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白纸(一)

2018-09-22  本文已影响0人  水果ya蔬菜

                                                                (一)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语文练习册上写着“人生就像一张白纸”。我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闻着新学期新练习册上的墨香,左手托着下巴支在桌面上,看着远处山上未融的雪。立春刚过去没多久,天还在阴沉的冷气中,云层一片压着一片,将直白的阳光阻挡在小球外面。小球是灰色的,唯独山坡上那点积雪的白。天好像是要下雪,又可能是要下雨,但最终什么都没落下来。教室里很暗,亮着五盏LED灯,透过灯光,我清楚地看到语文练习册的白纸上用黑色的铅字印着“人生就像一张白纸”。这句话的后面是一条长长的横线,意思是让我们补写句子。我把练习册翻到最后,找到应该填在横线上的内容,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写上“白纸上到底是漂亮的作品还是难看的涂鸦都要靠自己来决定”。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白纸要用来写字作画而不是裁剪折叠?为什么涂鸦是难看的?我不会向别人请教这个问题,别人更不会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只是把练习册交给老师,老师在上面打几个对勾,写个大大的“阅”,然后又交回到我手里。

                                                              (二)

当我写完上面这段话发成说说后,我喜欢的女孩跟我发消息说:“你写的真好。我喜欢一个男生,他网名是一张白纸”。

我连忙去查看自己的网名,却发现叫什么“水果蔬菜”。

我可去他妈的一张白纸。

星期六晚上我把纪录片《排骨》看了两遍,还特意把那句他说了很多遍的“像我们这种层次的人是没有爱情的”给截了出来。这件事告诉我,你越认可一件事情,这事就越容易发生在你身上。

“像我们这种层次的人是没有爱情的”,排骨说这话的时候肯定是无奈的,同时也带点自卑和不甘。因为建筑的基础是物质,很明显排骨和我一样缺少这种物质。缺少这些物质并不能直接导致没有爱情,但这种缺少会带来生活上的不满,所以生活才牛逼。

今年是2015年,我大学四年级,正在疯狂重修大学挂掉的学科,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去食堂,去教学楼,再回到宿舍。每天听老师讲一些我好像懂又不很明白的知识,然后把它们认真记下来,只为了在期末考试中可以及格,可以拿到那些学分顺利毕业。关于这个食堂我想补充两句:①这座食堂可以炒出各种各样的菜;②即使就着白米饭这些菜也难吃得要命。我搞不懂师傅们炒菜的时候为什么不稍微多放点盐,或者在锅里多炒一会儿?更不明白为什么每天有那么多人来和我抢很多份的二两米饭。我知道人饿了是要吃饭的,人还喜欢吃好吃的东西,可我却不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这说明我很笨,也就可以解释我为什么挂了那么多科。

这一年我二十一岁,我除了挂了很多科以外,还有一点是,我至今都不曾拥有爱情。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有两个:一方面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相信“我这个层次的人是没有爱情的”;另一方面是我喜欢的女孩的问题,虽然我自出生到现在已经喜欢过好几个女孩了,可没有一个喜欢我。对此有个说法是:我遇到了最好的她,可她没遇见最好的我。但事实却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我,也就是说,我对自己的认识不够,并且不优秀。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的问题。

                                                                    (三)

八年前我坐在初中二年级的教室里,把那道语文题的答案抄写在横线上,一笔一画,认真地就像是自己做出来的。但我不懂那句话说了什么意思,人生怎么能像一张白纸呢?人生这东西,怎么可能说得清呢?语文老师是从北航毕业后来西部支教的小姑娘,她除了在练习册上写个大大的“阅”字外,还给我们讲她的故事。比如,她有一个很爱她的男朋友——和她一个大学,是2系的,可以写出很厉害的软件,现在在一家互联网公司负责一种新型手机系统的开发。她还说:“等我把你们带到初三毕业我就离开这儿,和他结婚,然后定居北京,好好生活”。

你知道的,十二三岁正是少年情愫萌动的年纪。我们疯狂迷恋比我们成熟、知性的事物。想必你也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吧:当小镇的天空从灰色变成蓝色,教室窗外的山坡上,雪渐渐消融,开始长出绿草之后,我喜欢上了我的语文老师。是的,没错,当她画完“阅”字的最后一笔时,我便毫无预感地喜欢上了她——尽管她已经有男朋友,并且很优秀。在我知道这个事实的前提下,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喜欢上了她,这说明我的喜欢很自私,但同时,也暗示着我的这种爱,很纯粹。

王小波在《黑铁时代》里写道:“人人都渴望爱情,但只有有人关心的人才能够体会到什么叫爱情。如你所知,我的问题就是没人关心”。初中二年级的我喜欢上了自己的语文老师,但语文老师关心的却是她的那个男孩和我们这个班级,这让我很不开心,但同时也表明,我不能体会到什么叫爱情。

我相信有的问题的答案不止一种。我虽然不能从主观上搞清楚什么是爱情,但会努力从课本上寻找答案——我把初二上学期生物书的第九页翻得稀烂,还特意找来初三的语文课本,尝试着读懂那首“关关雎鸠”。可结果却是,我依然没弄懂爱情是怎么一回事,却越来越迷恋我的老师。

                                                              (四)

三年前我通过高考来到了语文老师曾经的大学。在这三年里我看她曾经看过的南湖和绿园,在学校的操场上一圈一圈没命地跑,认认真真吃食堂的饭,看图书馆的书……目的只是想找到一丁点儿关于她的痕迹,可时间带给我们的只有遗忘,我没有发现她曾经在这儿学习过的证据,却慢慢淡忘了我曾经很喜欢的那个语文老师。

校园的北边刚开始有一大片荒地,今年初春被开采出来种了一大片的百日菊,还取了个“蓝园”的名字。不难看出,取这个名字是为了和“绿园”相配,所以学校里还有一潭小水洼叫“北海”。因为刚开垦出来,蓝园里很冷清,除了一片花丛和几棵杨树,偶尔还有飞鸟掠过。我是说,来这儿的人除了我再没有其他人。所以我一个人在这闲步的时候,很孤独,又很自在。

我是很喜欢自由自在的,但同时又觉得寂寞。所以在蓝园发现一些好看的花,或者很有趣的事物时,我会拍照发给我喜欢的女孩,加上“我好开心”之类的字,然后就一边心不在焉地看花,一边等待她的回复。但一般的结果只会看到她发来捂脸的表情,或者一直沉寂。我突然就很失落,于是,慢慢地,我开始压抑自己傻逼一样的欲望,也越来越自私。

大三暑假,当蓝园遭受暴雨洗礼的时候,我正躺在宿舍的床上听某某水果的《春》,突然导员打来电话说我现在的绩点是2.0,面临被劝退的风险,让我好好想想出现的问题和自己的未来。我于是下床,撑着伞走到蓝园开始思考人生。雨打在伞上,盖住了水果的那句“说今日暖阳真好啊,像我们爱情最好的那一阵子”,我看着从伞的边缘滴落的雨水,溅到开得正艳的百日菊上,便开始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变得失落、忧伤,开始思考人生和生存的意义——属于自己的意义。

                                                             (五)

那年春天,期中考试结束,按照传统,作为班主任的语文老师给我们开班会。在分析完成绩之后,她开始跟我们谈早恋的问题。她不像其他任教好多年的班主任那样一口否定早恋,也不说我们对于爱情认知的浅薄。她跟我们讲了一段她的故事:

她说:

“我大二那年,室友患上了抑郁症,她的脾气变得很坏。有天半夜我们睡得正熟,突然她哭喊着,把我们吵醒。我们只好冒着寒气顶着困意送她去医院,第二天一直等到她情况稳定后才回学校上课。一周之后出院了,她的家长送她回学校,全然不提感谢之类的话,只是让我们理解并且好好照顾她。而她呢,像个没事的人一样,说记不得我们的担忧和关心,却在背地里说我们几个好自私,不管她的死活。那是周三下午,我难过极了,就一个人在校园东南角的小径上散步,然后不争气的哭了。

突然有个男孩子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你没事吧’,我抬起头,接过他手中递来的纸巾,擦干眼泪后跟他说了我的委屈,他坐在我身旁,静静地听着,看着西边天空微红的云彩。等我情绪缓过来之后,我们起身,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散步,聊着各自的生活,他也会讲一些不是那么好笑的话逗我开心。就这样过了三四周,他突然跟我说‘我喜欢你’,还写了一段话,题目是‘季节的风,吹过五月的门楣’。但我不乐意啊,他没有吸引我的地方,并且还和我一样,甚至比我还丧。所以我拒绝了他,不回他的微信。我们继续各自的生活,再也没有联系。

大三的时候我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他阳关帅气,更重要的是他的成绩很棒,在他们系排名前五。大三秋季学期的时候,我和我男朋友去操场刷TD,忽然我的余光瞥到了他,他一个人,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走在我们身后。那一刻我的感觉就好像《大话西游》里的那句‘他好像一条狗啊~’,自那以后,我们都没有见过面。”

老师突然看向我们,接着说道:“我的故事讲完啦,下面请几位同学说下对这个故事的理解!”

我们沉默不语。

老师说:“没人愿意说吗?那我就点名了。emm,这次期中考试的第一名,站起来给咱们说下你的理解。”于是,那个扎着马尾的女生站起来,坚定地说“我们要好好学习,认真完成作业,让自己变优秀”,小姑娘说完后老师说“说的很对”,然后带头鼓起了掌。顿时,教室里想起了热烈的掌声。我也傻傻地很开心地在鼓掌。

班会的最后,班主任总结道:“我不反对你们早恋。但你们要清楚一个月后的会考和一年后的中考,你有没有足够的实力考入重点高中,这关系到你们的未来。你们要清楚当下重要的是什么。我不希望我们班有人辍学或者中考成绩很糟糕,老师喜欢优秀的学生。”

                                                              (六)

2015年8月的一个早上,天阴沉着,就好像立春刚过去没多久的天空,我坐在图书馆的椅子上,耳机里放着水果的《春》。突然她走向我,递来一张白纸。她在白纸上写着:“朋友和爱人,于我是两种无法混淆的概念。从眉眼初开的第一次,我就知道我喜欢谁。我从不相信日久生情这回事。”这说明,她已经知道了我喜欢她,但又很显然,她永远不会喜欢我。当时我正在复习我挂掉的《解剖生理学》,正绞尽脑汁搞清楚朗罕氏细胞和黑色素细胞的差别在哪,当看到她说“我从未想过你会喜欢我”,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也忘掉了之前已经记住的皮肤的功能。

我很认可她的这种处理方式,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就如同深夜里的明月,澄澈的令人心动。不像我,还在这里回忆过去。

于是,我删掉了手机里所有的歌,包括某某水果的《春》,只留了一首她的《镜床》。

我好像失去了什么。

但我已经不关心了,我似乎弄懂了语文老师的那句话,“你要清楚当下重要的是什么”。

我已经不去蓝园了,也不再看王小波的《白银时代》了,我的心里被其它什么东西占据了。

                                                              (七)

距离中考还有一年多的时候,老师说她希望我们可以进入重点高中,却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努力进入市一中。我的理解是,大人们都说在市一中读书的孩子懂事听话成绩又好,他们喜欢优秀的孩子,所以我们要好好学习考入市一中。

我的心里有了个目标:我要成为老师喜欢的孩子。

夏天已经来临了,我开始变得沉默,开始拼命准备一个月后的地生会考。

傍晚,落日还未沉入西山,山间的风携着槐花的香味,在操场上飘动。操场上有很多学生,手里拿着书,来回走动,在认真地背着各个地区的气候类型和动植物细胞的结构。

那些学生里有我。

一个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考试也如约而至。在那个乡镇上,六月的阳光不骄不躁,迎面吹来的风清爽怡人。我的笔清楚地记得珠穆朗玛峰的高度,以及病毒的定义。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我的中考成绩已经有九十多分了。

但它又成为了另一个故事的开头,那就是,我的班主任开始注意到我了。

大地逐渐炽热起来,麦田开始变得金黄,小卖部的冰棍也越来越受欢迎。暑假来了,家里已经在收割小麦了。

那天我躺在麦田里,闭上双眼,田地里虫子的鸣叫涌进我的脑海,七月的热浪扑腾到我的脸上。隐隐约约觉得,我的白纸上好像出现了什么东西。

                                                                 (八)

“我一直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处,并在荒原里寻找可以通向哪里的通路,并坚信所有的一切都不止是对当下的失望透顶。”

我逐渐把自己大学过得很混蛋的这个事实掩藏起来,并且在表面上展现出很积极、很正能量的一面,一方面是想驱使自己拿到学分,顺利通过毕设的答辩毕业,另一方面可以让自己在校招的时候看起来有精气神,给HR留下好印象。这说明这时的我全然把自己当成了物质,可以称得上半个唯物主义者。在以前我看到了潮涨潮落、月圆月缺,以为这世上没有一直增长的事物,可是后来化学老师告诉我,孤立系统的熵值永远是增加的。我也突然明白,不约束自己只会更加一无是处。

我开始努力摆脱自己低层理想主义者的内心,开始让自己变得乖乖巧巧,接受自己以前讨厌的事物……

我把那张白纸裁剪的方方正正,然后把它折成了一个纸飞机。

我向前抛去,它却绕着我飞了一周,然后落地。

我捡起来,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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