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男孩写下春天时
清明有三候,一候桐始华,二候田鼠化为鴑,三候虹始见。桐花一开,春意阑珊,繁盛的春景即将落下帷幕。
可暮春又不似暮春的样子。今早飘了一阵冷雨,似乎将春又扯了回去,留了一院冬的气息。好在下午太阳又从头顶上冒出来,金粉色的阳光一束束地抛洒下来,挂满了枝枝丫丫,满眼的翠色泛着深深浅浅的绿光,重新又拂面而来了。
耳畔飞过小鸟的啁啾,忽高忽低,忽远忽近,起伏的鸟鸣声一阵一阵地从窗外涌入,透着雨后初霁后的欢喜,露着藏不住的喧闹。
此时,我家小男孩坐在屋子里,正在写一篇关于春天的小作文。
小男孩读二年级,对于每周一篇的小作文,他是赋予其强烈的仪式感的,当然,他并没有读过《小王子》,对于狐狸所阐释的“仪式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它时刻不同”并没有过人的顿悟,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个不到八岁的小男孩。
但确实,这一刻他是怀着参禅似的虔诚的。写之前,必得将桌子整理干净,摆上一张A4的草稿纸,捧出一整盒的彩铅笔,然后嘱咐我给他泡上一杯百香果茶。
天空清亮而透明,阳光透过房顶上的玻璃,反射出银白色的光茫,耀得人眼睛发花。我关上了房顶的帘子,看着阳光从紧密的缝隙间筛下来,漏到小男孩身上变成或隐或现的金丝线。
现在,小男孩坐在清浅的阳光里,开始了他神圣的创作。他照例请我坐在旁边,帮他一起捋思路。我有预谋地将春天浓缩进几束百合。百合被捆成一匝刚从花店里捧回来,插在桌上的花瓶里,浓郁的香味慢慢地散开来,似乎每一缕空气都是甜的。
我翻开民国的小学国文教材,让小男孩读了几篇文章,当他用清亮的嗓音,朗朗地读着“杨柳,随处可种,临水尤宜。春初发叶,旋开黄花。及春末,叶渐多。花中结实,细而黑。蕊落,有絮绽出,质轻如棉,色白如雪,随风飞舞,散于各处”时,我不得不被这清浅雅致而简洁有力的文字所感染。
怎样学语言?孩子应该读怎样的语言?又不经意间跳入了脑门。看到七徽所写的《书海泛舟记》的读后感时,同样被文中博学而智慧的父亲所折服。对于那个七岁时每日读《千家诗》《幼学琼林》《古诗源》《唐宋名家词选》《乐府诗集》的小男孩,满心地羡慕和欢喜。
我家的这个七岁半的小男生,没有读过这些经典的文字,但对美好是有着相同的感知力的,因此当他读到“杨柳数行,群鱼游池中。画梁之上,秋燕将归。白兔一双,隐于假山下”时,他会脱口而出:杨柳数行,群鸟飞空中。麻雀数只,飞集树上。蛇隐于草丛中。
“怎样学语言?向大作家学,别无他途,向最严密、最丰富、最深刻的语句中去学,而不学那会话课本的平庸语句。”法国教育家阿兰的这段话似一个秘钥,打开了语言学习之门的大院子。院里倒是一溜的奇花异草,唯懂花识草者甚少,很多人大抵只是扒院门口观望一番,瞧个热闹,便转而离去。
殊不知,这经典的文字尤如隐于山间的一汪泉眼,轻轻抿一口,沁凉而甘甜便可沿着身体的根须蜿蜒进全身枝节,回味良久。
因此,当小男孩煞有介事地边细致观察边用彩笔一点一点勾勒出作文的丝丝脉络时,我是相信百合能在他的笔下填满整个春天的。不是吗?刚才那欢快的春意已经从琅琅书声中蹦出来,绕着小男孩跳了一圈又一圈。
待我正在厨房忙乱时,小男孩甩着本子奔过来,一脸灿烂地对着我读起来:
桌上置一瓶,瓶中插百合。叶绿而长,形椭圆,脉明显,如丝线。茎直立,细而硬。花瓣卷曲,如小丑鞋。花色或白、或粉,白似雪,粉似霞。其间藏有花骨朵,裹绿衣。花香四溢,每遇微风,浓香扑鼻,人咸爱之!
呀,虽是暮春,可还是如此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