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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杀年猪

2024-01-18  本文已影响0人  东方一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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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多前,在苏北农村,庄稼人养了一年的猪,有的在年关卖个好价钱,有的在年前宰杀。一年不吃肉,一肉吃一年,再穷再贫,也要喂一头猪来过年。在农村,开春时节弄一头小猪崽,冬藏的玉米、山芋皮供养着;等到春暖花开时,就可以投喂各种野菜,夏日一到自然变成瓜果蔬菜当家了,秋天山芋敞开了供应给猪吃。

杀年猪,表面上一样热热闹闹,但各家对年猪的处理,却是五花八门。有的为办喜酒而杀年猪,有的为感恩而杀年猪。农村里男婚女嫁总喜欢拣年边的日子举行,无非就是想从酒席里收拾点残羹冷菜,作为正月里招待客人的菜肴。年猪在一片喜气洋洋中奉献了自己的生命,成就了酒桌上那道人人抢而食之的美食。

小时候,腊月二十一过,庄稼人吃过早饭不久,黄码河边就爆发出刺耳的猪叫声。这时候,和我一样赶热闹的儿童们,都聚集到杀年猪人家看杀猪,等猪尿泡玩游戏。

我们家很少杀年猪,多数年份养的猪都卖掉补贴家用。有一年杀年猪的当天凌晨,母亲很早起来把一切准备就绪:灌满水缸,把厨房水烧旺;备足出火的干柴;洗干净大木桶,摆好坚实大木凳做案板,放猪肚子里杂货的簸箕,接猪血的大铅盆。只等杀猪师傅的到来。

杀年猪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我们家请了两个强壮的庄邻黄河、黄玉才两人来帮忙杀猪。黄河身高体壮,乐于助人;黄玉才外号小刀手,杀猪宰羊是一把好手。他们刚到我家的猪圈里抓猪,猪就开始拚命地嘶声尖叫。他们一人抓着一只猪后腿,把猪倒拖出猪圈,然后抬到临时宰猪的案板上,猪手脚被牢牢地抓紧了,身体被压得无法动弹,它正在“呜哩呜哩”地喊冤叫屈,小刀手已从刀篮里抽出锋利的尖刀,在沾满猪血猪毛的围裙上嗖嗖擦拭。猪似乎意识这不是开什么玩笑,正欲往凄惨深处尖叫,小刀手已抬起左脚踏住了它的脊背,伸出左手按住了它的尖嘴,右脚蹲地,右手持刀,瞄准猪脖子的关键部位一刀扎下去,随即又抽出,猪发出“吼”的一声,一股鲜血喷射而出,瀑布似地泻在了早就备好的接血大铅盆里。接猪血也有一定讲究,要先在盆里放少许凉水、盐、淀粉。接血的当儿,猪完成了四蹄乱蹬、浑身颤抖的过程,现在,它终于不再有呼吸和动弹。当地人认为,杀猪不算杀生,因为养它就是为了吃它,所以杀猪者没有负罪感。

小刀手将那把沾血的刀在猪背上擦了擦,物归原处,又将一副脏手在猪毛丛里抹了抹,然而下达命令似地说:倒开水。母亲从屋里舀出早就烧开的那一锅水,倒进那只大木桶。那头猪被扔进木桶,慢慢地压着,慢慢地转着,翻过来又倒过去。差不多时候了,小刀手开始在死猪的一个后蹄上割开个口子。他把带来的细铁棍伸进去,很熟悉地向猪身上的各个方向捅着。黄河用嘴对准开的口子,直吹得脸红筋涨。原来,这就是农村杀猪的必要工序“吹猪”了。据说,肥猪吹圆了才好刮毛。吹猪是一件既要蛮力又要巧劲的活计。一边吹一边还用碗大的拳头,捶着死猪的两肋和腹部。死猪渐渐地鼓胀起来了。小刀手说:“黄河,扎紧一点,省的过一刻儿慢跑气”。

小刀手与黄河共同作战,用剃毛刀将猪毛刮去,刮了毛的猪,就像褪了衣的女人身体,露出雪白的肉色。小刀手用手敲敲猪身,猪发出咚咚的回声。

开膛剖肚后总是先取出尿泡,我早就候在旁边,争着抢着要这劳什子。猪尿泡拿到手,蹦蹦跳跳地呼朋唤友。不一会,五六个人就凑齐了。先是手忙脚乱一阵收拾,又是泥沙,又是草木灰,你一番揉,他一顿搓,直到没有了油腻和腥味。接着力气大把嘴伸进尿泡口,鼓起腮帮,用上吃奶的力气吹,尿泡渐渐地鼓了起来。用纳鞋底的麻绳系牢,蹴球游戏便正式开始。队里打谷场顿时充满了孩子们欢乐的喊叫声。

再取大肠、小肠、猪心、猪肺、猪肝等肚里货,把一簸箕装得满满的。然后摘大油,大油的颜色白得厉害,像棉袄里的棉絮,贴着肉身,那厚度事关主人的脸面,大油厚了,主人的脸上就升起了太阳,看客们除了唏嘘,只能落个眼馋,尽管嘴巴里还在帮着主人判断大油的斤量。等这一切取完了,小刀手就挥动砍刀,去颈去尾,从上到下嚓嚓嚓一刀刀下去,收获一阵阵清脆的响声,一头猪顷刻问就分成了两片。然后根据主人的意思进行再次分割。猪肚里所有的下水都是给小刀手和黄河的,还得招待他们一顿丰盛的酒席,以作酬劳。

杀年猪,从来没有一次是整头留着自己享用的。杀年猪,送年节,也就成了我们家的感恩节、大礼节。这大礼节,多半是“小把戏”我来完成,也培养我的社交能力。当年,我家杀了年猪,要分好多块,给舅奶(外婆)送去,给舅舅送去,给大姑送去,给大姨送去……

舅奶家、舅舅家,离我家三余里,那肉还热乎乎的,我肩挑一根扁担,一头是一条后腿,一头是一条前腿和一节猪大肠,挑起来走省劲。年头岁尾,天气寒冷,嘴巴冻得乌紫,耳朵冻得绯红,却是一路喜气洋洋。

平常人家,年猪的两副猪脚、四只前后腿都是派给有钱人家,他们也会按猪肉价给钱或者回赠等价的其他礼物。我家却只送不派,因为亲朋家杀年猪也会送给我家,母亲总是记在心里等着杀年猪时还上。留下的,大抵是一盆猪血、一片猪肝、几刀卖不出好价钱的槽头肉,最有规模的当数那个猪头,那个需要化费几天才弄得干净的猪头。不过,这样的结局,于我们而言,已经知足了。

离别乡村多年,身边的长辈乃至同辈相继离世,我越来越喜欢回不去的记忆。年关将至,早过了一年不吃肉,一肉吃一年的时代,杀年猪的场景却一直在我记忆里留存,因为那是年的味道、亲朋互助的温馨、童年简单的欢乐。回忆杀年猪,虽是新瓶装老酒,可经过沉淀和酿造的老酒才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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