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与《白鹿原》之对比
中国文学历来有表现家族主题的传统,从清代的《红楼梦》到20世纪30年代的《家》再到九十年代的《白鹿原》,等等。中国社会说到底就是个家族社会,从家庭角度审视社会。家族小说描写某一时期在家族长消中人物历史命运的小说,家族小说中家族与村落及地域的历史纠结在一起。“家”是两千多年来不变的主题,巴金的《家》与陈忠实的《白鹿原》创作的年代相去甚远,其中有不变的东西,亦有变的东西存在。
《家》与《白鹿原》都体现了中华传统文化与历史渊源。无论是《家》中的高公馆,还是《白鹿原》的“仁义白鹿村”实际上是一个以家族宗庙为中心的,都有一个封建家长掌控着这个家。按照中华传统文化以及历史的积淀形成的一套伦理秩序来框定人际交往的关系,并且用宗法制度和家族制度来维护家族以及社会的运作。在巴金的《家》中,高老太爷就是权力的集大成者,他就是封建制度的人格化,在一个家族中,他拥有绝对的权威。在《白鹿原》中,白嘉轩出生在清朝末年,是接受过中国古代传统的封建主义思想教育。显然,他也是受到封建制度的浸染的。白嘉轩是农耕社会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宗法家族制度的代表人物。他是白鹿村白姓一家的家长,又是白鹿两姓组成的白鹿家族的一族之长,是一个身上浸润着浓厚的封建文化情致的族长。
不同的是,《家》中的封建家长是高老太爷,他是封建家长制和封建礼教的代表,最完备地体现了高家专制者的全部德性与特征。并且,《家》存在着“无父”现象,高老太爷是祖父辈的人物,而父辈的人物基本上是无作为,吃喝嫖赌、抽大烟、捧戏子,挥金如土。祖父辈的强悍、父辈的堕落与虚伪、孙辈的激进形成了急剧分化的金字塔型的三代人。而《白鹿原》中,白嘉轩作为一家之长,作为一个父亲,比起《家》中的父亲无作为,《白鹿原》的父亲还是有作为的。为了延续儒家命脉,他积极倡办义学,使下一代能够系统地接受儒家思想的教育,树立起做人的准则。而作为传统文化的自觉维护者,白嘉轩更多地表现出自己的身体力行,以身作则。在高老太爷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他表面上道貌岸然,处处讲道德.仁义,其实是个放荡不羁,生活腐化的封建顽固派。而在白嘉轩身上,我们至少还可以看到 积极的一面,白嘉轩行事光明磊落,怀仁义之心,以德报怨。白嘉轩身上更多的是体现了传统文化中积极的一面,他正直、仁义、积极向上。而同时也是作为地主形象的鹿子霖身上则更多的体现了传统文化中的消极一面。他虚伪、贪婪、损人利己。在文中两人相互映衬对比,由白嘉轩的正直衬托出鹿子霖的虚伪,由鹿子霖的丑恶衬托出白嘉轩的仁义。
这两部作品都塑造了悲剧的女性形象。在《家》中,鸣凤是旧社会牢笼里的“奴隶”,她出生于穷苦人家,在高公馆当丫鬟,地位十分卑微。在高公馆,她尽心服侍少爷觉慧,当她以为自己与觉慧的感情会像王子与灰姑娘那样时,命运向她泼了一盆冷水,高老太爷要她做冯老头子的姨太太。最后,当她明白觉慧有爱她的权力却没有拯救她的能力时,她带着对觉慧深深的爱和对这世上的不公平的恨跳进了湖里。梅与瑞珏是屈服于旧礼教的可怜女性。梅与觉新相恋,但因为包办婚姻拆散了这对恋人。觉新娶了瑞珏,而她被嫁到外地去,然而不到一年便成了寡妇,回到娘家。自始至终,梅芬都是强力地忍受着,任凭长辈的安排,把苦独自吞到自己的肚子里。而瑞珏的悲剧在于她心甘情愿地为了那些可笑的封建道德和陈腐观念忍受着种种痛苦,当陈姨太等人提出“血光之灾”要她搬出城外时,她没说过一句抱怨的话。她的隐忍与恪守使她成为封建礼教的殉葬品。而《白鹿原》,这一历史巨作,给读者展现了一个绝对性的男权社会。在白鹿原上,这里充斥着传统伦理道德对于男性的绝对宽容和对于女性的绝对严苛。田小娥的不幸是从嫁给郭举人做小妾开始的,后来遇到黑娃,即使田小娥的希望慢慢燃起,但她和黑娃的婚姻得不到公公婆婆的认可,更得不到族长和其他人的祝福,最后更是被自己的公公害死。鹿冷氏的无爱婚姻,渴望爱却得不到爱,最后不可避免地发疯了。
不同的是,两部作品也有塑造“叛逆”的女性形象,二者有相同也有不同的。《家》中的琴和《白鹿原》中的白灵就是反封建的勇士。但是不同的是,《家》中的琴反抗是经历由犹豫到坚定的过程。她一方面受“五四”新思想的影响,积极写文章鼓动青年人反抗,鼓动女青年剪发;另一方面自己又受传统观念的熏染和礼教的约束,没有许倩如等人的勇气,连一举手就能做到的剪发,她也不敢亲自实践她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在许多方面都没有许倩如那种彻底反封建的勇气,而且在她身上还有许多大小姐性格特点。但最后,“她决心不顾一切地向着新的路走去”。琴的结局是令人欣喜的。而《白鹿原》中的白灵她从一开始就具有反抗的意识,主动追求新的思想、追求自由的婚姻、追求正义的革命。她同样出身在一个宗法制思想非常严重的家庭里,却最终以性命威胁父亲进入了新式学堂,并且打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思想。但这两个人的结局又有所不同,琴的结局是令人欣喜的。她不但走出了家庭,而且支持觉民取得了抗婚的胜利。终于与觉民结成眷属。琴的幸福是自己争取来的。而白灵最后却死于信赖的革命战友,死于自己人的手里。 《白鹿原》更加侧重在男权社会中,女性走向独立与解放的艰难。
比较两部作品的长子形象。《家》中的觉新是一个矛盾体,带有很大的悲剧色彩。一方面接受着新思想的熏陶,虽不满旧家庭的专制,但处在长房长孙这样特殊的位置,加上受封建礼教较多约束,使他养成了委曲求全懦弱顺从的性格,导致他的思想与行动总是矛盾,不能自由恋爱,连最后自己的妻子生产都无能为力。他是懦弱的,但同时也是可怜的。在《白鹿原》中,白家长子白孝文,在父亲宗教礼法管束之时,白孝文无疑是老实憨厚的,直至他被田小娥勾引,被父亲抛弃之后,他压抑已久的人的丑恶一面露出。鹿家长子鹿兆鹏,共产党员,白鹿原反封建斗争的旗手,他有勇有谋,对革命事业坚持不懈。
与《家》相比,《白鹿原》中增加了大量关于性的描写。但是,陈忠实对于性的描写不是停留在表层上,我们不应把性描写当作一种色情的体现,而是通过性描写来挖掘文本所要的深层意义。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中国正在受市场经济的洗礼,世界正风行着性解放的浪潮,中国同样受到影响。在人性的压抑和制度的桎梏下,中国人需要解放。在《白鹿原》中,性只是为了传宗接代罢了。白嘉轩后来引以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在白嘉轩娶妻只是为了传宗接代。以及白嘉轩绝对不能容忍三儿子孝义这股儿到此为止而绝门。由他指点的家开“棒槌会”,让兔娃为孝义掩人耳目式地完成了传宗接代,等等。这些表现的都是男权主义下的病态婚姻。同时,这部作品中女性的悲惨遭遇也是由欲望引起的。与田小娥为核心展开的几处性描写,形成的一张关系网可以放映出一些人的真实面目。鹿子霖的阴险、虚伪,白孝文的软弱……这个女人只是渴望爱却不被社会所容,被他人诟病。在大家骂她的时候,可曾想这些不洁的行为是谁逼迫的?是白鹿原上的那些男人。试问,叫一个孤立无援的女人如何自保?如果说田小娥是封建礼教的叛逆者,那么,鹿冷氏则是旧封建礼教的典型代表。她与鹿兆鹏是无爱婚姻,更是无性婚姻。一方面是传统礼教让她克制,另一方面是人的自然欲望使她渴望,渐渐地在自己压制与渴望的交替下,她最终疯了。一个是叛逆者,一个是守护者,最终都殊途同归。多么可笑呀!通过性描写,让我们撕开传统礼教的虚伪面纱与揭露传统礼教杀人的罪行。
这两部作品的侧重点也有所不同。《家》中的“家”是需要被革命的,“家”是束缚人的牢笼,是需要被冲破的。《家》的主题是抨击封建家族制度与专制思想的罪恶,是在“五四”新思潮影响下成长起来的一代新人向旧的封建统治发出的“控诉”,而控诉的对象在很大程度上是以高老太爷为代表的老一辈封建家长。《白鹿原》立足于“民族的秘史”,对民族历史与文化传统抱有深深的怀恋,虽然其中不乏批判,但对其中优秀的成分是赞赏和留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