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蛙4874

2022-10-04  本文已影响0人  江苇007

我家买的第一辆车,也是目前买过的唯一一辆是农用三轮车。那是上世纪90年代末,差不多我读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那时农村家庭开始流行买农用三轮车,俗称“三马子”。品牌有很多,有时风、东风等等,我家的是金蛙牌,车牌号是4874。

很多人买车的时候还不会开车,爸爸也是其中一个。提车回来的路上他试了试,一不小心,撞了路边人家的院墙,幸亏事儿不大。

那时候开了几年的加油站已经不好干了。办理各种执照、应付各种工商消防的检查,对于一个小商户来说,都意味着出钱出血、劳心劳神。弟弟还没有三周岁,天天在车流不断的马路边呆着,也很危险。加上大舅去世,不费心地拉油进货也成了问题。屋漏偏逢连夜雨,小小的广昌屯,对面土路对面的邻居,竟然也建起一个加油站,和我们打擂台。我们干的时间虽长,但是妈妈需要在油站附近租的房子里照顾弟弟,我还不会认称、也拎不动油桶,爸爸也经常需要出门,来了顾客我去喊人很耽误时间,有些顾客着急直接去了对面。不知道究竟哪个因素是最主要的,父母决定关了加油站回东村去。

回去干什么呢?好像是大伯出的主意,对爸爸说:二伯伯,我认识天津办日化厂的老板汤海滨。他那些洗发水、烫发剂等等很多都是输液的玻璃瓶改装的。你可以收瓶子、洗干净后给他运过去。这个建议被爸爸采纳了。由此开启了我们全家三五年的艰辛生活。

金蛙车的主要用途就是“拉瓶子”。这个买卖说起来简单,实际上环节太多了。

首先是要自己买瓶子。小诊所、各类医院都要自己去跑。爸爸的金蛙主要去的是黄骅地界,我记忆中跟他去过正规的几家医院。在医院的仓储室,见过干干净净的护士长、假装亲切上来就拥抱我的男手术医生。人家答应卖给你,下一步就是怎么拉走的问题。爸爸妈妈不知道在哪里学的,能够将输液玻璃瓶口对口排成两排,间错开来,用12个或者13个瓶子打底,往上码上10层左右,整整齐齐,然后用一个巨大的针穿上塑料绳子封口打结。最后爸爸用自己的肩膀,一袋一袋把它们扛到三马车的车厢里,同样整整齐齐码起来。很快,袋子越过了车帮,和车顶差不多高了。爸爸再用两根手指粗的麻绳把这些见棱见角的袋子绑起来。这样最能节省空间,也保证运输的安全。

瓶子买到家,接下来就是刷瓶子。第一步,要小心地用剪刀去掉一些瓶子上的金属、塑胶瓶盖,倒出所有瓶子里的液体。第二步,要把瓶子放到大泡澡盆里,放水浸泡。记得弟弟五虚岁那年特别喜欢干活,小手里抓抱四个瓶子,也一定要帮忙。玻璃瓶子在水中相互碰撞,有的浮起来有的沉底,如果水温不算太低,过十几分钟,一些瓶子上的纸标签就湿透了,轻易能揭下来,有些则很顽固,一两个小时后才好刷洗。第三步,先把大片的湿纸片捞出去,然后用钢丝球、抹布擦洗瓶子外侧;用长柄刷子,清洗瓶底特别是有霉菌的内侧。每个瓶子清洗的难易程度不定,只有上手了才知道。试试不容易清洗,就换一个。刷瓶子的过程中,我最厌恶的是瓶身粘着白色医用胶布已经严重氧化的那一种,需要拿剪刀使劲刮。

夏天的早晨,爸妈就开始布置工作场地。院子里,一边是买回来放在编织袋里的瓶子。靠近它们,放一个装满水的大洗澡盆。围着大盆摆上几个小板凳,旁边还有一两个大洗衣盆——瓶子洗干净了还要嘴朝下,把水控干净。这是操作的第四步。

第五步,是把干燥后的瓶子用干净编织袋子整整齐齐装起来,放在屋里,或者直接装车当天运走,防止被尘土吹脏。大盆的旁边往往还放个大凳子,上面是大针、塑料绳、洗净晾干的编制袋子。这种编制袋子是自费购买的,买瓶子、装洗净的瓶子都是用它们,需要适时清洗、循环利用。

暑假期间,上午9点就非常热了,但水里的瓶子与纸标签分离也快。我坐在凳子上忙一会儿就晒得头晕。有一次,我一个人在家刷瓶子,院子没院墙,姜浩二哥经过,说太热了伟啊,快别刷了,别中暑了。

冬天洗瓶子更加受罪,需要在狭窄的小屋里操作,摆上个大澡盆,人进出都困难,还要起锅在灶上烧热水,否则瓶子要泡到何年何月?人的手在冷水里洗瓶子,也着实受不了。冬天刷瓶子的另一个坏处是,需要把废水拎到空道尽头的沟里去倒,桶很沉、又难拎,装多了还容易洒在身上,这个活只有爸爸能干。由于烧水倒水着实麻烦,所以哪怕澡盆里的水脏了,沉淀了一层纸屑,妈妈也会用刷子捞几遍,减少换水频率。有一回,她的手被碎在盆里的玻璃划了个大口子,还是继续刷瓶子。现在想想,这么脏的水,又是医疗废弃物,能不感染上啥细菌,已经算是万幸了。

自己家刷瓶子,并不是常态。爸妈也在隔壁村找了几户人家帮忙,这个买卖连“老板”都是苦活,“员工”的薪酬自然也很低。

从买到刷到装,都完成后,送过去也是个问题。由于我们是外地牌照,爸爸送货也都是超高的(否则一次长途真是无利可图),只能选择半夜出发。一般是12点半左右,爸妈穿着大棉袄、系着围巾拿着手套,进进出出准备东西。冬天,三马车发动困难,需要加上热水、爸爸和妈妈一块拿着摇把使劲摇,才能在多次尝试后启动车辆。小屋的半门开着,寒气扑到我脸上。门外金蛙车“噔噔噔噔”地响起来,妈妈嘱咐我,一会把门插好啊,我们走了。

不一会,金蛙车的声音出了空道,上了马路。我钻出被窝,跑到外屋使劲关上门,上上插销。弟弟还在熟睡。有时候我很害怕,就会想起小时候做过的一个噩梦。梦里看到屋里门帘下,几只裹过的小脚时隐时现,弟弟睡在炕上,脑门上是一个“王”字,闪着金光。对啊,弟弟属虎百邪不侵,不用怕,睡吧。

除了送瓶子,更多时候爸妈需要去买瓶子。那时候弟弟太小了,爸妈早饭后一出发,他就在车后头玩命地哭,要找妈妈。我又心疼又着急,实在哄不好了,打他两下,我抱着他两个人一起哭。

那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爸妈也都因为体力劳动、寒冬半夜开车送货,落下了腰腿和胳膊的毛病。直到实在无利可图,玻璃瓶也被淘汰了,这样的日子才终于停下来了。往后的日子,似乎也更加艰难了。三马车经常坏,柴油机器也被淘汰了,后来各个村里拉货的用卡车、载客的用面包车,我家的金蛙4874,停在院子里很久,蓝色的车漆掉了,露出黑色的铁锈。

金蛙车给家里中用了。它代表的不仅是拉瓶子、农忙等辛苦流汗的时刻,也有温暖和开心。有时候爸妈在回来的路上会带点野柴火回来烧,冬天变得暖和多了。有一次,爸妈用这辆车带回来两只波斯猫,还从大姨家捎回来过一条小狗,后来我给取名叫“的卢”。夏天的时候,爸妈开车带我们去姥姥家、大姨家,回来的路上,我和弟弟躺在车厢里,身下是的硬纸壳子和编制袋子。我们在河堤的杨柳树下、在乡间小路的夕阳之中,静静看着天空或在三马车噔噔噔的噪音中聊点什么。那是我童年最开心的时光。

后来,金蛙车实在没法开了,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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