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麦浪
这一段时间高速路上开着车,路边就是麦浪滚滚的北方原野,初夏的风吹过,麦浪层层叠叠的起伏,老远老远就闻到了那麦苗的香气,所有关于麦子的回忆都渗透了北方麦田所特有的令人迷醉的气息。
有时候真想冲动地停下车,沿着纵横交错的田埂走向麦田。田埂旁总是会有浅浅的水沟,汩汩流淌的清渠缓缓涌向一块块整齐的麦地,柔软的青草在水沟中悠悠地舞动。麦子刚刚准备成熟,田野上笼罩着青纱般的雾气。小麦们窸窸窣窣的低语,宛如一群群窈窕的少女,亭亭玉立,水灵灵、喜盈盈的眺望着辽阔北方旷野上气宇轩昂的白杨林带。经过北方枯燥而寒冷的冬季,狂乱而短暂的春天,随着麦苗的返青和变黄,一望无际的北方大平原,便如一卷慢慢展启的巨画,越来越亮丽、越来越立体、越来越令人激动不安。置身在麦田中,看小麦万倾碧波般将青葱透黄的涟漪推向遥远,成群成群的鸟儿在田野上啼叫着飞去飞来,农民们的眉宇间开始伫满期待。我们可以从他们土地般纯朴的表情里读出所有关于庄稼的消息。若是一场新雨过后,麦田更是鲜亮如油画大师笔下的风景画。我小时候总是忍不住去触摸麦子,手在纤细的麦芒撩拨下麻酥酥的,有种心痒难当的快感。空气里飘满粮食的香气,微醺的陶醉漫溢着,来自土地的深情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如同少女步入谈婚论嫁的季节,麦子走过了纤润婀娜的青葱岁月,这时的麦田便如妖饶无比的金发美人,整个大地散发着丰满成熟的迷人魅力。金黄色的麦浪激情澎湃,金色的麦海使我们浑然忘却一切,年少的心会倏然成熟,那感觉犹如突如其来的暗恋,会有些慌乱而兴奋。
在离开田野来到都市之后,每当想起“麦浪”这个字眼,我都禁不住怦然心动。我想,它是世界上最富感性的优美辞藻,简洁两个字,可以唤起无限联想,生动展示了人与自然的绮丽风景。甚至有一次,我看到一幅玛丽莲·梦露的照片,不知为何,竟立即想到“麦浪”,也许是她那金灿灿的头发,丰腴的肌肤,勾魂慑魄的笑容都弥漫着麦田般的性感,我想,那是最原始的来自自然也来自内心深处的巨大诱惑。
经过了青葱岁月之后,就是如期而至的麦收时节,在北方乡村的黎明前,一家一户的灯便纷纷亮起,一柄一柄的镰刀在夜色中闪着剑一般的亮光。我小时候,还和城里的学生们来到成熟的麦田,帮助农民们割麦子,体会麦子带来的大地亲情。农民们披星戴月,开镰、收割,收割、开镰,脱粒机扬起金色的粉尘,饱满的麦粒像金色的溪流汇成丰收的大河,金字塔形的麦桔垛魔术般布满乡村的场院,收割后的田野,剩下一行行麦茬,在田埂巡视,像将军面对大战后的疆场,战斗的欢乐浮现在眉宇间,和着汗水的歌声飘荡在田野处处。
关于那劳动的歌声已渗透过几代人的记忆,它们如条条柔软的丝带飘扬在我们以后的所有岁月。常常,我从电视里看着机械化大生产中的收割场面,在为现代化的奇迹惊叹之余,不无遗憾地为人们失去了切肤体味收割的欢乐而叹息。现代化在极大地减轻了人的体力劳作的同时,也丧失了那劳动的兴奋,兴奋后的疲惫,疲惫后舒适的欢愉。
无论是如梦如幻的青青麦田还是波浪滚滚的金色麦海,抑或是收割后充满麦茬的褐色大地,事关麦子的景色使人百看不厌。在少年时短暂的帮姥爷家割麦子的日子里,我曾经久久留连在麦田,直到血色晚霞完全融入土地,把麦子的情绪揣进心头,在很长的时间里它们窸窣的低语都会像风铃在内心深处碰响。
风吹麦浪,或许就是人世间,最美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