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递的“刀”
偏爱像蜜滋养余生，歧视如刺哽在心头。
妮子坐在去往古都的飞机上百感交集。
被质疑，被歧视，被嫌弃，如今又被担心，被想念，妮子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如此待自己。
一个人在南方打拼扎根太难了，一个人养育孩子又要为生活奔波，此种辛苦只有妮子自己知道。
还好，现在她靠一己之力在南方为自己盖了三层小楼，儿子也已经长大成人可以谋生。
快过年的时候，看着同事都沉浸在返乡，给家人买礼物的兴奋中，妮子突然有点儿想家。
恰在这时，电话响起，妮子拿出手机，原来是母亲来电了，“喂，妈。”
“妮子啊，是我，你妈。”
“恩，我知道，你身体都好吗？”
“都好，你身体咋样？”
“我都恢复好了，你照顾好自己。”
“你过年回来不？”
听母亲这么问，妮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迟疑了一下，安慰母亲道，“到时候看，看过年有假期没有。”
“是这样啊，妮子啊，我是觉得我这几年身体不太好了，我怕我死了都难见到你了。”
母亲这句话像一声闷雷打在妮子心头，妮子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还记挂自己，但又因为母亲的记挂心里感到很温暖。
这些年，自己一个人在南方默默奋斗对待周围人都有一种莫名的冷酷。
许是因为失望太多也就不再期待，妮子觉得与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感挺好的。
是啊，谁也不欠谁的，就这样各过各的日子，多好。
然而，母亲的话让妮子麻木的感情一下子有了感觉。
那感觉是痛，是难过，是欣喜。
“我跟哥他们商量一下吧，到时候要回去了跟你提前说，你不要操心。”好像是怕母亲多想似得，妮子恨不得一下子解答母亲担心的所有问题，只盼着母亲不要再说那些让她刺痛的话。
“那行，照顾好自己，挂了。”
母亲还是一如既往，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就放下电话，既不挂断，也不说话就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母亲如今已经78岁了，6年前弟弟结婚自己返乡看了看母亲，她俨然已经是个老年人了。
满是皱纹的脸颊，佝偻的背，像个小老太太。
上上一次见母亲是10多年前，那时候儿子14岁，妮子想到儿子都14岁了还没有见过自己的娘家人突然冲动的买了返乡的机票母子二人说走就走，回了趟老家。
妮子记得那时候母亲身体还很硬朗，在山坡走路如履平地，声如洪钟，听力也不错。
这些年母亲与她电话往来，妮子逐渐感觉到母亲的听力不行了，跟她说一句话要费好的大力气，每一次回应母亲都要大声，用力，并且采用的语句都要简洁明了。
妮子10点坐上飞机，1个小时过去了，飞机还未起飞，飞机延误让本就心里五味杂陈的妮子更毛躁。
她期待见到家人，又怕见到他们。
这次返乡，妮子邀请儿子和自己一起，可是儿子拒绝了。
拒绝就拒绝吧，儿大不由娘，虽然自己想带着儿子回去见家人，无奈儿子不愿意，就只能孤身一人返乡了。
2小时后，飞机要起飞了，妮子赶紧在家族群里发了“飞机起飞了，我2小时候到。”的信息。
想到母亲说自己时日无多，妮子心里一阵酸痛。
对母亲妮子爱不起来，让妮子深爱的父亲则在妮子20多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妮子想，如果那时候是母亲去世就好了，要是父亲还活着，她就能有很多机会孝敬父亲。
可，爱自己的父亲终究狠心离去，而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嫌弃自己，见到自己就会说，“谁让你远嫁呢，看看现在要吃多少苦头”
“那是你偷跑逃婚，现在日子过成这样能咋办呢，只能自己受着了。”······
母亲的话就像剜心的刀，一下下割在心头，血淋淋，湿哒哒。
这样的母亲如何能让人爱得起来呢？
“你看看你妮子，她笨死了，丢人的，要不赶紧让她嫁人得了。”舅舅叼着旱烟发愁的对母亲说。
母亲收拾着碗筷沉着脸愤愤的说，“她是笨死了，我听说广东人对老婆好，打算让同村嫁到广东的人给她介绍一门亲事，到时候给她远嫁广东去。”
这一幕永远刻在妮子心头，时不时在妮子想家的时候飘在眼前，似乎要断了妮子想家的念想。
亲舅舅竟然和母亲竟然嫌弃自己，想着如何把丢他们人的自己远嫁。
呵呵，妮子有时候怀疑自己是母亲捡的孩子，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母亲那么嫌弃自己，那么看不上自己呢？
母亲也曾当她的面说过，“要不是你爸阻拦，早都把你给人了，你看看你现在这么笨手笨脚的，真是的。”
若不是父亲，自己早已是别人家的孩子，妮子有一瞬间想到如果自己是别人家的孩子或许更好，那样或许比在自己家更好。
再怎么样都比被亲生母亲嫌弃强吧！
能为自己撑腰说话的父亲去了，只剩下母亲，妮子想，自己毕竟还是被母亲十月怀胎剩下来的孩子，无论母亲如何待自己，自己做到对她问心无愧就行了。
本来，妮子对母亲的感情已经淡了，不知怎的，这几年，母亲频繁给自己打电话嘘寒问暖。
这搞得妮子心里很是毛躁。
妮子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断了对母亲的期待，母亲的爱自己是奢望不到的，可母亲的电话总是让妮子不禁生出想要被爱的欲望。
下了飞机妮子一下子被冷傻了，北方的冬天竟然这么冷，“好冷啊！”妮子脱口而出。
下飞机的一行人听罢纷纷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仿佛在说，“冬天咋可能不冷啊，傻瓜！”
妮子赶紧用力闭上自己的嘴巴，然后抱紧自己的胳膊，拉上行李混入行人当中。
大哥派了儿子儿媳来接自己。
这是妮子第一次见侄媳，车上三个人一番嘘寒问暖，有点儿兴奋，又有点儿尬聊。
“姑姑，北方冷吧！”侄媳说。
“真冷啊，没想到这么冷。”妮子一边观察侄媳一边说。
坐在后面，妮子很容易观察到侄媳。
这是一个身材圆润，说话大大咧咧的女孩儿，恩不错，侄子眼光不错，这姑娘好，妮子心里想。
很快，车到了大哥家楼下，侄子侄媳送自己到大哥家，小夫妻就回自己小家去了。
已是凌晨4点了，妮子睡不着，大哥呢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自己聊着，慢慢的大哥睡着了。
妮子拿出手机胡乱刷了一阵，在工作群里发了几个表情包。
“别着急，他们可能还没有醒，我们等9点多再过去吧！”早上7点，大哥对妮子说。
妮子早已洗脸刷牙就等着去弟弟家见母亲。
听大哥这么说，妮子觉得也很有道理，冬天的早晨谁不想多在被窝里窝一会儿呢？
想到要见到母亲了，妮子心怦怦乱跳。
早上9点40，大哥陪着妮子一起到了弟弟家。
母亲早已赢在门口等候，她身体又佝偻了一些，“回来了啊，妮子。”
“走，进屋妈。”妮子拉着母亲进了屋。
“姐，好久不见。”弟媳迎上来说。
“好久不见。”弟媳是个会来事儿的人，一番打趣尴尬的气氛活跃起来，大家很快就熟络了。
“妈，你出来多久了？”
“别提了，都快半个月了，等你啊！他们都说你怕冷，不让你回老家，我不得已才出来的。”
“妈，既然大哥和弟弟他们都操心你怕你独居邀请你一起生活，你就不要那么倔强了，一个人生活怪让大家担心的。”
母亲叹气道，“你说这怪话，我自己可以生活，能劳动，能做事，咋能一天在这儿坐着呢，急死人了，熬人的不行。”
“那我带你出去逛街好不？”
“不去，走不了太多路。”母亲连连摆手说。
妮子看着鬓角发白的母亲一时之间很想照顾母亲，那个嫌弃自己的女人终究也是老了，也变得看起来那么可怜了。
她脸上爬满皱纹，牙也都掉了，枯萎的身体再也不能掌握妮子的命运。
不管怎样，她还是自己的母亲啊！
“妈，你现在身体咋样？”
“越来越不行了，恐怕也就是这几年光景了，不行了，不行了。”母亲低头，微闭着眼睛，用粗糙的手指扣着膝盖的裤缝。
“哎！”妮子叹了口气。
不曾想，曾经固执，好强，强硬的母亲也会这样颓丧。
人老了，真得会变，而母亲竟然变得这么低微，看上去这么可怜。
“你回来几天啊？”母亲问。
“一周多吧！”
“那跟我回老家住几天吧？！”母亲建议。
“我，我听说老家很冷，我刚一下飞机就冷的不行，回老家我恐怕不能适应啊！”妮子解释道。
母亲摇着头“哼”了一声，那声音似乎从鼻腔深处发出来，夹杂着一股妮子熟悉的感觉，“说傻话呢，你从小在老家长起来，怎么会不习惯呢，说的是啥话吗？”
妮子刚想反驳，就听母亲说，“回去住两天，就这么说定了。”
天啊，那种感觉又回来了，那种命运被摆布的无助感又回来了。
“不，就在这儿吧，回老家也是回县城老家，不能回沟沟里。”
听妮子这么说，母亲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这一次，妮子没有退让，更没有害怕，她大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再因为母亲的权威委屈自己。
母亲被明确拒绝后气势一下子弱了，“嗯，哎！”她连连叹气。
妮子知道，她怼到母亲了。
可，这又怎样呢？
想回来看母亲是自己的选择，自己有权选择怎样与母亲度过这几日，另外这一趟她还有别的行程安排。
弟媳妇忙完自己的事儿也过来聊天，说到妮子独自一人在婆家盖起三层小洋楼的事儿，弟媳儿很是佩服。
“做女人难，做独当一面又要顾家还要奔事业的女人那就更难了，姐你好厉害。”弟媳向妮子投来钦羡的目光赞叹道。
“很难，但没办法，都要靠自己的。”
“还是要有个男人的，女人一个人操持家里很难啊！”母亲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妮子低声对弟媳说，“妈说这话我最不爱听，男人男人的，没男人女人就不活了吗？”
“哎！”妮子如此低沉的反驳也被母亲听到了，她叹息着转过身去，走到阳台看风景去了。
谁知道她是在看风景还是在悄悄地听着妮子这些年的遭遇。
也不知道78岁的老人家心里到底有没有惦记过自己的女儿，她的惦记又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关爱。
弟媳与妮子越聊越嗨，妮子给弟媳看了自己建的房子。
“好看，好看。”
看弟媳看得很起劲儿，妮子又翻出手机里存储的房子的照片给弟媳看。
“我看看。”不知道何时，母亲竟站在你自身后，也探着脖颈望向小小的手机。
显然，手机的图太小，她还是没能看清楚。
“你看，就是这个。”妮子把手机递给母亲，并且用手指着图片上的房子说。
“嗯，好，那你婆子，公公还有没有找你麻烦？”
“妈，跟你说，我婆婆公公对我挺好的，是小姑子和我不对付。”
妮子翻着手机相册继续说，“小姑子40多岁不结婚也就罢了，还整天情绪化，搞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你说你，苦命的，在老家订婚的那个小伙子也是个混日子的，自己找的这个也是个懒人，家里每个担事儿的，都得靠着你，你一个人养一大家子，真是苦命到哪儿都苦命啊！”母亲说完还呼出一口闷气。
这是什么道理啊？
妮子心里快气炸了。
好容易经营好自己的生活回来看看您老人家，您怎么到处挑理儿呢？
想当初，您嫌弃我，恨不得我远嫁，我远嫁了，我远远的嫁人了，让您耳根清净，不在您眼前显摆让您丢人了，如今也过好了，您还是不肯跟我说句好听的话啊！
不愧是您！
妮子心想。
“妈，你想想，如果当初我听你的嫁给邻村的那个，如今我不是还困在那个地方吗？”
妮子你继续说，“我就跟你一样，背篓里背着孩子，拿着锄头在田间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天浑浑噩噩没有尽头。”
“现在呢，我好歹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孩子，还有一份月入1万多的工作，而且我的工作随着我的年纪增长客户越多挣钱越多，现在我还是老板眼中搞得香饽饽呢，你说，如果我按照你的安排生活能有现在好吗？”
母亲静静的听妮子说，没有说话。
“我觉得，我现在就挺好的。”妮子补充说。
“你一个人要养一家子啊！”母亲神来一笔。
妮子放下手机，严肃的盯着母亲说，“妈，我养着她们没有花费啥，你想想，那房子就是我的了啊，她们都没得说，我仁至义尽。这一切日后就是我儿子的，那就是多养个他姑姑，以后不行给她送养老院去。”
“苦命的，到哪儿都苦命啊！”母亲丢出这句话。
往往想要的都得不到。
妮子想要的无非是母亲对她的认可，对她多年努力的肯定鼓励，可，这怎么就这么难呢，这么多年，母亲的性情竟然没有变过，对自己仍旧薄情寡言，用词依旧犀利。
说实话，自己没有奢求得到母亲的帮助，她也帮不上自己什么，可一句鼓励的话，一句关照的话怎么她就是说不出口呢。
妮子回来的第二天第三天都下了大雪，妮子没能带着母亲去逛街，唯一的一次出行就是和弟弟弟媳小侄子一起逛了超市。
而，这次经历也很不愉快。
在超市自己想给母亲买东西，母亲死活不要，还一个劲儿的嘟囔着，“我都要死的人了，吃不完，穿不完，我啥都不要。”
这真是要郁闷死妮子了，妮子想要尽自己的孝心好难！
在弟媳家陪着母亲的那几日，妮子感受到了北方的寒冷，就算有暖气，她这个在南方生活20多年的人竟然也觉得冷。
那两天，妮子让让母亲看了自己建的房子的里里外外，让母亲看了自己的儿子，跟母亲说了自己的工作，还有公婆，小姑子，还有自己那个离婚不离家的老公。
母亲听罢越发发愁，只要母亲醒着就会哀叹不止。
这让妮子很烦心，本来已经重建自己的精神世界，打算让自己重活，取悦自己，让自己快乐的妮子一下子被母亲的叹息推回到了小时候，推回到了父亲去世后那一年。
那段时间，妮子抑郁了，她夜里睡不着，白天不想睡，精神萎靡，就是无法入睡。
还是好友相伴，后来妮子发现她只能在车里面睡着，为了帮妮子渡过难关，那个好友一有空就开车带着睡着的妮子到处溜达。
后来，经过看心理医生，妮子才恢复了普通的生活，能够睡得着，吃的下饭。
去年，妮子子宫上有个瘤子，妮子一人在医院做手术，那时候妮子也挺过来了。
妮子决定往后余生自己就要靠自己，为自己打拼天下，为儿子打造好生活。
她变得想钢铁一样坚硬，可母亲的哀叹让妮子明白，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建立在自己逃避掉了所有的伤害。
妮子终究没有听从母亲的要求一同回老家居住，她实在无法想象单独和母亲二人在一起的样子，这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和沉重。
面对母亲的请求，妮子断然拒绝，母亲不知道，妮子不是想拒绝自己的要求，只是想要拒绝母亲的语言伤害和不经意的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啊！
妮子背着母亲给她买了几套衣服，母亲嘟囔埋怨，妮子只得告诉母亲那些衣服也都是30多块钱而已的便宜货。
妮子给母亲2000元，母亲不肯接受，她只得将钱偷放在母亲的衣服包里。
即将回南方的那天，妮子和弟媳妇聊天，她说起母亲哀伤地说，“不怕你笑话，如果有一天母亲去世，我都不想回来，我怕回来精神会受不了，父亲去了，母亲也去了，我承受不了。我不爱妈，但她毕竟是妈妈啊！”
一周后，妮子重返工作岗位，回到自己建的房子，阳光正好，也不冷，返乡见母亲见姊妹的情形如同梦境一般恍若隔世。
妮子容光焕发，要为生活打拼了。
这一次，她确定依旧是自己孤身一人持盾握枪，即使鲜血淋淋也不能道与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