什么呢?缘督以为经。遵循自然的中正之理。才可以保身、全生、养亲。王博在这里注解到,无非善恶,而循着事情的脉络空隙,游戏其中。是讲究的一个终极的智慧吗?事情本身的发展规律的重要性超过了善恶本身吗?合理即可行恶吗?善恶俱谴,是非两行,没有尧,也没有桀。可是桀真的出现了呢?面对桀,庄子如何处理,去设想他的合理性,以便做到保身,全生吗?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庖丁解牛是庄子里最为人所周知的寓言,因此也最难度。因为对于陌生的故事,因为陌生,会有疑惑,有根据自身生活经验而来的疑惑,带着问题去读的感觉是最棒的。可是因为熟悉,就像枷锁一样,很难再升起疑惑,因为所有的最肤浅的认知会、第一时间浮出大脑,让你以为,你懂了。
这一句描写的是一种“进乎技矣”的状态。似乎可以拿来让我们判断,你某方面的行为是否也达到这种状态了。标准就是,各个方面都达到一种协调,要合乎音律之美。所以,你的电路有“合于桑林之舞”了吗?你难道不应该多花时间学学,音律之美到底在哪里吗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道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
庖丁解牛的三个阶段,第一阶段,见全牛,看见的就是牛的本身。正如,你做一件事情,将关注所有的细节,这个电容有何用,这个单词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总之,你会有一种感觉,你无所适从,不知下手处第二阶段,未尝见全牛也。重要的是,你看见的不是牛,那么你的眼睛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是“天理”,是牛自然的腠理,也是事物发展的规律。因此在这个阶段,你不在自下而上的去推导,而是知道是牛便必然有这样的腠理,你了解了它的纹理、骨节、深浅。正如,你知道此事有此事的规律,只需将规律和事物本身相照应,找到对应的,推测接下来应该会发展的。同时,如此,你才知道你要做的不是去硬碰牛的骨头,而是找到骨之间存在的空隙。第三阶段,以神遇,不以目视;官知止,神欲行。最高境界,太玄乎了,理解不了。
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凭借这一段粗浅的理解,或许可以对于第三阶段有一些启发。
根据前文,似乎到了庖丁的这个境界,早已做到解牛“如有神助”,所见非全牛,游刃有余。可是不是的,在这里,庖丁说了,他也会遇到困难,他永远都会遇到困难,解牛在近乎道,也不能大意。遇到骨节聚结交错的地方,吾见其难为,我也很难办啊,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摊手。这个时候,庖丁详细地讲述了他此时的状态,怵然为戒:首先整理整理状态,如一场仪式一般,告诉自己一定要小心谨慎。视为止:不要再左顾右盼,你的目光专注在这一件事情上。行为迟:动作迟缓,小心翼翼。动刀甚微:每一步都很轻微,小心。謋然已解,如土委地:大功告成。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大功告成之后的踌躇满志是必须的,没有这点骄傲,怎么能够算真心喜爱这一行呢?闲放从容,高视四方,志气盈满,为之踌躇自得。善刀而藏之:打完收工料理后事。最高境界第三阶段的感觉恐怕就在这里,当你已经近乎道的时候,一般的小问题都难不倒你的时候,碰到真正值得认真对待的牛的时候,你如盛大仪式般的整个应对过程,你释放浑身的能量的感觉,便是如此。
庖丁在这里说的完整的一套仪式,值得借鉴学习。特别是后面的踌躇满志,实在是被忽略的。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也?天与,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
公文轩的问题里,显然是把天与和人与分开的。所以如果右师只有一条腿这件事情,是天与的,会怎么样,是人与的,又怎么样?显然从右师的回答里,可知这是天与的。既然是天生的,那么这就和善恶赏罚之分的,你怨也好,怒也好都无可改变,只有顺其自然。可是如果是人与的,那么自然是你的行为违反了法律,这就另当别论。
所以庄子在这里讲的是命定论?是死生有命,是不必养,是放浪形骸?显然不是的嘛。正如孟子所说的,知名的人是不会站在危墙之下求死的。因此知命,是知道命里的不可为,人的无可奈何,但是也因此区分出,人的可为。最终落脚点还是专注于可为。
可是即便如此,紧跟着,庄子讲了另一个故事,我们是谁,泽雉!我们在干什么?努力找吃的!我们去笼里吃喝不愁好不好?不要!因此虽然人有可为之处,比如去笼子里被豢养,从而吃喝不愁。可是显然这样的可为不是我们所提倡的,因为我们所有的可为,都是基于要让自己的内心自然自主,这才生命最重要的东西。所以可为了这么久,最终追求的,又是天命下的人的自由。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
这里庄子讲了如何面对死亡。说来也简单,安时而处顺,则哀乐不能入也。可是如此解释,这一段读的也太无趣了。
这里有一句话,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这里哭的人,一定有其实并不想哭的人,这里说情不自禁诉说悲伤的人,一定有其实想保持沉默的。我们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做一些事情,无论是因为其他人这样做,而效仿之好,还是情绪渲染,而情不自禁也好。这样做事,最简单,也能笃定自己。可是这样子,你就缺乏了思考的机会,缺乏了获得更进一步看清世间真理的机会。庄子在这里,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就看不清死亡的本来面目。生死像是物的来去,譬如风。
固然“循天之刑”的生死观,显得豁达,甚至可以让人离开人世的刹那间获得瞬间的解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可是对于还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而言,却是如何的困难,对于独立的死亡个体本身,你可以把他看做是自然的规律, 物的来去,可是彼此的连接,关系呢?毕竟你再也不可能和那个人有新的故事了,你所有和他的联系,都只是回忆,你有了新的想法,却没有了倾听和反馈的对象。也许执着于此,才是最悲痛的。
可是庄子只是在这里讲命的不可为展示给你,如果你看不透这一些,你便永远解不开心的结。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结:
把握有限和无限的关系
善和恶的关系
把握世间的规律,看清牛的腠理
知命的可为不可为,寻心的自然自主自由
安时处顺的生死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