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子的“白领”梦

    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及以后，一个普通年轻工人的“白领”梦。

    01

    他的小名叫宝子，父母给他取这个名，意思简单明了，即是宝贝儿子的意思。

    他是老二，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妹妹。父母希望他有出息，长大了能改变他们家几代都是工人的传统。

    他技校一毕业，被安排到一家大型国有企业上了班，当了一名车工。

    虽然和父母不在一个城市，但工厂是一个新建单位，需要大量的人才，只要好好干，提干当“白领”（那时还没有白领一说）的机会比较多。

    他一米八几的个子，方脸，黑黑的头发，大大的眼睛，虽然没当过兵，背总是挺得直直的，走起路来却像受过训练的老兵，没多久就被许多女孩发现，成了女孩们心中的香饽饽。

    他记住了离家前父亲的教诲，准备通过努力工作，跨入“白领”阶层，可干了几年，除了得过几次先进生产（工作者）以外，“白领”似乎总是离他渐行渐远，看得到，摸不着。

    02

    有一天，刘新宇、高伟，毫无先兆的提了干，这情况动摇了宝子先前的想法。

    他不明白，不知道那点不如他们。

    终于有一天，无意中听到有人议论说：

    “新宇是省城一大院三号首长的儿子，高伟则是另一个大院首长的半个儿子（女婿）。”

    宝子这才明白，工厂的兴衰和自己关系不大，却跟大院的儿子们有着密切的联系。

    在那完全计划经济的时代，有了他们，许多的物质供给就可以不按计划进行。

    宝子的思维方式从此发生了变化，开始关心身边的人和事，研究身边的人际关系。

    马江是从农村进厂的，原本也只是一位农民的儿子，忽然有一天也提干了，这又是什么原因能使一个工作不到三年的铁匠，摇身一变，当上了“白领”？

    没费多少功夫，宝子就弄清楚了其中的奥妙。

    马江有一个哥哥，在省会铁路部门工作，官虽不大，但可随时搞到各种火车票及火车车皮。领导们出差、探亲，只要一个电话，就可以拿到需要的车票，要下铺，绝不会给上铺，工厂需要的车皮，也是随时提供。

    这时宝子终于明白了，要想跨入“白领”阶层，你必须对工厂、对工厂领导能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你必须要有被利用的背景和资源。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看不见的“市场”，一个没有吆喝声的市场，一个用金钱、用家庭背景换取职位的市场。

    宝子明白了这一点，他梦想当白领的心就凉透了大半截。

    当然，提干也不完全是一种交易，官场也不全是交易市场。领导要站稳自己的脚跟，他们要努力做到不会被更高级的领导从现有的，来之不易的岗位上换下来。因此也需要一些能干事实的人，让他们走进“白领”队伍，替他们冲锋陷阵。试想你是前线指挥官，如果没有几个下级指挥员带领士兵冲锋陷阵，你能打胜仗吗？你能日后成为将军吗？

    答案肯定是不能。所以，也有那么几个没有任何背景，也没有任何可利用资源的人，他们靠自己的踏实工作，靠自己的努力专研，他们的一技之长，就是领导们可利用的地方，只要从思想上、行动上不去和领导对着干，他们就有可能被“破格”提拔。

    在观察和研究过程中，宝子还发现，想成为“白领”，还另有途径，这是他从何老五当上了科长以后才悟到的。

    何老五，一个从农村进厂的工人，能讲会道，因参加过武斗，听说还有血债，在老单位待不下去了，正好宝子所在单位要人，便要求调了过来。靠一张会说话的嘴，很快就当了一名普通干部。

    这人对下面的人说话，总是居高临下，时刻想教育人，对上阿谀奉承，竭尽所能的拍马屁。他可不想一直就只是个跟人提鞋的跟班，他也想有朝一日也有人为他提鞋。于是每逢周末，他都会到领导家去窜门，并且投其所好的送礼、聊天。他也不怕领导嫌烦，一坐就是一小时以上。

    这种人活得很辛苦，无论在什么场合，只要有领导在，搜肠刮肚的找词，阿谀奉承一番，让人感到肉麻的语言迫使旁边的人坐立不安，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让人感觉恶心想吐的马屁精。

    何老五是这些马屁精里的“精英”，他对旁人的感受全然不顾，只要领导不走，他一定“马屁”到底，他绝不放过一次阿谀奉承的机会。

    他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注意着领导的需要，比如知道领导要去粮店买米，他会准时赶到，帮领导把米背回家，无论是几楼，他都会笑眯眯的背上去，还兴奋的告诉领导：“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当然，他也不是神仙，也有失算的时候，比如某领导儿子结婚，他毫不犹豫的送了2000元，并且忙前忙后，旁人感觉他就像是自己的儿子结婚。

    可没想到，领导很快就下了台，不再是领导了。2000元打了水漂，他非常的不爽，决定要回这2000元，后来不知道是否如愿，我想，那位领导一定会很尴尬。

    何老五虽然最终还是当上了科长，尽管周围全是瞧不起，甚至鄙视的眼光，他还是觉着自豪，他们老何家因为他的“努力”终于可以“光宗耀祖”了。

    官场这些事，宝子算是研究透了，对自己想当白领的梦想彻底的死了心。因为：

    一，没有背景，没有对领导有用的资源；

    二，在工作上，成绩一般，没有突出的特长，在领导眼里，可有可无；

  三，家里姊妹多，经济不宽裕，没有为领导买酒、送礼的实力，阿谀奉承，肉麻的话说不来，没有拍马屁的本事。

    只好自己安慰自己说：

    “罢了、罢了，就这样过着平淡安心的生活，也不错。”

    03

    人的一生常常会出现戏剧性的变化，想要的不一定得到，不想要的偏偏自己找上门来，或者是你努力了很久却看不到希望，可当你完全放弃以后，幸运之神突然又来敲门了。

    宝子的“白领”梦就出现了这种戏剧性的变化。

    当他发现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的时候，就像一个身体虚弱的人走到了喜马拉雅山下，试图攀登，抬头看看云雾里的珠峰，再回头看看自己瘦弱的身体，只好望而却步，安心回到原地，做一个最最平凡的人。

    突然有一天，一个女孩的出现，他就像一个熄了火的热气球被重新点燃，将会冉冉升起，飘向珠峰。

    女孩个头一米七左右，虽然黑黑的皮肤，颜值一般，可她有着明显的高干子女的“气质”，由于其显赫的家庭背景，男孩们对她多半都是望而却步，不敢接近，因此二十六、七了，仍是单身。

    可她偏偏看上了宝子，后来居然还定了终身。除了宝子长得帅气以外，她也不知道还喜欢他什么。

    这对于宝子来说，无疑是捡到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欣喜若狂、受宠若惊。

    在她面前，虽然他总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每次去她家，都要经过戒备深严的大门，从荷枪实弹的卫兵眼前走进大院，然后走进宽大的客厅规规矩矩的坐下，他一直都不习惯，感到压抑。

    可他想到自己也将成为“豪门”的半个儿子（女婿），“白领”梦即将因此得到实现，就会感觉这点困难（压抑和不习惯）算不了什么，他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学习怎样做一个“好女婿”。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如愿以偿。从此他也有了让人羡慕的“背景”，没多久，他便走进了同样让人羡慕的厂部办公室，厂领导见了他主动跟他打招呼，本科室的科长见了他都会主动的先说“你好”、“你早啊！”并且还会不由自主的对着他笑眯眯的弯一下腰。科长也是和他一样，先当女婿才当科长的。只是和宝子相比，老丈人的官太小了，如果说科长老丈人是个小庙里的一个主持，而宝子的老丈人就是少林寺里的方丈。

    他虽然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科员，取代科长的位子那也只是迟早的事。别人想升官需要自己拼命去工作，或者竭尽所能的对领导行贿，可他不一样，领导把提拔他当成了对他的首长老泰山行贿的礼物。那时的行贿方式和现在不同，不用金钱，厂领导只要把首长的孩子（当然包括女婿）“照顾”好，首长及其夫人们就心满意足了。

    宝子的腰挺得更直了，仿佛一只脚已跨进了“将军”的摇篮，因此常常从梦中笑醒。

    可好景不长，一年以后出现了逆转，美梦再次被打破。

    一年不到的婚姻生活，老婆发现了自己当初的“幼稚”，发现了他们之间是两种不能互溶的物质，无论多高的温度加热、搅拌都无法溶为一体，于是提出了分手。

    宝子虽然想保住这段婚姻，可高干女孩从小养成的傲慢不由他分说，只能和她一起走进当初办理结婚证的地方，将那让人“羡慕和嫉妒”的红本本换成了让人沮丧的蓝本本。

    从此，他又回到了“解放前”：厂领导见着他不再主动打招呼，科长见了他，对他眨一下眼睛，点一下头就算对他比较客气了。

    宝子晚上躺在床上想了许多，自己在“大院”里的不习惯和心情的压抑不算什么。最让他难受的是，母亲去过两次“大院”，没有普通人家亲家之间的寒暄，常常是只能坐在客厅里的冷板凳上，母子俩都同样感觉到了“豪门”的冷漠，仿佛周围都是一双双瞧不起人的眼光。

    宝子发现，“这绝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想到这里，忽然感觉到了轻松和庆幸。

    鱼只能在水里游，蜗牛只能慢慢的爬行。人也一样，只做自己喜欢的、愿意做的和可以做的事。不切实际的想入非非，只能是自寻烦恼。

    宝子的“白领”梦便到此画上了句号，过着应该属于自己的生活，一个普通百姓自由平静的生活。

    宝子在当科员的岗位上一直工作到退休。背没有以前那么直了，心情却豁然开朗，他告诫自己的孩子：

    生活要脚踏实地，不要异想天开。立足于自己的努力，不做白日梦，只需今朝行。

    靠自己努力得到的幸福才会持久，才是真正的幸福。

    2019年7月25日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