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给了她一颗糖

父亲给了她一颗糖

阿七 坐南朝北望东听西 

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她给了我一块糖。

炎热的天气使糖衣变软发腻，我不在乎地一口塞进嘴里，同时打量着面前的女人。父亲傻呵呵地笑，仓促地搓搓手，“丫头，叫阿姨。”女人一头乌黑的卷发，笑得温婉贤淑，看着我的眼神不带一丝温度。我淡淡地叫了声：“阿姨好。”

父亲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笑得像个得到糖的孩子。

那年我14岁，她成了我的小妈。

这件事在我的意料之中，父亲才三十七，在母亲走了后肯定会再找一个。但也在我的意料之外，没想到那天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女人。

曾想过父亲的另一半应该是老实憨厚，普普通通，手上有着干活的老茧，会唠唠叨叨柴米油盐的中年妇女，可能离异，甚至带个孩子。不是我贬低我的父亲，他是个好爸爸，却也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

而她不一样，仿佛时光的宠儿，脸上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

年少的我在匮乏的词量中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或许是什么形容词都不适合她，她是个好看的女人，单纯的好看。

 后来我问她为什么看上我父亲的，她顺顺头发，漫不经心地回我，“因为他是个老实人吧。”

如何定位老实人呢？好听点是老实人，了当说就是除了老实没有其他优点。

她可能看出我疑惑的神情，缓缓地讲出她们的故事......

那时候她还在饭店做服务员，父亲则是跟着老板一起公司聚餐，所有人醉醺醺的时候恰好她上菜。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最明显的两个人——一个大腹便便口吐悬河的老板，另一个就是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父亲了。

“唯唯诺诺，这是我对他第一个印象。”她把玩着手里的苹果，仿佛在想着什么，这勾起了我极深的兴趣。

“然后你被骚扰？他英雄救美？”我托腮望着她，她轻啧一声：“小说看多了吧，不过有一点说对了，我被骚扰，他却视而不见。”

她没有跟我细说那段故事，被问烦了就笑嘻嘻回我一句，“世界上还有真善美，这不是你这个小孩子该知道的。”

有什么是听到一半的故事没有下文更让人难受的呢？在我追问下，她固守着不语。无奈的我只能又问了她另一个问题，“那什么时候你决定要跟他在一起呢？”

她沉思了半天，歪头露出个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可能在他给了我颗糖的时候吧。”那晚聚餐父亲走后又折返了回来，手上拿着一颗那年代最流行的真知棒，塞到了她手里，没有任何言语，转头就走。

她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拉住父亲的手，“留个联系方式吧。”

父亲憨厚的脸上浮现一丝诧异，随即磕磕巴巴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转身而逃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个年代她理解父亲的视而不见，而父亲的愧疚以及返回让她感到了不一样的滋味。

“第一次约会，算是约会吧，我麻烦他帮我搬家。”她缓缓的说出这句话时，眼睛里充满我看不懂的情绪，现在的我也依旧不懂。父亲穿着破破烂烂的工作服，拘束的站在门口，不像其他男人一样油嘴滑舌找话题聊天，而是一声不吭地忙着手上的事情。

像个牛一样，她想。

知道她的心思后，父亲慌忙的说：“我离异的，还有个女儿。”她表示不在乎，于是在短短的两个月之后，父亲带她回家见了我。

“你说，两个人过日子为了什么，什么又叫做爱情？”她突然停下来，转过头问我，我思考起来，爱情不是一世一生一双人吗？

她突然大笑起来，我才恍然，刚才不小心把想的东西说出来了。

她眉眼间显然地柔和下来，跟我说。

与其说是跟我说，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所有的爱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都会变成亲情。万物可见变化，人心难以预测，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人在几年后会变成什么样。”

顿了顿，继续讲：“但是老实不一样，谈恋爱要找有趣的人，过日子要找老实人啊，丫头。”年少的我听的懵懂，却记忆犹新。

父亲有着大多数中年男人都有的坏毛病，她很少抱怨，活的独自美丽。我不知道她是否是爱父亲的，但是她对父亲格外的好，父亲也很快乐。

偶尔几句谈话成为我们最深的交流，她仿佛把我当成是个来做客的朋友，我把她当做一个导师。她的思想三观对我来说就像一杯格外有风味的咖啡，越品越香。

她说，嫁什么都不要嫁给爱情，太委屈，也太苦。

她说，世上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

她说，谁年轻时都会想要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直到被磨灭，熄灭，到最后的平淡无衷。

她的一生或许精彩万分，但是父亲给了她从未得到过的一颗糖。

她不承认她爱父亲，她却爱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