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堂诗话》梳理(二)
张戒认为学诗应该从《诗经》、《楚辞》起,然后两汉、建安七子、阮、陶,六朝,唐诗,北宋诸公依次分等而下。这明显体现了张戒厚古薄今的保守文学观,此话题非本文之主题,暂且不论。“黄鲁直自言学杜子美,子瞻自言学陶渊明,二人好恶,已自不同”,张戒认为黄庭坚学诗尊杜甫,苏轼崇尚陶渊明,二人的诗学观念不同。但事实上苏轼也是尊杜的,他提出过著名的尊杜观点“一饭未尝忘君”说和“集大成”说。苏轼的诗歌风格兼收并蓄,模仿陶渊明、李白、杜甫、韩愈、孟郊乃至黄庭坚的诗风无不惟妙惟肖。张戒引苏轼的原文“曹、刘、鲍、谢、李、杜诸子皆不及也”批驳苏轼的专称陶渊明论,这里我和张戒的观点一致,如果说谢灵运鲍照不如陶渊明还勉强可以说得过去,但曹植的古诗文采和风骨兼备,既有精神微妙的抒情之致,也不乏反应现实的刚健笔力“”,更两者完美结合成抑扬顿挫之气,何愧于陶渊明!至于李白、杜甫就更不可妄自非议了,后世文论家无不对李白、杜甫推崇有加。欧阳修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他是喜欢李白的,他本人的诗风也学李白的潇洒飘逸。黄庭坚虽然尊杜,但对李白同样有赞誉之词:“太白诗与汉魏乐府争衡”,张戒谓之“此语真知太白者”,我也深以为然。李白的歌行、乐府不仅继承了汉魏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优良传统,更用来抒写自己的情怀,从而使古题乐府焕发新的生命,其实这已经是诗体的根本性转变了。当然也有对李白不以为然的,王安石云“白诗多说妇人,识见污下”,我也和张戒一样认为“介甫之论过矣”,孔子都承认“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王安石因为李白诗中多写男女之情就认为浅俗卑下,实在是太道学气了。元稹也认为李白不如杜甫。然而韩愈为李白说了句公道话“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韩愈认为李、杜二人无论优劣,确实是公论。李白、杜甫本来诗风不同,各有所长。李白一往无前的豪迈,行云流水的才气,绝句里清新明秀的山水意境是杜甫所没有的,而杜甫的实录精神又是李白所不及的,所以二人真的很难区分高下。杜甫诗也是兼备众体,风骚传统中的诗风教化、忧患精神都能从杜诗中找到影子,而从语言或意象上说,也能看到和汉魏古诗的联系。至于“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其实颜、谢、徐、庾四人胜在词采,格调风骨欠缺,终究落入第二义了。张戒认为欧阳修诗学韩愈,又学李白,其实我倒认为欧阳修的文章学韩愈,诗歌里面受韩愈的影响不大,主要是学李白。黄庭坚认为王安石诗学三谢,这有点离谱了,王安石早年的诗风是典型的宋诗风格,晚年退居江宁后的诗风其实是复归唐诗,和三谢根本不搭界。苏轼不用说了,刘禹锡的俊爽、白居易的清浅,李白的潇洒,晚年的淡泊诗风又似陶渊明。黄庭坚其实学杜甫并未学到精髓,只学到了表面的锤字炼句,而真正的沉郁顿挫却未学到,所以作诗之道,一味模仿终究不可取,后来的诗人都想和李白、杜甫争雄,比汉魏古诗青出于蓝,可惜他们都停留在模仿阶段,并未推陈出新,所以唐诗的高峰再无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