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怪谈
《莲花市居民紧急时期生存手册》-第3版
由于近日新型未知病毒在本市的爆发，政府请专人印发此生存手册，请本市市民认真阅读并遵行手册内容，政府和军队将会保障您的安全。
1、 4月16日起居家不外出，但请继续保持正常的生活秩序。
2、 为防止不必要的恐慌，于4月15日凌晨起本市全面禁网。
3、 为节约电源，本市将于4月15日凌晨起限定供电时间。每日00：00断电，断电后请拉上窗帘，不要开门开窗，且不可靠近窗户！
4、 断电后可能会有不法分子以任何方式要求居民开门，但是切记，一定不能开门，且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5、 每日的食物及生活必需品将会由指定人员上门提供，务必在每日早上9：00定时开门等待；物资将会定量定时送到您的手中。
6、 切记不要与楼梯间碰到的任何人产生接触；若不慎产生接触，请到一楼大厅向安保人员求助。接触包括：
6.1不能与对方肢体接触，且不能接受其提供的任何食物
6.2不能长时间盯着对方的眼睛超过5秒
6.3不能在任何人家里逗留超过一分钟；请不要向别人家里张望，这是不礼貌的行为
如不慎与其他居民发生任何形式的接触，请立即联系安保人员！
7、请牢记我们的电梯是不能直达负一楼的，如果要前往负一楼，请走一楼大厅右侧楼梯。
8、记住同楼层的居民长相，如果有一天发现本楼层里出现陌生人，请就近进入一间房间，并向安保人员报告。
9、若发现身体不适，请到一楼大厅向安保人员汇报，并领取相应的药丸。
10、00：00后不可在走廊阳台逗留！否则后果自负！！！
望广大市民周知，若您违反了以上规则的任意一条，政府及军队将无法保证您的人身安全。
谢谢配合！
【1】
今天是4月15日，丧尸爆发前的14小时零6分，这是楼下保安大叔挨家挨户送发的小册子上的内容。
很奇怪，这个保安大叔我是第一次见。我记得我们楼一直是归李叔管的啊。“原先的安保物业人员全部调走了，我们是政府下派的新安保人员。”这是大叔给我的解释。听起来很合理，毕竟现在社会已经变成这样了。
在三天前，超市、药店被抢购一空。对此，政府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反倒是放任市民们的行为。这更加坐实了“丧尸即将爆发，三天后即是末世”的流言。
刚开始我不屑于这些无脑谣言，对于我来说，赚钱买房更重要。但是，当看到我的合租室友们大包小包地往房间里屯物资时，我犹豫了……
“这个就先放这儿吧，等他们回来再给他们看。”
说话的是B，我的合租室友之一。他是今年刚毕业的F大学生，为人是典型的“初入社会的学生做派”。
这间四室一厅带两卫的公寓，目前住了五个人。我和A是最早的住户，B和C是刚毕业的校友，而剩下的一个人，是C在邻市读书、一周前到莲花市暂居的女朋友小徐。
离零点还有五个小时的时候，A回来了。他看完茶几上的手册后，开始默不作声地整理自己的物资。
晚22：49，始终不见C和小徐的身影，我们不免都有点担心。
“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也不是不知道现在的状况。”A一边翻找着塑料袋里的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看我们大家屯的物资都不是很多，要不然……”
“我给C打个电话吧！催催他们。”我坐不住了。
“我刚打过了，他说正堵车。他们现在换骑自行车往公寓赶呢，少说也得要三四十分钟的。”
还有两小时不到就要断电了，届时所有居民都只能居家、不得外出。
23：21的时候，能听到走廊过道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还有关门落锁的声音。本来不算紧张的我，突然被这样的气氛搞得心神难定。
“咔哒。”开门的是小徐。在23：49的时候，她拎着一袋子的蔬菜出现在公寓门口。
“你们去哪了，这么晚才回？”
“C说在市郊有一家工厂还有物资，我们今天打车过去了，”小徐抱歉地笑笑，“但没想到今天有那么多人出城，路上来来回回地耽误了不少时间。”
“出城？”
“对啊。不过听说政府不准呢。”
“哎，C呢？他不是和你一起？”关上门大家才发现少了C。
“啊，他刚刚在楼道看到一只猫，就说让我先回来，让我们给他留门，他马上就来。”C喜欢猫，我们大家都知道。但是这栋公寓是禁养动物的，怎么可能会有猫？流浪猫也不可能，我在这里住了近两年了，从来没有看到有流浪猫溜进来过。
“现在什么状况，谁还顾及得了那些阿猫阿狗？”A还是那样漫不经心。但他说的也对；再说连C的女朋友都不担心，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的好像操心过头了。
23：56.
“小徐，你还是给C打个电话吧，还有四分钟就要断电了。”
小徐听了B的话，刚举起手机，就立马哭丧着脸道：“怎么回事，怎么没信号了啊？”
没信号？断网断电都是从零点开始的，但现在距离零点还有3分钟，怎么会这样？
“不然你干脆去找他吧。”
小徐打开门，只露了一条门缝，往外看了看就立马退回来，嗫嚅道：“我、我不敢。”
马上就要零点了，大家都紧闭大门，四周安静得要命；走廊里漆黑一片，只有“安全出口”几个字散发的幽幽绿光在黑夜中跳动。
“那怎么办？没有信号打不了电话，你也不敢去找人。只有你知道他在哪里啊。”A毫不客气地把问题甩给小徐。
“他、他就在楼道的阳台那啊……就是……”
“啪！”灯突然灭了。猝不及防陷入黑暗的我们没由来的一阵心慌。更令人发毛的是走廊远处同时响起的一阵踢踏声——就好像有人从走廊另一头大踏步地冲我们跑过里。
“啊！！！”小徐的尖叫把我们三人的思绪瞬间扯回。来不及思考其他，我因为双眼还未全然适应黑暗、只能跌跌撞撞地冲向大门。
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小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跌坐在地。她显然被吓得不轻，一直抖个不停。
“C、C，还在外面……”
“我知道。”但我没得选。刚才的声音之巨大，不像是一个人能制造出来的，也就是说，现在走廊里除了C，肯定还有其他的东西在。如果刚才我们一直开着门等他，谁也说不准我们会等来什么东西。末世来了，人人自危，我顾不了那么多。A和B一直没说话，我想他们这是默许了我的选择。
末世，吞噬人性的开端……
【2】
“咚、咚、咚！”
“咚、咚、咚！”
每隔几秒，走廊就传来诡异的敲门声。周遭都太安静了，门缝里透不出一丝亮光，往日里不遮光的窗帘如今却连一点月光都看不到……
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但是机械的敲门声一直没停。黑暗里，我看到A起身，蹑手蹑脚向门靠近。他侧身，把左耳靠近大门。我们看着他，一言不发，诡谲的气息在弥漫。
“咚咚！”
伏在门边的A明显被吓得一哆嗦。这次的敲门声与之前不同了，比之前更大声、更快。A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门，我们心领神会：敲门的东西，此时与我们仅一门之隔。
“开、开门！是我！快开门啊！”门外骤然响起C的声音。
我们几人面面相觑，几乎同时的，我和A都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宝宝、宝宝，你在吗？快给我开开门啊！”
“外面好黑！你们有人在吗？快给我开门啊！”
“宝宝、宝宝！”
“快开门啊！它们要来了、它们来了！”
门外C的声音越来越急，隐隐染上了哭腔。缩在沙发上的小徐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在这寂静的夜晚，一个娇小女孩的嘤咛声，却尤为明显。
像是得到回应了一般，C拍门的声音愈发大了，他嘶吼着求我们放他进来。
但是我们四人，都默契地不说一句话，甚至不敢看对方。我们都怕死，没人敢、也没人想开门承担未知的风险。哪怕门外是我合租半年的室友、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它们来了！它们来了！它们来……”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们听到了仿佛有东西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不用去想，我们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小徐还在哭。她的哭声在这样安静的夜晚被放大了数倍。
-断电后可能会有不法分子以任何方式要求居民开门，但是切记，一定不能开门，且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我示意小徐别哭了，不然可能会让“它们”发现我们。
但还是迟了。
“砰、砰、砰！”是重物砸在门板上的声音。
“刺啦。”是锁孔摩擦的声音！“它们”想进来！
A顺手抄起鞋柜上的花瓶，我和B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旁，合力把鞋柜推到门边，死死抵住大门。
过了多久呢，一直到门外的声音都消失了，直到我感觉双臂已经麻木得失去知觉了，我还在维持推着鞋柜抵住大门的姿势。
我们四人一夜未眠，就在客厅，安静地等黎明到来。
最终，我还是睡着了。在一整晚高度紧张的情况下，这一觉我睡得格外沉。
我是被B晃醒的。“怎么了……”没有了一贯的起床气，现在的状况让我时刻担心有事发生。
“是C，C他……回来了。”
C回来了？怎么可能！昨天晚上他在门外的动静我们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而且他违反了规则，还可能回来吗？
在B的示意下，我看到小徐一脸担忧地站在他们的卧室门外，C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宝宝，你怎么不整理一下这些东西啊？对了，这些是我昨天在外面找到的水果，大家分着吃吧！”正说着，C从卧室里面走出来，把一盒浸泡在暗红汁液里的东西放在了客厅桌上。
“看我做什么？你们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吃啊！”
没人敢吃那盒形似内脏的水果。
“你昨晚……去哪了？”A说出了我想问的问题。
“昨晚啊，我就在楼道喂猫啊。”
“那断电后呢？”
“对了，你说到断电，我正想问呢！”C一拍大腿，激动地提高了音量。
我们四个紧张地看着他。我害怕C问我们为什么不开门，因为昨晚的见死不救，让我无法面对他。
“怎么突然断电了啊？连信号也没了。我实在是没地方去，最后只能去找保安咯。”
C的说辞，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那那些嚎叫又是怎么回事，“它们”又是谁？我有太多的疑问了，但是还没等我们再发话，C就以他困了为由，离开了客厅。
【3】
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致使我们差点忘了九点开门等待发放物资的事。
门口的鞋柜早就被移开了。这个大鞋柜的重量可不小，一个成年人是无法自己将它从门前挪开的。我问了B，但是他也表示不知情，自己一觉醒来就已经那样了。
打开门，我下意识探头往走廊里看了看，如果昨晚发生的都是真实的，C真的被什么东西带走了，那应该会留下挣扎的痕迹才对。
但是外面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走廊里米色的地砖干净得昭示着昨晚仿佛是我们的集体幻觉。
不对，要说不同，也是有的。
每家每户的门前都被贴上了四四方方的黑白人像。
我们对门的邻居，总共就住了两个人，所以门上贴了三张黑白的方形照片。再隔壁，是四张、一张……
照片上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全都微笑地目视前方。这画面，诡异得就像墓碑上的遗像！
发放物资的人终于来了，给我们每人发了一盒肉罐头和一碗素食米饭。
接下物资，我不经意间瞟到对面房门大开的公寓，整洁的家具，干净的地板，唯独看不到人。
“别看了，手册里说过不准向别人家里张望。”A低声和我说。闻言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差点就违反了规则。
我在想，如果违反了规则，会怎么样呢？
中午时分，我们围坐在餐桌旁一起吃饭。这是我住进这间公寓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和我的室友们聚在一起吃饭，此刻的气氛竟然透露着一丝和谐。
物资发放送来的肉罐头，除了C和小徐，我们都没吃。确切地说，只有C一个人在吃。他时不时往小徐的碗里夹一块肉，催促她快吃；而小徐也如他所说，小口小口嘶咬着红彤彤的肉。
罐头里的肉浸泡在一汪暗红、浓稠的油汁里，品相实在让人无法下咽，我不知道C怎么做到吃得这么香的。
“这么点儿东西，也吃不饱啊。”
“别求什么吃饱了，我看你们还是省着点吃吧。手册上不是说了每天早上九点发放物资么，我想这应该就是他们提供的一天的食物了。”A放下餐盒，他只吃了一半的米饭。
“啊？这么点东西一顿都不够吃。”B说完折回房间拿了一根香肠出来。
尽管如此，大家也不怎么情愿动用自己的物资，除非迫不得已。别的人我不知道，但是这间房里的五个人，每个人囤的物资其实并不多。
在末世来临前，物价高涨，一根2元的火腿肠就能翻10倍卖。好的东西几乎被有钱人买光了；不好的东西也被抢完了。像我们这样刚工作几年、没权没势的小市民，能买到一箱泡面都算得上有门路了。
只吃一盒米饭并没有我想象的饿，或许也是因为我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
夜晚来得很慢，好像磨磨蹭蹭过了一个世纪，太阳才落山。
八点多，我准备洗漱完提早睡觉。我要留足精神，谁知道晚上又会发生什么呢？
“哥，晚上能不能不关卧室门？”小徐假装接水，跟着我到了浴室门口，压低声音和我说话。
“嗯？”
“我、我有点害怕。”她边说边瞄向C和她的房间。我懂了，昨晚发生了那些事，C今天却和没事人一样出现，她一个小姑娘害怕也正常。我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大家睡得都很早，九点还没到，我们都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没关灯，这样我就可以知道什么时候断电了。虽然手册上说是在每晚零点，但是昨天却提前了几分钟。
我不是被敲门声吵醒的，而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和喑哑的低语声。
周围一片漆黑，这样看来现在是已经断电了吧。因为刚醒，我的眼睛一时还不太适应，感觉四周黑得让人压抑。
过了几秒钟，我能看清了，我看到客厅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脖子伸的很长，诡异的弯曲着，不是正常人所能达到的弧度。
我紧张地握紧放在床边的球拍，观察着它的一举一动。它站在大门旁，不知道在做什么。声音就是从它那发出来的。
我仔细听，想听清楚它到底在说什么。
“它……”
“它……接……”
“它们……接……了。”
它好像感知到我在看它，突然扭头朝着我房间的方向。
“咦？你醒了？”声音突然放大！那个“人”，以一种极为怪异夸张的姿势朝我猛冲过来。
“操！”我爆了一句国粹，从床上跳起来，来不及穿鞋就跳到另一边，才堪堪躲过了它的扑击。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
A和B被吵醒，立马闻声赶来。A打着手电，向那个诡异的人照去——是C！
“他妈的！你想干什么！”一想到刚才是被这小子吓个半死，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狠狠踹了他一脚。
C好像被我踹傻了，什么话也不说，慢悠悠爬起来又回到门边，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他在干嘛？”A打着手电望过去。
“这小子是想开门！快阻止他！”
我们三个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把C拉了回来，按倒在客厅。这时候我才听清他嘴里在说什么：“它们来接我了”。
“他这也太瘆人了，不会是中邪了吧？要不把他嘴堵上？”
“嘘。”我示意他们小声——敲门声又来了。
我们轻手轻脚地找了根跳绳，把C捆在了沙发边上。小徐也是这时候才从房间里出来。她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情。很奇怪，刚才那么吵，她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吗？
【4】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它们”就在门外。
“开……开门啊，我是C。”
C？怎么可能？如果门外的是C，那我面前的又是谁？
很显然，其他三人和我一样的疑惑，大家面面相觑，没个主意。
“宝宝、宝宝，我是C！快给我开门啊！不要相信其他人。”
“开门！”
“开门！”
“有的人已经变了，不要相信其他人。”
“怎么办？”小徐抖着嗓子问道。
“他……他到底是谁？真正的C会不会……”
“别开门。”我掐断了B没说完的话，这种情况下，最怕的就是自己吓自己，“手册里说过，门外的东西会用任何方式要求我们开门，可能也包括伪装成我们身边的人。”
大家没在说什么，我们坐在客厅，又是一夜未眠。
早上9：00，发放物资的人准点出现。今天和昨天一样，一盒肉罐头和一碗速食米饭。
领取物资的时候，我瞟到了我对面的邻居家——地板上面有一滩红色的血迹，门上贴的照片上有人被画了一个猩红的大叉。
我实在没胃口吃饭，回到房间想补一觉。一想到昨晚C的诡异行为，我还心有余悸，便把卧室门关上，还上了锁。
下午16：34，我被一阵争吵声吵醒了。
客厅里站着两个身穿制服的陌生人，C被他们架在中间，拖着往外走。
“我没有，我没有！放开我！”
“为什么要抓我！”
C的眼睛瞪得血红，扯着脖子大吼。他的力气太大了，那两个人可能根本压不住他。他突然挣脱，冲向在一旁哭泣的小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给我开门、不给我开门……”小徐离我最近，C扭曲着表情和她说的什么，我听得一清二楚。
这么说来，他一直都知道发生的事吗？那第一晚呢，他是不是真的被“它们”带走了？“它们”又是谁？昨晚门外的C说的“有的人已经变了”，是什么意思……
最终C还是被带走了。保安用一个白色方形的东西往他的脑门上一杵，他整个人就好像被电倒一般瘫软在地。
C被带走后，除了一直在哭不说话的小徐，B的情绪最为激动。
“你他妈凭什么？凭什么找安保抓他！你怎么敢断定，他就不是C？”B扯着A的领子大骂。
A一脸不耐烦，好像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别演什么哥们儿义气了。昨天晚上你也看见，C想开门出去！你难道敢保证今晚、明晚、后天晚上，他会不开门，把外面的东西放进来吗！你想死就去，我可不陪着！”
A说得对。末世，人人自危，只要自己活着就好。
所以我没有把趁乱捡到那把“电击枪”的事情告诉他们。
刚才太混乱了，C冲到小徐面前掐着她的脖子，那两个保安也跟着跑过来，其中一人配戴的枪一下子甩到我边上。我悄无声息地把它藏了起来。
是夜，我们围坐在餐桌边。气氛僵滞的略微尴尬。
看看面前三个人眼下泛起的乌青，尤其是小徐，她白皙的脸颊上甚至能隐隐看到青蓝色的血管，我开口道：“前两天发生的那些事，我想大家都睡不安稳了。不如我们轮换着守夜好了。”这么熬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我才有了这样的提议。
“我同意。”
“那我来守第一班好了。”说话的是小徐。她今天怎么突然变得勇敢了，是因为C离开了的缘故吗？
“那我就第二班。”A看看小徐，又看看我。
“我第三班。B你最后吧。”
分配完之后，我们都回了各自的房间。今晚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变故了吧，接连两天的折磨，我属实有点儿吃不消了。
可能是因为前两个晚上留下的后遗症，我失眠了。断电后我一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想到后半夜我还得守夜，我就发愁，我可千万别在守夜的时候犯困啊。
好在这个夜晚还算安稳。
早9：00，我们准点等来了物资。今天的餐饭一尘不变。
开门时，我刻意观察了一下贴在我们门上的照片——果然，C的照片上被画了一个红色的叉。
我们还是不能接受那盒罐头，只有小徐在吃，B索性把自己的也分给了小徐。小徐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罐头，抬头看着B不好意色的咧嘴笑了笑。红色的汤汁浸染了她的牙龈，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流下。
现在是夏天，公寓里因为不能开门开窗闷得慌。我们只有一台空调，放在客厅，所以大家都聚在客厅里休息。
小徐穿了一件高领的长袖，在三伏天里却把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
“你不热么？”A发问。
“嗯，我有点感冒呢，怪冷的。”小徐低着头回答。
我们都没在意两人的对话，直到晚上发生了一件事。
【5】
第四晚，我们继续轮班守夜。和昨天的安排一样，我是第三班。
凌晨3：30，我起床准备和A换班。
客厅里，他们三人却一脸凝重。小徐畏畏缩缩地躲在B的身后，A站在两人对面，瞪着两人，一言不发。
“什么情况？”这架势，不用眼都知道刚才肯定发生了什么。
没人说话。
B看看我，又看看A，才说道：“A值夜的时候，我起床上厕所，发现他竟然跑到小徐的房间里想掐死小徐。要不是被我看到了，说不定，小徐就……”
我皱着眉看A，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想杀了小徐。“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不可能！不信你自己问。”
我看着另外两人，等待他们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的确是打算杀了这女的，”A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但我这么做不是没有理由的。”
“我……我不知道哪里惹到你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小徐边说，边攥紧B的衣角。
“呵，别装了。”A死死盯着小徐，说完这句又看向我和B，道：“你们难道没发现吗？C在回来后，手臂上、脖子上的血管都变成了淤紫色，变得肉眼可见；你们自己看看小徐，她最近一直穿高领和长袖，估计就是为了掩饰这些血管。但是她的脸上，可能再多的化妆品也遮盖不了！”
我和B下意识望向小徐，她紧张地往后退了退。
“还有，那些罐头。C回来后带来的水果，和公寓提供的罐头闻起来味道很像。而我们三个都没吃，只有小徐和C吃了。C前两天变得举止怪异，所以我怀疑，和他一起吃了罐头的小徐，可能也会变成那样。”
“你胡说！那是政府提供的物资，难道政府是想让我们所有人都变成怪物吗？”小徐大声争辩。
“高层的意思我可捉摸不透，但是C的变化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别忘了前天晚上门外的人说的那句话，‘有的人已经变了’。”
-有的人已经变了，不要相信其他人！-
我好像突然理解了这句话的涵义。
“但是，不能仅凭你的一己之断就杀人吧，你这样和杀人犯又有什么区别？”B明显也有些动摇了，但是他依旧站在小徐这边。
“要我说，大家先别激动，我们冷静下来认真分析吧。千万别起内讧。”我坐在A一旁的沙发上。“就这样判处一个人的死刑，我觉得有点太武断了。不如这样吧，从明天起，就我们三个守夜；小徐，你没事也别出房间好了。”老实说，我也担心她对我们造成的潜在威胁，但是把她软禁起来，总归比任A杀了她好。
“可……”
“好、好吧，我听你的。”
既然小徐都无异议，B也不好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没在吃政府提供的肉罐头。
直到第八天，我们实在撑不下去了，迫不得已开始动用自己的囤粮。但是这也撑不了多久，我估计，顶多一周，我们的物资也会告罄。
被关在房间里八天，除了室友和物资发放者之外接触不到任何人，物资即将告罄，再加上每晚敲门声的折磨，我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马上就要断了。
我们也试过想办法联系其他居民的，但是发消息，没信号；敲邻居的门，没人应……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十一天，我决定了，不能再这样等下去！
【6】
我把打算闯出公寓的想法告诉了他们三个，大家各有所思，没人说话。
“这样吧，投票。少数服从多数，怎么样？”等他们三人都给出个明确的结果，我看是不太可能了。
“投票？”
“对，匿名投票。”我从笔记本上撕下了一张白纸，均等的分成三份，递到三个人手中。
“只要我们三个人投票吗？”
“对，三个人，少数服从多数。”我点点头。
“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A不满。
“就凭我有这把枪。”我把自己在几天前捡到的枪拿出来，放到了茶几上。C被带走的那天我们都在场，我想他们应该都知道这把枪的威力。“而且，我觉得以我常年健身的体格，保护大家也不是什么问题吧？你们觉得呢？还是说你们认为有谁比我更适合承担这个领导者的角色？”
小徐和B看着我，点了点头，只有A一直不说话。
“那就这样了，大家投票吧。你们可以好好想想，是要留在公寓里，等着政府每天发放的吃不饱肚子的罐头；还是我们到外面去寻找新的物资和避难所。三分钟后，我会回收你们的白纸，希望你们都对自己负责，想好了再写。”
三分钟很快，我收回白纸，开始唱票。
三张票，去or留。
“竟然有一个人选择了留下啊。”唱完票，我把三张白纸揉成纸团，塞进上衣口袋。我背着手，悠悠地围着三个人踱步。
B不明所以，问我道：“那少数服从多数……”
不等他说完，我掏出枪，对准了A的太阳穴摁下了红色开关。A的身体一阵抽搐，不用几秒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了。
“你、你！”B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他显然被这场变故惊到了。
“没告诉你们，虽然这是匿名投票，但我可以认出你们每个人的笔迹。既然A想留在公寓，那就让他留下吧。他的物资就让我们带走好了。明天下午两点，我们准时出发！”
在我的分工下，小徐负责携带药物；我和B一人背一个大包，里面放的都是我们仅剩的物资。我们没有带多余的衣服，但是带上了公寓里所有的刀具。
逃出公寓比我预想的要简单好多。我们违反了手册，乘电梯直达负一楼。途中，我发现很多住户门前的照片都被画上了大叉。也就是说，幸存者不多了。看来我的抉择是正确的，如果一直在公寓干等，可能也是死路一条。
负一楼是停车场，里面能用的汽车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辆还能发动的车子，后排车窗却是破的。顾不了那么多，我们把物资放好，驾车往市郊赶。
小徐说，那天她和C一起乘车到市郊的一个工厂，里面屯着很多食物，但是却很少人知道那个地方。他俩的财力有限，只买了几包泡面和速食就离开了。
我们不希冀能出城。可能会有军队把守是一方面原因；更重要的是黑夜，对于C口中的“它们”我们无从知晓，如果在夜晚的郊外碰上他们，我们的结局可想而知。所以我们决定驱车前往小徐所说的工厂。半天的时间，到达工厂绰绰有余。
正午的太阳高悬在头顶上，天气热得我甚至能看到路上的热浪在翻滚。这俩小破车开不了空调，但是我也不敢多要求，它能把我们顺利带到工厂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大家坐在车上昏昏欲睡。
“哥，要不我来开，你到后面休息一会儿吧。”我实在太困了，就听B的，让他来开车。我们把车停在路中间，然后下车换座。
“哐当。”是易拉罐掉在地上的声音。我看向其余两人，他们也不明所以。
“哐当。”又是一声。这次我明确了方位，声音是从车下面传来的。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枪紧握在手里，小心翼翼趴下身，向车底看去。
“哐当。”车底竟然趴着一个男人！刚才的哐当声都是他把零件抠下来，砸在地上的声音！
“去你妈的，扒老子的车！”不等他反应过来，我就把枪杵在他的头上，摁下了开关。但是他就像不受任何伤害一般，笑着一把抓过我的手腕，使劲往车底下拽。
我这时才看清，车底血糊糊的黏着一堆腥气冲天的内脏。
“操！”我抬起左腿飞踹上去，挣脱后立马爬出来。小徐示意我快上车，我一下跳进后座，拉紧了车门。眼看那“人”紧跟着爬了出来，我立马催促道：“快走、快走！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枪竟然对它没有用。我们得甩开它！”
B一脚油门下去，小破车弹出几米远。但是那个“人”依然对我们穷追不舍，而且越跑越快。最为恐怖的是，它的嘴角咧得很大，看起来就好像……就好像在笑。
“怎、怎么办，它跟上来了。”小徐趴在窗边向后张望，我刚想说“小心”，却见后面那“人”猛然一跃，一把扯住了小徐的头发。
“啊！！！”
“救救我！”
“快救我！”
小徐拼命挣扎，那人却紧拽着她的头发不松手。它的力气之大，让我想不到其他办法。
“枪、枪！快，它要进来了”
“枪他妈的对它没用，闭嘴！开好你的车，我自己知道怎么办！”
小徐的上半身几乎都被扯出了窗外，眼见那“人”就要仗着小徐的上半身往里窜了，我一狠心，把小徐扔下了车……
【7】
“你疯了，你疯了，你肯定是疯了！先是A，又是小徐，你他妈到底是不是个人？”
甩开了刚才那“人”，小破车也算是彻底报废了，我和B不得已，只能就近进入一家商场寻找避难所。从把小徐扔下车起，B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我们找到了一个杂物间，确定周围没人后就准备在这里过一夜，明天再继续赶路。
杂物间的门年久失修，不能上锁。所以我和B商量好两个人轮流守夜，我守上半夜，他接下半夜。
我查看了仅剩的物资，小徐身上的包里面背的都是药，我和B带的食物也就是六包泡面、一袋面包、三根火腿肠了。如果说徒步前往工厂，那这些食物绝不成问题；但如果工厂里面什么都没有呢？又或者再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呢？我不知道这些可怜的物资还能帮我们撑几天。
经过商量，我们决定还是要节省最后的食物。我们两人一人吃了一块面包就算做是今天的晚餐了。B好像有点发烧，他吃完就赶紧睡了。我无聊地拨弄着夜光手表，对了，因为没有信号，我们现在都放弃了手机。
23：35，B已经睡着了，还有半个小时不到就要断电了。
00：21，今天的夜晚竟然如此安静，没用敲门声。
00：40，我开始困了，拿出枪把玩。
01：09，我用脚尖碰了碰B，他睡得很熟。
01：20，我开始犹豫。
01：23，怎么只过了三分钟。
01：34，我决定了。
我轻轻向B摸过去，在枪就要碰到他太阳穴的那一刻，他却突然睁眼，左手死死捏住我拿枪的手腕。“果然，我就猜到你可能会对我下手。”
“不错嘛，低估你了，”我有点错愕地看着B，“你一直在装睡？”
“对。”他的左手加大了力道，我感觉我的腕骨好像要被他捏碎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什么为什么？”
“杀人。A、小徐，还有我。”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突然感觉好像有点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末世……”
“别拿末世当说辞！”他又加大了力道。
“啊，那我告诉你好了。”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从哪里说起呢？不如先说说那次投票吧。”
“投票的纸张，我的确做了记号，这一点我没撒谎。但是在去留比例上，我骗了你们。A和小徐都选择了留下，只有你选择了和我走。本来我可以不杀A的，但是我改变了主意。你知道，A太自私了，让人带走C、还想杀小徐，他就是一个利己主义者。如果让我从小徐和A里面选一个，那我宁愿选择那个小姑娘，我可不愿意和一个杀人犯相处那么长时间。所以我光明正大地动手杀了A，带走了他的物资。
至于小徐，我觉得她死有余辜。如果第一晚，她勇敢一点，去把C喊回来，那我们的处境会不会不一样？她眼睁睁看着C被人带走两次，却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我知道她一定也是个自私的人。但是她和A不一样，她太懦弱了，在我说只有一个人选择留下的时候，就是在赌，我赌她照样不敢站出来！果然，我赌对了！”
“你明明可以不杀A，只要把他留在公寓就好。还有小徐，她就算自私胆小，但是她可没用害过人！”
“切，”我嗤笑一声，“留下A，就意味着要留下他的物资，我为什么不杀了这个意见不合的人，然后带走他的物资呢？至于小徐，还记得A的那番推断么？你敢说你一点都不信么？你就不怕哪天小徐害你？”
B听完我的话，紧绷的唇角突然松懈了，我趁机挣脱他的束缚，将枪抵在他的头上。
“你以为你就没有罪吗？你现在是在充当圣人，审判我吗？”对于B这样的老好人，我感到可笑又可怜。
“C出事的那晚，你怎么不去找他？C被抓走的时候，你不也是默许了吗，啊？”
“那你现在，是打算杀了我，然后占据所有物资吗？”
我刚点下头，猛然感到下腹一热。我低头望去，我的腹部赫然插着一把刀子。
“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推论？”B边说，边把刀子往更深处捅。我吃痛，手上卸了力，枪掉在地上被他捡了去。
“今天已经是末世第几天了？你见过丧尸吗？你想象中的丧尸是什么样的？你有没有想过，它们其实和我们没有多大差别呢？
是的，正是如此，它们的外表和正常人一样。
为了控制我们，它们散播末世的谣言，控制高层，使了一些小小的手段，就让人类开始自相残杀。
先是禁足、孤立，不让人类互相接触；接下来是断电断粮，让人类活在恐慌中。至于它们提供的食物，吃后是否会被同化，我不得而知。但我能明确知道的，就是它们通过制订规则，来控制人类，让人类自相残杀。
那把所谓的枪，其实只对人类有用，对它们而言，不具备任何杀伤力。就像车底的那个怪物，它就是个例子。
那么，现在呢，你还要囿于规则，活在恐慌中吗？
还是跳出规则，和我一起寻找生的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