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家沟的故事
看戏(一)
生活本来就是一场戏,每个人的一生是其中的一折子。与其说看戏,不如说是演戏。一片乱吼里,南郭先生绝对混得下去。名曰看戏,其实是分享劳作之余的欢喜。叫王朝马汉,怒气冲天的包青天一声喊,王朝马汉尚未开言,台下应声一片。台上,女子把相公藏进柜中,台下,同样藏下了许多秘密。
最有事做的要算那些女人们了,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坐在装了麦草的尼龙袋子上,(又轻便又软和),双手和嘴唇一样飞快。久病在炕的丑蛋的妈也让架子车拉来了,惹得许多人问候,她回答的多了,乏乏地,多用点头表示;眼花的王家奶也来了,胸前糸了一条手绢,黑黑的,不时拿起来擦眼角,她的眼睛有迎风落泪的习惯,王家奶是队上最老的人了,每见队上过世了比她小的老人,就站在她家的门边上,跺着一双跺不出声音的小脚,拐棍捣着地,抱怨阎王爷真真把她忘了,怎么不把她招回去呢,那还是一个年轻人,其实过世的那位也许己经是一个见了重孙的老人呢;张家的女人拉着鞋底,每扎一个针眼,放下锥子,穿针扯线扬起的手臂,老使后边刘家的女人偏头,仿佛要截到额头上了;马家的女人飞快地拧麻绳子,眼皮上粘了一截麻屑,冷风一吹,眼皮跳动,她担心会有祸事,闭了嘴不太说话;六十儿的妈(六十岁上得老生胎而取名)年事己高,儿媳妇又是全队公认的孝顺,是唯一手里
邵家沟的故事没拿针线的女人,但她的嘴翻得很快,几乎所有的话都让她说了,她是队里一本活字典,有一副好记性,村前屋后,哪棵树是哪年裁的,她记得一清二楚,谁家的娃娃是哪天生的,她都晓得。常常有那亲生母亲跑来向她问自己子女生日的,她不但能说得清楚,还能说得上那天的天气以及那一天队上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先前一起劳动的时候,也常因口舌惹是非,这几年,各干各的,聚在一起的机会少了,今天似乎要把攒了多年的话全都吐出来。话题也是不同的,姑娘们叽叽喳喳,扯住一个兰州当过保姆的头发卷成了花朵儿模样的问长问短,当过保姆的多半穿着城里人的衣裳,虽然搭配得有些别扭,但颜色是鲜艳的。或者从人缝中挤过去,挤到了一个小伙跟前,那是和她几天前订了婚的,别人往往七嘴八舌,品头论足,当事人则垂了头,脸颊绯红,如碰巧她也是当了几年保姆的,见过世面,则自己动口,评说几句,火辣辣的言词,反使别的姊妹们脸红了。年轻媳妇们,论年龄,在城市也许还是一个中学生,在这里,则撩起衣襟,当众露出黑奶头喂孩子,或用一个瘪奶头塞住小儿的嘴。话题自然是婆婆的长短,小姑的脸势。己经做了婆婆的,则自然评说儿媳,说起儿媳总让人觉得有气,说起孙子,则不论垂了多长的鼻涕正那里哇哇得哭,都是十全十美,天下无双的。
邵家沟的故事日上中天,戏暂收了锣鼓。腿脚不灵便的婆婆辈的女人们照样稳坐戏场,多数人回家吃饭去了,戏场空下来,凉风习习,话题就更浓了。一会儿,儿子送了饭来,她们则比着碗里的汤汤水水,这汤水自然是衡量儿媳的一个标准,及她家的生活标准了。
又一阵锣鼓,夜戏开场了,天己暗下来,女人们一律停了针线活计,但话题继续。也有站起来往台上瞅一两眼的,算是看了一眼戏。寂寞的群山回荡着锣鼓的声音……
戏散了,人们说说笑笑,踏着月光回家,女人们的收获是最多的,或者一肚子的话吐了,或者多年沒见的人见了,丑娃的妈拉成了一双鞋底,张家的女人更麻利,己做成了一只新鞋,鲜亮亮穿在孙子的一只脚上了。狗二爷是远近闻名的媒人,在今天的戏场上,从后生们的眼睛里发现了几条信息,想着又要有几瓶酒喝。有人笑着问王家奶,"戏咋样?美着没?"王家奶说,"光听见锣鼓响得欢,连台子都沒看见。"这是可信的,一是这天风大,扬起的灰尘把人的眉毛头发都漂白了,二是王家奶奶己经眼花。而在于我,名曰《看戏》,却只字不提台上,这主要是我于戏文不懂的缘故,你如果要问,我只能告诉你:秦腔,陕西的班子,极热闹。(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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