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第四十八章

土豆是一只普通的乡村土狗。对于小说主人公来说，它却是一份难以忘怀的成长陪伴和精神寄托。

第四十八章

“我想回学校复读。”当我把这个酝酿已久的想法说出口的时候，家里人平静的表情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高兴。父亲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支持你……你妈临终前还惦记着你上学的事呢……”哥哥打断了父亲的话，笑着问我：“终于想通了？我看你这娃子还是念书适合嘛！”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父亲的话让我想起了曾经套在身上的沉重包袱，但那一刻我已能从容应对。

“啥也别多想啊，好好去复读，家里还有我呢！”张超挥舞着手里修车的扳手，另一只手拍着我的肩膀说。一瞬间，我在那双有力的手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又在温和的嘱咐里听到了母亲的声音。那已不再是让人想逃脱的精神枷锁，而是一种给人力量的亲情鼓励。

离开校园已经三年时间了，再次踏入教室被迎面扑来的朗朗读书声包围的时候，我却感觉从未离开过这里。

在偌大的教室里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周围是一张张年轻又陌生的面孔，一眼望去全是十八九岁的自己。复读的学生都被安排在远离主教学楼的偏僻地方，苏式风格的几排教室颇有年代感，迎来送往了一批又一批的复读生。教室里黑压压地坐着几十号学生，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有的是去年已经考上了本科，复读是想今年考个更好的大学。有的是去年距离本科线还差几分，今年想努把力，争取考上本科。还有几个中专已经毕业，又不甘心，想通过复读考个大学的学生。至于我，则尴尬地刷新了学校复读生的年龄记录。

这注定是一条孤独的自我救赎之路，高中的同班同学都快大学毕业了，我才重新翻越人生最重要的那道坎。我没有主动联系李晓云，可又忍不住点开她的网络空间，在每一张照片、每一条动态中窥探她生活的轨迹。大学的最后一年，她找到了一家省级电视台开始实习，一边还准备着毕业论文答辩。她上传了在电视台工作时的一些照片，有出境采访的，有新闻播报的，还有在编辑器上剪片子的……青涩的感觉正在自然地褪去，在生活和学习的每一个角落，她从容地展现着自己的自信。我关掉了电脑，久久不能平静，尽管又重新开始奔跑，可我依然搞不清彼此之间的距离是在缩短还是在拉大！

以前的班主任孙老师刚送走了一届高三学生，又重新带起了高一的新生，他还戴着那副厚厚的高度近视眼镜，走路急冲冲的，不和他打招呼也认不出你来。不过每次在校园里相遇，他总是很高兴，拉着我的胳膊说个不停：“你这孩子啊，当年多好的苗子，自己钻牛角尖是不？回来复读也算迷途知返，要努力，不要给自己再留遗憾啊！”

是啊，不留遗憾是多么巨大的幸福啊！想想人生道路上有多少无法弥补的遗憾，我为还有这样的机会而暗自庆幸，一刻也不敢停歇地投入到紧张的复习之中。高考倒计时的传统保留了下来，距离考试还有三百天的时候，教室黑板上又被开辟出了一块位置，值日生每天在上面填上递减的数字。三年前脑海中那个时常出现的可怕沙漏没有再次出现，我在平静中等待着夏天的到来。

为了专心复习备考，我住到了学校的集体宿舍里，主动切断了与外面世界的联系。两个中专毕业的临县考生和我住到了一间宿舍里，他们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几年前从初中直接考中专还是一件很体面的成就，当初他们各自的家人也都觉得中专毕业已经很不错了，又是师范专业，出来肯定有个稳定的工作，所以软磨硬泡也好，强行安排也罢，为他们的前程做了决定。现如今，两人尽管已经毕业，也不愁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心里仍然放不下上大学的愿望。

“我去年已经考过一年，搞了个普通本科，今年再努力一把，想考个好点的大学！”其中一个叫张翔的学生感慨地说着。他当年可是班里的优等生，不过毕竟没有上过高中，知识有些脱节，每次考试很难达到自己满意的分数。他给自己定下了很高的目标，一定要考上重点大学。

“这变化也太快了，当初好不容易考上的中专，还没毕业呢，学习好一点的都不愿意上中专啦。哎，计划赶不上变化啊！”另一个瘦瘦的叫康锐的学生附和着，他希望考到更远的地方，看看外面的世界。两人都对上大学充满了渴望。

“你呢？看你年龄也不小了吧，不像高中刚毕业的吧？”康锐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床铺，一边笑嘻嘻地问我。“和你们一样，我也不甘心！”我笑着说，心里想着李晓云所在的远方。

我们交流着彼此的经历，在紧张的复习中互相鼓励，努力把曾经的渴望变成不远的现实。

然而，一场猝不及防的疫情开始悄然蔓延，很快将2003年的那个春天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全中国的人都需要鼓励和勇气。

春节的气息还飘荡在空气中，广东省的各大主流媒体开始相继报道该地出现了一种与以往肺炎不同的、具有传染性的“非典型肺炎”。虽然远在千里之外，学校里还是立刻高度紧张起来，每天的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教室里一早一晚要消毒两次，学生和老师每天要主动测量体温登记，体温正常才能进入。我和几个同学不是在教室里学习，就是在宿舍里看书，偶尔讨论一下严峻的形势。想到几个月前，我还身处那片疫情最严重的地方，不禁为康师傅他们的处境担忧，也深深体会到命运的不可琢磨。

没过多久，疫情扩散到了其他城市，恐慌毫无征兆地弥漫在人心头，抢购板蓝根和白醋的风潮甚至蔓延到了小小的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