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落樱如雪36
再次见到贺子辰的时候,是在早上第二节下课的大课间,天气已经转冷,周樱雪从宿舍带了暖壶放在广场上边,等到大课间的时候热水房的人少一点,周樱雪就下楼去接水。
广场上边的梧桐树终于在长达一个星期的顽强抵抗中败下阵来,一阵强风刮过之后,瞬间就变得赤裸裸,周樱雪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起来,想要往前行,但是整张脸都被刮得丧失水分,贺子辰扯了扯周樱雪的肩膀“你别出去了,我去给你接水,你的蓝色暖壶我见过,是带青花的那种”
“我自己去就行”周樱雪刚想拒绝,就被一只大手揉了揉头顶的头发“多好看,别给吹散了”
周樱雪被这突来的举动吓的出了神--却又下意识的想要躲避。贺子辰裹紧了身上的牛仔大衣,迎着狂风跑出了教学楼,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周樱雪已经重新扎了马尾。
“谢谢你啊”
“不用,另外……”贺子辰的脸色看起来严重缺失水分“我们不要,不要再见面了”
“嗯?”周樱雪错愕“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见了”
“怎么会不为什么就突然说不想见了呢?贺子辰,你知道你这样很自私吗?”
“自私也好啊,只要不再见面就好了”
“可是,你总要告诉我到底是我做错了什么,致使你说出这样的话”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啊,雪儿,你很好,没有人做错”
周樱雪不明就里的抓住贺子辰的衣服,将他的胳膊摇摇晃晃,却始终摇不出一个说法,一段刚刚才开始要发展的感情,为什么对方说“不要再见”就“再也不见”呢?
“你凭什么,凭什么对我们的感情宣判死刑呢,如果我没有做错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做?”
“周缨雪,我配不上你,我们---分手吧”
-----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要互相怀念,牵绊和纠缠。
“你哪里配不上我啊,你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吗?你知道我的家境是怎样吗?你知道我遭遇和经历过什么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擅自的说分手,你根本没有资格”周樱雪回想起一路追求对方的艰辛,不肯就这样轻易的放手。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之,我们不适合,分手吧,别闹”
周樱雪完完全全在教学楼一楼的大厅里情绪失控,贺子辰却始终坚定自己的想法,但是现在却迈不开决绝的步子,周樱雪的眼泪滴落在了自己衣服的前襟,一会就渗透了白色的衬衫到达锁骨处,一丝冰凉的感觉经由血液到达了每一根神经末梢。
可是即使哭泣的再厉害,也挽不回这样被抛弃的结局。
----很多时候我都怀疑,我的人生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是个悲剧。
“给我一个解释,我就答应分手,子辰,给我一个解释好吗?”挣脱了对方温暖的怀抱,周樱雪模糊的眼睛无法准确定焦,眼前的人影重叠不在一起。
“周缨雪,我没有办法忍受我喜欢的人心里边有别人的影子”
“呃?”前半句话被狠狠的揪住“你是说,你喜欢上我了吗?”
忽略掉的后半句话才是这起事件的导火索“这不重要”
“可是我的心里只有你啊,没有别人的影子,子辰,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是不是那次我和林峯一起出去没有跟你解释,后来他来找我我跟着他走了,子辰,你可以听我解释啊,我们那个时候确实是有事情,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子辰,你别走,我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
“太晚了,雪儿,你知道吗,你就连看向他和看向我的眼神都不一样,我们在一起完完全全是因为你不想让你长久以来的付出付之东流,但是并不是因为爱,雪儿,我不傻,我看得清,只是你从来都不曾了解你自己的心意而已”
---你喜欢的人不是我,周樱雪,只是你的心意,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
---你喜欢的人是林峯。
第十五章岭南监狱
72
难道真的如贺子辰所说,自己的所爱并非是他?可是即便如此,和贺子辰分手,仍旧让周樱雪感受到一阵一阵的心悸。
可是为什么,贺子辰竟能够那般笃定的说出自己的心意。
周樱雪深感不解,但是当务之急,不是纠缠于小情小爱,而是应该去岭南监狱,把当年的时间复原,也算是给林氏兄妹和自己一个彻底和清白的交代。
正如同戴捷那日对她的嘱托,她说,去问问周明。但周樱雪不想一个人得知真相后心悸的去了医院引发流言,重蹈当年的覆辙,所以从口袋里边掏出电话,一如往常求助于那个未曾拒绝过自己的人,手机带着余温拿出口袋,一低头就看到了通讯录最顶端林峯的名字。
毫不犹豫地打通了这个电话,传来了林峯一如往常温柔的声音。
如同秋日的微风暖阳。
“喂”耳膜传来的是他的声息“有事吗?”
“我想去一趟岭南监狱,看望周明,已经跟那边打过招呼了,他们说监狱里现在正在进行一种以亲情唤起良知的活动,所以跟我说这一个月内去都可以”周缨雪不知道为何,一旦跟林峯说起话都会变得慢条斯理。
“嗯?很有意思的活动”对方不着重点的说。似乎意识不到周樱雪话语中隐含的“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的隐喻。
所以说跟男生沟通就是麻烦,如果不明说出来,他们似乎就可以装做什么都猜不到。
“嗯,好好和你父亲谈谈”林峯的音调低了许多“他毕竟是你的生父”
“可是--”周樱雪支吾许久“林峯,你是路痴吗?”
完全无厘头的问题将话筒另一方的林峯吓得愣住“不是啊”虽然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问题滞住脚步,但是声音却是条件反射的脱口而出。
“可是我是啊,网上查到的路线实在太复杂了,根本看不懂,而且我至今都不知道北在哪里”
“那么----”林峯依旧不知道重点在哪里。
“那么你陪我去吧”周樱雪的声音轻快的飘荡起来“虽然身为相识了五年多的朋友,虽然彼此之间互相给予的帮助也不少,但是我们两个,却从来都没有单独的安静的相处过,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哈哈?”林峯发出奇怪的笑声“说起来也是哦,谁让你之前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薛东城身上,完完全全忽视了我这个配角”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前段日子林峯没有关掉的手机所透露出来的真相难道不是出于故意?
不过又反过来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过去那么漫长的时间里忽视林峯这样一个暖心男的存在而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
为什么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玄妙。
“不过,我很乐意啊”过了一会,声筒那边传来了周樱雪想要的回答。
周缨雪合上电话之后,心里泛起一股暖流,虽然耳边还在飘荡着举行晚会的体育场那里喧杂的声音,可是一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孤苦无依,就觉得一切都有希望。
在出发的前一刻,周缨雪的手机在口袋里边颤动起来,拿起来,是一条短信。
“我在门口,忘记带钥匙”
是林峯。这本来就是林峯的房子,所以他也有钥匙,但是自从入住以来,林峯并不经常来这里,乔超倒是来的比较勤快,但是就连这唯一到访的人,也悄然消失了----自从泽惠死后,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出国了,这件事情还是后来他父母来学校带走他的东西时周缨雪才得知的,不知道为什么,乔超的离开,总笼罩着一股悲凉感。
没有办法去追究责任---为什么连离开都不告诉我们?
也没有办法去责备太多---虽然同为多年好友,接触也很多,但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却始终没有建立起来。
门被打开,夏季的阳光和混合了肥皂清醒气味的林峯一同进入屋内,眼帘迅速被扫下一层阴影,周缨雪拿手背遮挡了一下,等到眼睑适应了光明之后,放下手背看到了林峯一如往常的表情淡然的脸。
“我来帮你拿东西”林峯走到客厅里,看到桌子上堆得如同小山一样高的行李,不禁失笑,周樱雪大大小小琐琐碎碎的杂物都在其中,根本就拿不上火车。林峯不得已蹲下来帮助周缨雪筛选物品---面膜,精华液什么的生活休闲品全部被拿出来放回了卫生间。“这些东西我们都不带,只带上衣物就好了”
打开一个小的玫红色旅行箱,将桌子上边的几样衣物折叠好,整整齐齐的码在箱子里,又将周缨雪的洗漱用品用透明的塑料袋一一包好放进旅行箱,虽然没有多少样东西,但是已经占满了箱子的整个空间。突然想起可能需要带一把雨伞,周缨雪匆匆忙忙的从柜子里翻出雨伞,却看见林峯异常熟练的搬动旅行箱上边的密码,准确无误的数字使得箱子一下子被打开。
还来不及惊讶,耳边已经飘过了对方略带温暖的话语“以后尽量不要用你的生日来做密码”
狮子座,八月十七。---这一切你都很清楚。
但是反过来,我仅仅只知道自己的生日,甚至就连与我形影不离的泽惠的生日都是从QQ空间里看到的。
谁被谁在意着?
“我们坐地铁去火车站”林峯的声线略带冷冽气息。
没有办法忽略的,是在拥挤的地铁上,周樱雪站不稳的时候林峯突然环过来的修长的肩膀,看向当事人,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无需言语主动承担起一路上的行李,两个旅行箱在林峯的手中被毫无阻力的牵拉着,在周樱雪打算负担一部分重量的时候林峯只是回报以淡淡微笑。在刚刚坐到绿皮火车的硬座上时,林峯主动的让出了本该属于他的靠窗的位置,还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干净周樱雪面前的桌子。
而面前陪伴自己坐简陋的绿皮火车的林峯,是一贯骄傲的林峯。
难以言喻的感觉----猜不透他深邃的眼神以及寡言却温暖人心的行为所代表的意义。
“如果饿了就告诉我”林峯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吩咐。
绿皮火车因为廉价向来拥挤不堪,周缨雪为了节省一向都是做最便宜的硬座,只是林峯是第一次来坐这种火车,显然对它的拥挤程度缺乏了解,不一会,另外一个中年大叔走了过来,坐在了林峯的左边,本来就是三个人的座位,但是中年大叔的妻子没有买到坐票,因此林峯被要求“挤一挤”,无奈的靠近了周缨雪一点,奈何还是位置不够,只好又挤了一挤,两个人的胳膊一下子就交叠在了一起。
周缨雪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林峯在意识到双方的身体接触之时,慌忙的说了一句对不起。这句对不起令周樱雪之前美好的猜测都如泡沫般幻灭。
所以要报复,报复的方式是----把手臂装作不经意的再搭回去。
那一瞬间,来自林峯和周樱雪的肩膀叠加在一起,但是因为对方的拘谨所以留有微小的空间,清风拂过的当下,汗毛被吹的摆动起来,两个人都感到了一种痒痒的感觉,周缨雪扭过头看向距离自己极近的林峯,因为距离太近,所以一扭头,就看到了眼眸里。
“会不会很挤?”半天后林峯才关心的询问道。
人来人往的火车上嘈杂声持续沸腾。
“没有啊”周樱雪调皮的挑了一下眉毛。
为什么不能更挤一点---这才是周樱雪的真实想法。
或许,有些人不靠近,是因为没有勇气。
所以,如果你喜欢别人,你应该有同样的自信认为对方也在喜欢你。
“六个小时呢,还是夜班火车,到了那里要凌晨两点多,所以你先睡吧”林峯始终保持着僵直的姿势,一边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一边示意着那张干净的桌子。
可是如果真的睡着了,谁枕了谁的肩膀谁会在意呢?
从最微小的身体接触开始---仅仅是轻拍了肩膀,演变成为交错叠加的手臂,再变成不经意倒向林峯肩膀的脑袋----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但是这一切,都是以----多年好友的名义。
林峯看着自己肩膀上沉沉睡去的周樱雪,低头微笑,想起那天周樱雪喝醉酒之后,也是以这样甜美的面容倒在自己的肩膀之上,当时虽然空气中弥漫出阵阵酒味,却更加的吸引了林峯----在他的世界里,她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虽然说不出特别的地方在哪里,但是就是天生有一种想让人亲近的感觉。
从第一眼看到她开始,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女孩,让她永远不受到外界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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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到达的时刻是清晨两点,广播里边一遍又一遍播放着提示下车的语音,刚刚醒来的周缨雪就看到了已经整装待发的林峯,眼睛里虽然充满着悦动的神色但是也抵挡不了一波又一波袭来的困意,很快,对方因为一夜无眠而红肿了双眼。
“怎么不睡啊”周缨雪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火车票以待下车检查,一边仰起头看向林峯。
“我能撑得住”林峯的语气充满勉强“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睡去的样子很恬静”
“哈哈”周樱雪因为被夸赞而得意的笑起来,转而又阴沉下脸“不过这么没有人告诉我,因为,原因你知道的”
不由分说的原因是----从来没有人和我一起同睡过。
不过又转而恢复笑脸“不过听到你这样说我很开心啊,因为一直很担心自己睡相不好会给别人造成负担”
跟随着前边的林峯走下火车,周缨雪抬头看看完全沦陷为黑的天色,心里掠过隐隐约约的不安,很快的出了火车站,两个人站在了空旷的火车站广场前,不断有人走过问要不要包车,打听他们要往哪里去,正待周缨雪想回答他们要去岭南之时,林峯却一把拉着了她,已经牵扯起弧度的肌肉顺势演变成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不要跟他们说话”林峯一个冷峻的眼神抛向周缨雪。周樱雪心中的热情以及欢喜骤然间就被熄灭了大半。
“那我们该怎么走啊”支支吾吾的问出问题,因为林峯始终保持着某种疏离,使得周樱雪也不敢轻易放纵起来。
“我订的旅馆旁边是公交车站,你先睡一觉,等到天彻底亮了我们再坐公交车到达郊区,那个监狱建在很偏僻的地方,你要跟紧我”林峯的语气果断决绝,似乎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朦朦胧胧中被林峯拉起手臂,一直朝着广州路的尽头走去,拐了好几个路口才走到了先前预定的旅馆,是一家青年旅馆,旅馆的主人给他们了房卡,并且提醒他们要保管好自己的财务。
沿着曲折的阶梯到达楼顶,林峯打开了房门,房间是一室一厅的结构。
毫无疑问,林峯选择睡在客厅。
放好了自己的东西,周樱雪摸索着走进浴室,浴室是虽然简单但是干净的模样,一个一平方米的空间,只有淋浴和马桶,因而也并不显得局促。六个小时的火车旅程使得两个人身上都出了一层细致的汗,脊背上是湿黏黏的感觉。
“你先去洗澡”林峯微笑着扬起嘴角,随后把手中的遥控器向周樱雪摇一摇“不介意我看一会电视吧”
“当然不介意”周缨雪还以灿烂微笑,看得出林峯因为同居一室的紧张,但是在问起林峯定了这样一个一室一厅的原因之时,林峯却解释说---不放心你啊,害怕你发生意外。当周樱雪讪笑着问,能发生什么意外,林峯耸耸肩膀--谁知道呢?
回想起当时的林峯,似乎料想不到真的进入房间之时,竟然会这样紧张---这是因为,在林尧的严格管教与安永勇的重点栽培下,林峯很少接触其他的女性,他的身边,除了一向合不来但是又不得不承认的妹妹之外,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周缨雪。
但是即使如此,他们两个实际上的相处,都全部浮于---帮助与被帮助的表面。每当周缨雪陷入困境,他会出现,但是也仅仅如此。
周缨雪边拿着洗漱用品进入浴室,一边思考着林峯这种略带冷漠与疏离性格的形成原因---不可不提起的是林尧,在他童年的十三年里,林尧绝对是个不可忽略的存在。
错综复杂的过往如同被缠绕成球状的毛线,周缨雪理不开,线头像是被藏在某个盲点里。关上浴室门之后就听到了客厅里播放电视剧的声音---某一风行的古装剧。安心之后打开花洒,沿着墙壁安置的铁质水管上有斑斑锈迹。
在停下花洒往身体上抹沐浴露的时候,才发现了问题---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漫不经心,带了两瓶洗发液进来。
不得不从浴室里面拍打木质门,林峯果然听见了声音走了进来----浴室的门上有一小块磨边玻璃---透过这块玻璃,周樱雪看到了林峯缩成一个点的身影。
“帮我把箱子里边的沐浴露拿过来”周缨雪扯着喉咙喊了一声。林峯立刻会意,转身一通乱翻,就又重新走近了浴室。
脚步越走越有点颤颤巍巍,林峯的心里涌起一片慌乱,原定的计划里并没有这个情节。但是周樱雪却大大方方的裹上了浴巾,从磨边玻璃里看到林峯越来越大的身影,开了浴室的门,一片蒸腾的雾气倏然之间就溢了出来,笼罩了站在门口的林峯,林峯并不做声,低垂着眼睑,伸出的手臂僵直---一瓶沐浴露在他手中做了两次简谐运动。
周樱雪发出两声夸张的“哈哈”接过林峯递过来的沐浴露,用谢谢两个字简单的打发了林峯,关起门开始全身涂抹起来,沐浴露的牛奶气味弥漫了整个浴室,空气里边全部是香甜的味道。
洗完澡之后周樱雪完完全全来了精神,坐在床边看电视,林峯鞋子脱了和周缨雪的摆在一起,自己进去洗了澡,林峯洗的飞快,节目还没演完就湿着头发出来了。
两个人都没有丝毫睡意,靠在雪白的墙壁上聊起天,不知道怎么的,话题一转一转的就转到了林峯身上,开始林峯并不愿意谈起自己的事情,但在周缨雪的坚持下还是支支吾吾的说了起来。
在被问到关于林落的问题,林峯显然困住了。
“你们不像是亲兄妹”周缨雪下判断说“有没有人说过你们不像是亲兄妹?”
“林尧在的时候,很多人以为我是被领养的”林峯颇为无奈的撩起脊背上的衣服,麦色的肌肤裸露出一小块,在肋骨处有隐约的伤痕“这是什么?”看到了青色痕迹的周缨雪问,她一边跟林峯搭着话,一边用护发精油抹平自己毛糙的头发,被子被卷起来放在床的末尾,两个人穿着宽大的睡衣倚靠在墙壁上。
“林尧用皮带抽的”
“呃,他不是你生父吗?”周樱雪显然没有意料到林尧偏心到这种程度。
“其实我和林落之间很多的不同都是因为小时候的生活环境导致的,林尧貌似和其他的人不一样”
“是重女轻男吗?”
“我一直这样以为,从小无论林落做错任何事,他总是将气都撒在我身上,林落的公主病完完全全都是林尧给惯出来的,所以林尧死后,她才一直跟你对着干,你别记恨她,因为林尧和安永勇,实在是反差太大了”
林峯的语气充满和缓意味,他一边说话一边用手遮挡着身上的伤痕,夏季里边的睡衣都是短短的半截袖,睡裤也是只到大腿的一半,或许是因为距离近的原因,总是感觉面前的人和穿着短袖短裤的样子不同----无论是胳膊上还是腿上的肌肤,起伏都更加明显。
以前确实也听林落抱怨过---安永勇完全是个重男轻女的典范。
但是重男轻女至少还在正常人的认知范围之内,至于林尧的重女轻男,实在有些不可理喻。
“或许他是富养女穷养儿”周缨雪提出见解。
“即使被同一种思想主导,采取的方式也有可能不同甚至完全相反,只是习惯他们的方式确实不太容易----也不怪林落有那么大的心理落差,一直对林尧念念不忘,只是她太单纯,一直留恋于生父的温暖,始终不肯偃旗息鼓”她又说。
“或许你说得对,林尧毕竟是她的生父”林峯意犹未尽的加了一句,却使周樱雪感觉怪怪的。
难道就因为对你不好你就否定了他是你的生父吗?
“不管怎么说,戴捷是个好命的女人”周缨雪一直很疑惑林峯生母为什么总能在“水尽山穷”的时候“柳暗花明”就像是小说中的女主一样,虽然命运接连给予打击,但是总能无往而不胜。
“我妈妈,她也承受了很多,应该说,是当年的事情中,承受最多的人”林峯的语气里边有犹豫,半晌过后听到他坚定的声音传过来“她承受的苦难使她配得起现在的幸运”
“嗯?”周缨雪心中的疑云像是烧开水的锅炉一样。但是林峯却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意思,关于戴捷的话题便无疾而终了,毕竟提起的这个女人,是林峯的生母。
“想好明天跟你父亲说点什么了吗?”林峯将话题回归正题“毕竟上了高三你们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监狱这段时间也有所改革,听说下半年这一批犯人会移送到新疆那边,那个时候就更难见到了”
“是啊,四年没见了”周樱雪不禁怅然若失“他进监狱之后的第一年是在青岛当地的监狱,所以去看过一次,但是之后对他的误会越来越深,就再也没有去过”
是怎么在一晃眼间,你我之间的距离就变成横切面宽广的河流了呢?
就好像人类长久的生存于地球之上,从来不曾发觉的地貌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是高山峻岭的地区地势下陷,终有一天,当地势低于水平线的时候,河水倒流,地下水喷薄,于是就形成了湖面。
“我只想知道,他与顾妏希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谁毁灭了谁的爱情,用了怎样不可挽回的方式,导致了怎样不可逆转的结局以及”周缨雪停顿片刻“作为这件事件最大的当事人顾妏希的下落”
十二岁时就消失了的生母,她在哪里?难道周明一点点都不知情?虽然周缨雪现在对于顾妏希没有任何留恋,完全不想上演---孤女不辞辛劳全城寻母的感人事迹,但是毕竟是养育自己的生母,不管于情于理,也应该与自己的女儿相见一面吧。
失去了丈夫和情人的生母,她去了哪里?周缨雪总是隐隐约约的觉得,当年的一切还都是个谜。
大约聊到清晨五点多,周樱雪才意兴阑珊的睡去,林峯把被子给她铺好,一个人默默关上了里间的门,在客厅里裹着毯子也沉沉的睡去了。
等到视界中的人物彻底清楚,已经是在颠簸摇晃的城乡公交车上了,林峯拿出面包和牛奶递给周樱雪,周樱雪一言不发的吃完了面包,对于岭南监狱这个陌生的地方,她的心里有一点期待也有一点恐惧-----她害怕周明过的不好,害怕看到生父胡子拉碴的落魄样子。
因为那证明,因为周缨雪自己的年幼无知和长久以来对父亲的怨恨深深伤害了他。
如果这样,周缨雪的内心就会深深自责起来。当年那件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年幼的她以为是周明毁灭了这个家庭----不可否认的是,他是杀害了林尧的凶手,因此使得一个原本圆满齐全的家庭支离破碎分崩离析。就像是用力摔在地面上的镜子,即使用强力胶粘合起来,也无法使镜面上的伤痕消失不见。
年幼的人只知道结果,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因缘。
汽车越开周围的景象越荒芜---最初是城市里边密集的挺拔高大的建筑群,渐渐就变成零零散散的村庄,到了行程末尾,甚至就连村庄都没有了,一眼望去,广大的土地上寸草不生,荒芜景象已经演变成为凄凉。
车上的人也在一个个站牌处下了车,始终没有下车意图的周缨雪和林峯被前一站的人打量过来打量过去,最后竟有一个上了年纪但是浑身散发着书卷气的中年男人坐在了周缨雪的身边。
“姑娘,这最后一站就是岭南监狱了,你是不是迷了路了?”好心的男人抹着脸上的汗珠问道。
“叔叔那你是去哪里呢”同样没有在前一站下车的中年男人被反问了过去。
“我就是要到岭南”叔叔边说便翻出一件衣服给周樱雪看----当地的日报社的花样字体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光芒。----原来是一个传媒人。
“姑娘你呢,你去那里找人吗?岭南监狱我熟,因为报道了好几篇关于死刑犯人生前的爱恨情仇事件,你要是去那里我带你去,这位,是你男朋友吗?”男人的目光转在了林峯身上,周缨雪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对方问自己的话因为最后一句隐含的暧昧气息所以一时间在空气中找不到落点,好像一个摇镜头一般,落幅最后被定格在林峯面无表情的脸上。“嗯,是啊”面对一个陌生男人承认身边的林峯是自己的男友会让自己的人身安全更加能得到保障吧。
当事人却在听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依然保持着平静的脸色。
“嗯”周樱雪略微犹豫片刻“对啊,我们就是要去岭南监狱”周樱雪的笑脸还没有完全铺展开就听见身边的林峯义正言辞的拒绝了男人的要求“不过,我也对这里很清楚,我会带我的女朋友去”
男人听了林峯这句话自然是士气大弱,但是很快又将目光转移到了周樱雪身上“是去见爸爸还是妈妈呢,小姑娘,你别担心,这种事情我见的多了,你不必拘谨,大胆的说出来给我听听,我给你想想有没有什么减刑的招数”做传媒的男人似乎对周樱雪的经历很感兴趣。
“我们去那里找一个朋友---前年因为有个报社的记者乱写他的经历,一时没忍住就失手杀了对方”林峯语气强硬,言简意骇“所以我们去看望一下他”
怎么会有这种事,传媒男小声在那里嘀咕。林峯一把塞给周缨雪一个大面包,堵住了周樱雪想要辩解而张开的嘴。
男人见这个林峯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对周樱雪管教颇多,便也知道套不出什么新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就索然寡味的离开了。
下了车之后周缨雪拿开面包埋怨林峯“你干嘛呢,人家对你那么和善?”
林峯不回答,一转身就往一个方向走去。
周樱雪一时滞住脚步停留在原地,原以为林峯虽然是冷漠疏离的人,但对自己也总是温暖的,却没料想到对自己似乎意见颇多,自己在他面前似乎就是一个小女生。
意识到周樱雪在原地停留不动,林峯倒退几步“周缨雪,你听好,从此以后我不允许你和陌生人说话”
完完全全是一派大男子主义-----而且这个要求也太偏激了。
“你凭什么管教我”周樱雪不服气的朝他大喊大叫道。
“就凭我是你男朋友”
一个判断句。
“呃”
是怎么从朋友变成了男女朋友?
过渡在哪里?
难道就因为在公交车上一句应付的回答
----他是你男朋友吗?
----嗯,是啊。
77
目光呆滞的看向甬道尽头。
从那里走过来的人,为什么丧失了熟悉的容颜?
如果他变得不再像他,又该如何确认他的身份,又如何坚信她们曾经拥有过那么亲密的过往?
可是,周樱雪怎么会忘记呢?怎么会忘记十二年共处的漫长岁月,怎么会忘记他日日夜夜与她的陪伴,怎么会忘记他温暖的出租车内响起的大风车主题曲呢?怎么会忘记他一口一口的喂她吃饭呢,虽然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但是因为这些细节真实的存在,所以总会在一投足,一举手之间想起他。
周明。
78
周缨雪在看到周明走出监狱的霎那就湿了眼眶。
无论是多么坚强的人,也不可能保持淡定----朝自己缓缓走来的男人,完全的变换了模样,虽然不像自己想象的胡子拉碴而是穿着整洁,但是,那样瘦弱的身体,憔悴的脸庞,狭小的眼睛,短短的头发与自己记忆中的周明都不可能像轴对称图形一样准确无误的对叠起来。
变化太大,不仅仅体现在表面---就连眼角的皱纹都宣誓着胜利,从前饱满的额头与锋利的下巴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布的皱纹和因为缺水导致的干瘪皮肤。
而被震惊的不是他的变化,而是当他走过自己身边时-----没有停留。
周缨雪的情绪一瞬间就陷入了崩溃,虽然后来典狱长送来了落在了监狱里的眼镜框,但是周缨雪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从自责中走出来。
小时候的父亲指着视力表的最后一行问周缨雪,周缨雪却摇头让他指字迹更大的一行,但是在反过来周缨雪指着视力表测试父亲时,父亲却一个个都回答的正确,当时的他语重心长的对她说,无论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好眼睛,因为眼睛-----因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也因为眼睛可以让你看到你爱人的模样---这是他当时的潜台词。
似乎是谁拉了周缨雪脑袋里边的轨道线,于是脑海中的影像突然就被加了旧电影特效,又不知道在某处跳了一帧,于是画面最后定格在父亲看像母亲时溢出爱意的眼眶里。
在接见室两个人坐下,带上了眼镜的父亲这才清楚的看见了眼前的人,看看周樱雪又看看站立着的林峯,父亲不禁露出了一点笑容“他是?”父亲的语气饱含沧桑。
“我男朋友”周缨雪也挤出些笑意。
父亲笑笑,随后问起他的名字,不待周缨雪回答,林峯便伸出了双手握住父亲的两只长满了茧子的手“我是薛东城”
“哦,东城啊”父亲恍然大悟,周缨雪几年前来看他的时候,因为一些不合拒绝跟他聊天,还声明自己已经有了男友,叫做薛东城,所以一个人也可以生活,不用把她托付给什么亲戚。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之后,父亲转头看着泪眼婆娑的周缨雪,一边伸出不灵活的手给她擦眼泪,一边问她的近况,周缨雪当然是报喜不报忧,等到父亲听到各种考试的名次以及曾经获奖的竞赛之时,忍不住夸赞起自己的女儿。两个人拉扯了好久关于生活上的事情,林峯只是在一旁听着,间或给他们递过去一两张卫生纸。
而在周缨雪问起了过去的事情以及当年和顾妏希的爱情之时,周明却沉默了良久,那种沉默里边,包含着对过往的愧疚和惋惜。
“妏希,她还好吗?”许久,周明问出这样一句,他已经忘记了,自从这件事情发生之后,顾妏希就彻底的消失了。
所以周缨雪沉默许久没有回答,但是周明就好像预料到了什么,缓缓的说“缨雪,当年的事情,或许是时间我该告诉你了。”
“那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从职高毕业,到了一家出租车公司里面做了一名司机,最常跑的就是火车站到东区大学城那一条路线,那个时候大学教育正如火如荼,好几所高校都在东区建立了新校区,有一次很晚了,我准备到出租车公司交接,却被一名长相秀丽的女大学生拦住了,她让我送她到市人民医院,好像是很焦急的样子,深秋的天气很冷,但她却只穿了一个简单的秋衣,她说她的母亲在人民医院住院,好像是突发了什么事情,需要家属到场签字,她看我的年纪也不大,就一口一个大哥的哀求,没办法,我就送她去了人民医院,上了车之后她一直在打喷嚏,我就把我的大衣脱下来给她披上,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正是那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感动的眼神,就让我对她再也难以忘怀,从学校到人民医院并不远,但是当时立交桥上发生了一场车祸,我们被堵在上边大约半个小时,她很焦急,不停地给医院打电话,承诺医生马上就可以凑齐做手术的钱,请医生赶紧进行手术,可是,片刻之后,医院却告知她说,母亲的病情极度恶化,不久将离开人世了。她的情绪当场就崩溃了,湿答答的侧脸躺在我的肩膀之上,对我絮絮叨叨的说她母亲对她的好。”
“到了人民医院,她一时着急没有付车费就冲了上去,当时我说不清是为了那二十元的车费还是为了眼前那个楚楚动人的女人,也顾不上停好车跟着她就冲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六楼的病房里----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一个病房,很简陋粗糙,但是里边的墙上却挂了好多奖状,桌子上还放了好多被擦洗的晶莹剔透的奖杯,后来她告诉我,她的母亲在住院之后,就把家里各种她曾经得过的奖都带到了病房,因为她在学校不能常常去看她,她就一遍遍的抚摸奖章,擦洗奖杯,依靠那些回忆度过在医院艰难的日子,她常常对她说:妏希啊,看到这些我就看到了你,你从小就是这么要强,这么优秀。当我也走进病房的时候,她的母亲朝我笑了一笑,指着我张张口,妏希回过头想介绍我,但是她母亲却好像误解了什么,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后来妏希告诉我,她喊得是她父亲的名字,她父亲在她刚刚出生的时候在建筑工地上发生意外死去了。但是过了一会,她母亲意识好像逐渐清醒了,拉着我的手,没有说话,在合上眼睛的那一刻,把我的手放在了妏希的手上。
那一刻我很震惊,但是随后妏希大喊的一声妈妈让我意识到,她最亲的人,都已经全部离开了她。”
“其实就在那个时候,我和她之间还仅仅只是擦肩而过的过客,谁对谁都不负有责任,所以我只留了张纸条给她,让她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给我,回家之后我一直在担心,一方面担心她不打给我---不得不承认说,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有了一种心动的感觉。可是又害怕她打给我--毕竟两个人之间一点都不了解,那个年代也颇为混乱,各种坑蒙拐骗的事情层出不穷,谁知道谁的假面下隐藏的是一颗怎样的心,即使是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到,可是毕竟只是相处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谁能了解谁呢---当时的我其实内心里还惦记着她没有给我那二十块钱车费,导致我一个晚上完全是白干了。我就这样期待了好久,直到有一天一个奇怪的号码打过来,她用公众电话通里边的电话打给我,问我有没有存款,她要给母亲下葬。
或许当时我可以拒绝她,因为我也只是个大她两岁的二十岁小伙子而已,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答应给她一笔钱,但是要她来我的家里取,后来她来了,归还了我车费,我给了她五千多,我们立下了字条,当时她对我说,一定会勤工俭学将钱还给我。就是这样,我们之间有了某种联系,母亲死后她变卖了家产还我钱,我就在自己的家里隔出一个空间给她住,她就很开心的给我做饭洗衣---就像是结婚很久的老夫老妻一样。”
“开始,我们都很拘谨,没有事情的时候,她就在书房里边写作业,屋子很小,她进来之后就更小了,所以我无论做些什么都会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打扰她。有一天她突然问我的名字,我才想起虽然已经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有告诉过她我的名字,我就告诉她我叫周明,父母都在一家化工厂上班,一个人毕业了想留在城里,爸妈就给买了这件小房子,虽然很小,但是一直以来自己都还算过得自由。没想到不久,我父母就突然造访并且一口咬定她就是他们未来的儿媳妇,我们干脆顺水推舟,就在一起了。大学四年我几乎每个周六都会准时出现她的学校门前,她在我的倒车镜上边系了一条红绳,说这样子就能很快认出我的车了。每周六我就带她回家,我们那两天就会像夫妻一样生活,周日的晚上我就再送她回到学校。
不管之后的结果怎样,我们曾经很幸福过。”
“虽然交了男女朋友,但我从来没有碰过她,直到她毕业那天我向她求婚,她同意了。那天晚上我们两个人都像是疯了一样,一会哭一会笑,和朋友在一起喝的烂醉,又一起摇摇晃晃的从柏油马路上走回家,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主动碰触了我的手,无论过多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就是她覆盖上我的手的那一刻,她对我说,想给我生个孩子。
我开心极了,我就对她说,你别出去工作了,我养着你,你就只管给我生孩子就行了。那一天她也很开心,她说她爱我,我相信了。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之间的感情开始发生了变化,大约一年过后,她再次跟我提出了工作的事情,可是我知道,在外边给别人打工很累,我舍不得让她受那份罪,我也觉得我一个人能够背负的起家庭的负担,不需要一个女人来负担,所以我就多了一份工作--跑夜班,我欣喜的告诉她说,我们马上就能买一座大房子了,可是那天,她的笑容虽然很大但是很勉强。长久劳累的工作使我顾不了她情绪上边的变化,那时候的我,沉浸在未来美好的幻想之中,我以为有了房有了钱,有了孩子,我们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是后来,几个流言摧毁了我原本平静的家庭,每次回到家,总会有几个好心的街坊邻居提醒我,说我的老婆背着我见了其他的男人,还在一起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我气坏了,见着她就是一顿打,我把她不由分说的推到墙角,扯下自己的皮带,往那个我依旧深爱的女人身上打去,我以为只要教训教训她就可以挽回这段婚姻,但是事情的结果反而更加不受控制---她竟然跪下来,求我和她离婚。我没有同意,但我的心里害怕急了,她偷情的事情我从来不管不问,只要她不离开我,能给我一个看起来体面的家庭就行了。有时候她也会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给我做饭,陪我看电视,在夜晚跟我说说话聊聊天,也不抗拒我的亲吻,但是有时候,她却连续几天不在家,只留下一张纸条,告诉我做了什么饭,热热可以吃上好几天。我知道她和那个男人偷情去了,可是我没有勇气质问她,没有胆量去找出那个男人,因为我害怕这样子,她会永远的离我而去。
你出生之后,我们都很开心,你从小就乖巧懂事,长得像妈妈,非常漂亮,为了你能健康的成长,我们约定好绝对不在你面前发生冲突,都要毫无保留的去爱你,不仅因为你的出生实在不易,也因为她毕竟是你的生母,爱你胜过一切。
所以我隐忍了十二年,直到你十二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致使我再也忍不下去。
而那件事,我绝对不能原谅,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原谅,所以我要杀了林尧,我要杀了他。”
周明越说情绪越激动,最后不能控制的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好像拿着刀一样在空气中乱砍,眼睛里边已经蓄满了眼泪,还来不及抹去,已经顺势流了下来。
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事情,周缨雪心里也猜了个大概。
“怎么可以原谅?一个深夜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就提前下班回了家,那晚你在同学家里留宿,我就想好好陪伴妏希,可是,当我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床上缠绵的身体,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谁,都阻止不了我要杀了林尧的冲动。
要不然在那一夜我就杀手杀了林尧,可是妏希居然拿着刀对着自己让我放了林尧,没有办法,刀尖已经抵在了她的喉咙,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迹,我没有办法看着她伤害自己,就放过了林尧,后来终于让我找到机会,在一次妏希留下纸条准备出去偷情的时候,我跟踪了她,杀死了林尧----当年的那件事,我知道所有的人都会恨我一辈子,可是我不后悔,我必须要保护顾妏希,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不能,绝对不能。“
林峯听到这里的时候,不由的回忆起当年那一幕残局,那个时候他正在在客厅,林尧带了一个漂亮的女人走进来,跟年幼的林峯解释说是公司同事,却不料他们连一杯茶都没来得及喝,就被一个猛然冲进来的男人刺中了腹部,霎那间就血流满地,那个时候,那个男人的眼睛充血,看起来异常可怕。时隔五年,当这个男人再次坐在自己面前,却是这样老泪纵横的模样,这五年来,对他不是没有过怨恨。
而当时顾妏希却在大叫一声之后就跑远了,从此就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杀了人的男人平静的绕过大哭的林峯,拨通了公安局的电话。
年幼的林峯因为过于害怕,竟然躲在厕所里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直到听到了妈妈的声音才敢跑出客厅,后来还以目击者的身份提供了证言,但因为犯罪者供认不讳,所以连这证言也变的一无是处。
五年之后,残败的局面变了样子,唯一没有改变的,是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周明。
“周缨雪”周明抬起婆娑泪眼“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周缨雪眼眶中的眼泪被抑制住,转身看向周明的正脸,虽然有些陌生,但是还是极力的想让自己看清面前的这张面孔。
“什么”声音却依然是哽咽。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可以恨我,不要恨你母亲”周明担忧的再重复一遍“答应我好吗,不要恨你母亲”
“为什么?”周缨雪在反问的时候面无表情,很明显,毁了这个家庭的始作俑者是顾妏希。
“因为她是你生母”周明字字笃定“不管怎样,她生下了你,她是你生母,所以不要恨她”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也还会为她说话,为她着想“缨雪,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你的母亲,不要为难她,也不要跟她提起我,不要”周明的话突然间断了,就好像被人强行掐去了一样
“不要,不要来找我”
“而且,不要想办法给我跑关系,我打算一辈子不出去了”周明偷偷的抹抹眼角的泪水“监狱里边的生活,虽然贫苦,但是也安乐,没有那么多爱恨情仇,也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世事,我只需要每天醒来,干活,放风,睡觉,不需要为任何事情烦恼。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唯一让我担心的就是你,但是后来戴捷告诉我说会照顾你,至少不让你饿死,我就不担心了,现在看到你已经长成这样清秀的样子,我也算是安心了”周明深陷的双眼散发出炯炯光芒,除了悲伤之外,监狱里边的一切他都还算是适应,他身上的蓝色横条狱衣,有明显被反复搓洗的痕迹。
“戴捷?”周缨雪心里泛起疑云“她来找过你?”
周明略微一颔首“我进入监狱不久,她来找过我,问我关于你的抚养的问题,我没有想到我杀了她的丈夫但是她却没有那么恨我,因为她也是明白事理的人,林尧出轨的事情,其实她也早就得知了,但是她和我一样懦弱,都没有勇气去挽回什么。我知道,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但是戴捷,她却是一个好女人,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希望她好人有好报”
周明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监狱的工作人员进来提醒“你们时间快到了,还有五分钟,抓紧时间。”工作人员说完蹙眉走了出去,这样凄惨的情况,他们也见的多了。
没想到分别就这样近在眼前。
而自己的父亲即将转到新疆那边的监狱,周缨雪清楚,这一见,可能是永别。
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愧疚,什么样的语言才能让父亲懂得自己多年以来的亏欠。
最后只能淡淡的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及时来看你”
“对不起,一直误会了你,一直以来都以为你才是罪魁祸首,直到长大了才知道,拿起刀的那个人并不一定就是罪恶最大的那个人”
周明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眼泪“孩子,永远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我们对不起你”
谁对不起谁再也说不明,因为当周缨雪站在牢房的甬道前之时,另外一个人却佝偻着背往另一个尽头走去。
即使拼命的大叫也无法阻止他们的分离。
79
原来没有一个人完整,也没有一个人幸运。
在这场盛大的悲哀之中,所有的人都是主角。
80
林峯就是那样一个人,因为充满了克制所以显得理智。
坐在回城公交车上,他用大衣裹紧了周缨雪,从窗户往外边看,荒凉占据了视野中的大半,但是还是偶尔有几棵树绿意盎然,郁郁葱葱。
是唯一的生机,却让人感到充满了希望。
醇厚的男人气息,大衣上的味道让人感到留恋。
“林峯”周缨雪睁开眼睛,慵懒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怎么了?”林峯转身面向她,车里的座位坐了个满当当,聒噪声不绝于耳。
“林峯,你有没有记恨过林尧呢?”话说起来,无论是林尧的出轨,还是小时候对自己拳脚相加,都有足够的理由让林峯记恨林尧。
不过答案却是出乎意料“没有,曾经有过,但是当他到在我面前的血泊之中时,我就不再恨他”
“那你恨过我爸爸吗?”
“曾经恨过”
“嗯?”林峯为什么对两个问题的回答一模一样。
“但是当你爸爸进了监狱之后我就不再恨他”林峯微抿了一下嘴唇“每个人都为自己曾经犯过的过错付出了代价,不需要我在其中用法律和道德去指责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
仅仅大出一岁,三观就俨然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所以,即使是毁灭了自己的家庭也可以被原谅,甚至还可以照顾好杀父仇人的女儿,这么高的觉悟,真的是超出人类的宽容。事后想起来,戴捷也完全配得起她现在的幸福,完全应该拥有她现在的幸运。
果然是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的社会。
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两个人的身上都落了许多灰尘,闷热的夏季又使得人出了一身的汗,所以依照昨天的程序周缨雪先进浴室洗了澡,进去之前专门检查了自己的洗漱用品,没一会就出来了,湿着头发去问前台的小姐借电吹风,林峯也洗的很快,周缨雪插上电之后林峯走出了浴室。
“嗯?怎么调温度?”手心的和自己之前用的电吹风样式俨然不同,因此周樱雪一时间找不到正确的开关。
“让我看看”林峯伸手接了过来“来,我帮你吹干”林峯一个闪身坐在了床边,拍拍自己的大腿,刚刚洗完澡的林峯赤裸出来的小腿肚上有健壮的肌肉。
脖颈处也裸露出一小片麦色,分外吸引人,周缨雪突然感觉自己的耳根有些潮红。
周樱雪低下头匍匐在林峯的腿上,努力呼吸着除了发香之外的另外一种清爽的味道,林峯则打开了吹风机,开到冷风,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梳理头发一边用冷风吹干,先从发根开始吹起,一点点吹到发梢。
“呼呼”的风声在两个人之间鼓噪的响着,周樱雪不小心碰触了林峯一点雪白的皮肤,手指在迅速的弹开之后又小心翼翼的伸了出去,长久以来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林峯的身体如此亲近,而现在这样的温暖触手可及,周缨雪不想舍弃,轻轻碰触一下,腿上的肌肉硬邦邦的。两大块肌肉之间的沟壑很明显,周樱雪用手指在这些沟壑之间游走了一圈。
林峯“吱吱”的笑出了声“很痒啦”但是周樱雪却反而像是得到了启示,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耐心的吹完了头发,大约有八成干,周樱雪起身收起了吹风机放在床头,一看手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或许是刚刚听完父亲亲口述说的故事,身为女儿的周缨雪还是感到有些唏嘘。
但是现在,现实的温暖与诱惑就在眼前,不同于当初和薛东城相处,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有放纵自己的意味。虽然和薛东城交往一年多,但是并没有这样亲密的接触,回想起来自己当初的一切,都是自相情愿的靠近与付出,就连最后的一个吻,也全部都是勉强的意味----说不定还被对方解读为水性杨花。
似乎在所有人的意识里边,周樱雪就应该矜持,在肌肤接触这种事情上永远都不应该主动,尤其是这样十七岁的年龄,可是,所有的矜持都是假装的,对异性的好奇早已在心中生根发芽了。
吹完了头发,林峯道了句晚安,起身去客厅的沙发,周樱雪却在林峯起身的那一瞬间抓住了林峯的手臂“留下来陪陪我”附带做一个鬼脸。
“是不是还在想监狱里边的事情”林峯的推测符合常理。
“只是不想一个人”周缨雪咂咂嘴“难道你一个人的时候不会觉得很孤单吗?”
“可是,你要明白,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人”
“不行,就要你陪我”
“嗯?”林峯错愕,随后荡漾开笑容。
和昨天一样两个人靠在墙壁之上,林峯伸出手臂揽住了周樱雪的肩膀,沐浴露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周樱雪却还是把鼻尖靠近了林峯,似乎在辨认哪一种沐浴露香味更好闻。
“嗯?还有汗味吗?”林峯觉得奇怪。
“不是呀,只是你闻到没有,你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味道,甚至你的衣服上边也有哦”
“真的吗,我怎么没有闻到”林峯伸过另外一条肩膀学着周樱雪的样子嗅起来。
“很难闻吗?”林峯以为是某种招人讨厌的味道。
“不是啦,我很喜欢这种味道啦,林峯”周樱雪踟蹰了。
“嗯?”
“你是说真的吗?”
“哪一件事情?”
“你说,你是我男朋友,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嗯”
“是认真的吗?”
“嗯”
“很严肃的吗?”
“嗯”
“是开玩笑的吗?”
“嗯”须臾之后发现自己陷入了圈套,随及拼命摇摇头“很认真的”
周樱雪显然陷入了疑惑。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周樱雪总是习惯追究个彻底才心安。
“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就觉得咱们两个似曾相识,有一种很想靠近的感觉,但是我分不清这种感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现在分得清了吗?”
“现在我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因为现在这样子,你躺在我的肩膀的样子,就是我所想要的,其他的我不想顾及太多”林峯言辞恳切。
周樱雪的情绪却有了起伏“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什么还眼睁睁看着我和薛东城交往,甚至最后还充当了告诉我真相的那个正义人的角色,为什么?”
记忆被一一铺陈在眼前,眼前的人似乎被加了“重影”的特效,甚至就连脖颈处传来的温度也感觉不太真切,揉了揉眼睛,林峯的样貌重新被清晰的展现在眼前。
“你别激动,你听我解释”林峯紧张到,已经明显感觉到周樱雪心中的疑惑变成了愤怒。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但是当初是你选择了薛东城,我怎么可能一意孤行让你放弃他,再说,我知道我喜欢你,又不知道你是否也在喜欢着我,况且我们,或许不适合”
“呃?”脑海里边立马浮现出付晓寒说起自己和林落不适合的画面。
“为什么会不适合呢?”周樱雪追问道,虽然自己也隐隐约约感觉到林峯对于自己也有疏远之意,但是却从来不知道原因。
“因为,我很害怕”林峯欲言又止。
“因为,我很害怕失去,如果注定要失去,我宁愿从一开始就不要拥有”林峯字字笃定“虽然继父现在对我很好,但是我一刻都不敢放松,因为我害怕我一旦松懈,一切就都回到从前,回到林尧朝着我挥舞皮带的时刻,没有人一路走来是容易的,即使是我,也经历了很多,也有很多害怕的事情”
“呃”周樱雪怔住。
回想起自己确实不是心意笃定的人。
但是现在这一刻,周樱雪只想紧紧的依赖着面前的这个林峯。不知觉的就把自己的一只手伸出去,从相触的肩膀开始游离到了下颚处抵着的锁骨,那是深陷入肌肤的温柔的存在,继而又将手指隔着柔软却单薄的衣料轻抚过胸肌处,一路蜿蜒驶过平坦却坚硬的腹部。绕了个圈,抵达至沟壑明显的人鱼线。
林峯不是没有脸红。
却也不能粗暴的将自己正式女友的手拿开。
“林峯”手指结束了行程的周樱雪轻唤道“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脑海中第一反应是---这要看是什么事情。但是嘴巴却反应更敏捷“好啊”
“不要把我们交往的事情告诉林落”
“嗯?”如果不能被林落知道,也就意味着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隐匿吗?”
“反正爱不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也不需要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林落,我总是感觉她对你有一种特别的占有欲,虽然不是爱情,但是这种占有欲也会将我排除在我,或许你和其他人交往她不会阻拦,但是因为我们的身份。。”
怎么说的出口呢?喜欢上杀父仇人的女儿吗?
“所以,能不能答应我呢?”周樱雪说着将手指划过他身体上凹陷的人鱼线。
“能啊”林峯不假思索“只要你承诺不会离开我”
“我承诺”几乎是毫不犹豫。
周樱雪说完,将头发撩起,躺在林峯结实的腹部,大口大口的呼吸,两只手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
继而又转过身环抱住林峯,嘴唇贴上他的嘴唇,林峯立刻就得到了启示,伸出的舌头带着某种咸湿的液体侵入了周樱雪的口腔,周樱雪的脸转向右侧,鼻尖相碰的瞬间感觉到了林峯呼出的声息。一小团温热的液体在两个人贴近的脸颊间无处逃窜。
林峯本能的伸出一只手,又走到了周樱雪的背部,触及了周樱雪的肩带,就在相触的瞬间,被周樱雪随之而来的右手粗暴的拿开。
林峯明白自己完全成为一个猎物。
因为---她是比自己更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她站在进攻的一方,林峯只有承接的义务。
只要你承诺不会离开,我会等你,直到你容颜老去。
林峯在心里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