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十二曲——读《红楼梦》第五回
第五回是《红楼梦》这本书中很重要的一回，在这一回里，作者用判词的形式暗示了主要人物的命运，这些预示又偏偏出现在宝玉的梦里，不知天机的宝玉糊里糊涂地看着，不知所以，使得预言亦真亦幻。这种在开头就写好结局的写作手法也很大胆，对后来者影响挺大的。因《红楼梦》书稿多有遗失，八十回后面的内容不完整，所以第五回对于人们推演后续情节是具有重大价值的。闲话少叙，接着前面的内容往下看。
宝玉听到仙子们说他是“浊物”后吓得进退不得，有些自惭形秽。警幻仙子连忙拉过宝玉的手，笑着对众仙子说：“你们不知道缘由。我本来是打算去荣国府接绛珠妹妹的，但从宁国府经过时偶遇了宁国公和荣国公的魂灵，他们嘱托我说，他们家自从本朝建立以来，声名赫赫，富贵不绝，虽然经过了百来年，但是运数已尽，已经不可挽回了。所以虽然子孙众多，却没有可以继承家业的。唯有嫡亲的孙辈贾宝玉，不通情理，任性荒诞，虽然聪慧异常，稍可期望，只可惜运数使然，终究不能力挽狂澜，又不愿看他的资质被埋没，担心没有人能将他引入正途。幸好我偶然经过，他们让我先用情欲声色等来警示他，希望他能跳出迷雾走向正途，也算是他们兄弟两的幸事了。他们既然这样殷勤嘱咐，我就发发善心把他带过来了。我先给他细看了他们家上中下三等女子的命运预言，他还没有觉悟，所以就带他到这里来，让他再体验饮品、声乐和美色的幻象诱惑，或许他将来能够有所觉悟也未可知。”
说着就带着宝玉进了室内，宝玉一进去就闻到了一阵阵隐隐的香味，也不知道焚的是什么香。宝玉忍不住就问警幻仙子，警幻仙子冷笑着说：“这种香料在你们凡间是没有的，你又怎么会知道呢？这种香料是采集各名山美景中刚开的奇花异草的精华，混合各种金贵宝树的精油炼成的，名叫群芳髓。”宝玉听后自然是羡慕的。
大家都坐下后，小丫鬟捧上茶来，宝玉喝后觉得十分清香纯美，于是又问是什么茶。警幻仙子说：“这个茶长在放春山遣香洞，再用仙花灵叶上采集的晨露烹制，名叫千红一窟（谐音千红一哭）。”宝玉听后，点头称赞。细细打量房间，发现古琴、香鼎、古画、新诗等应有尽有，尤其高兴的是看到了窗边放着仙子们做针线活和化妆残留下来的物品。
“更喜窗下亦有唾绒，奁间时渍粉污。”
“唾绒”是指女子做针线活时，用牙齿咬断绣线，从口中吐出沾留的绒线，线上带有一些女子的唾沫星子。“时渍粉污”是指女子梳妆后在奁间留下的胭脂粉渍。
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对联，写着：“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大意是：幽僻秀丽的美好闲适之地，难以预料的不可逆转之天。
看着房间的摆设，宝玉没有不羡慕的，又请教各位仙子的名号，一个叫痴梦仙姑，一个名为钟情大士，一个是引愁金女，一个为度恨菩提，众人的道号各不相同。过了一会，有小丫头过来摆放座椅，安排酒菜，琼浆玉液装满了玻璃盏和琥珀杯，美味珍馐不胜枚举。宝玉闻着酒味特别清香甘甜，和一般的美酒不同，就又问这是什么酒。警幻仙子说：“这个酒是用百花的花蕊，万种树木的汁液，加上麒麟的骨髓发酵，再用凤凰的乳汁作为麦曲酿成的，所以叫作万艳同杯（谐音万艳同悲）。”宝玉不停声地称赞这美酒。
喝酒的时候，又有十二个舞女上前来，问要演奏什么歌曲。警幻仙子说：“把刚刚谱好的《红楼梦》十二首演奏一下吧。”舞女们答应了，就轻轻敲着乐器檀板，抚弄古筝，唱道：“开辟鸿蒙……”
刚唱了这一句，警幻仙子就对宝玉说：“这些曲子不同于凡间作的那些曲子，必须要根据戏剧中生旦净末这样的角色安排，也不受戏曲中宫调的限制。这些曲子要么咏叹一个人，要么感怀一件事，偶然想到的曲子都可以谱成曲谱。如果不是局中人是不会明白其中的奇妙之处的，估计你也未必能懂这个曲调。如果不先看词再听曲的话，会如同嚼蜡一般索然无味。”说完，警幻仙子就回头让小丫鬟取了《红楼梦》的曲谱过来，递给宝玉。宝玉接过去，一边看曲谱内容，一边听曲。
［红楼梦引子］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引子交代了这套曲子的来历，在这伤怀寂寥的日子里，为了排遣内心而谱写，并点明了曲子的基调是怀金悼玉。
［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这首是站在宝玉的角度唱的，都说是金玉良缘，我却只记着木石前盟，虽然对着薛宝钗，终究忘不了林黛玉，到如今终于相信人间之事总会美中不足，即便是举案齐眉，心里也不畅快。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这首唱的是宝玉和黛玉，黛玉是天上的奇花异草，宝玉是含玉降生的翩翩公子，如果没有缘分，怎么会遇到他？如果有缘分，为什么不能达成所愿？黛玉枉自愁肠百结，宝玉只能凭空牵挂想念，两人就如同那镜中花水中月，终究会变作虚幻。黛玉眼中得有多少泪水，才能这样一年到头地流淌呵。
宝玉听了这首曲子，觉得内容乱七八糟，没什么好的，但是曲调凄凉婉转，让人有所感触，于是不想也不问词曲的意思，只是听着解解闷罢了。后面接着唱的是：
［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这支曲子咏叹的是元春的命运。进宫当了皇妃以为是好事，没想到命运无常死在了宫里，自打进宫就没什么机会回家见亲人的面了。连自己的死讯也只能是托梦告知父母，劝父母要及早抽身来保全性命。
［分骨肉］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这支曲子是以探春的口吻吟唱的，词意豁达，讲述探春独自远嫁，劝慰父母说，聚散是命中注定的事，不要太过难受伤了身体，从此天各一方，各自珍重，我走了，你们不要挂念。
［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这支曲子咏叹的是史湘云，刚出生没多久父母就双双去世了，即便生在富贵人家，缺了亲生父母的照拂，又有谁会那么知寒知暖地照顾呢？好在她生性豪爽，从来没有把小儿女的那些小心思放在心上，心里坦荡荡。长大后嫁了个帅气潇洒的男人，指望着白头到老，也可弥补幼年时期的苦难了，却还是难逃悲剧的命运。可是这也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又何苦黯然神伤呢？
［世难容］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这支曲子咏叹的是妙玉。妙玉有着兰花般高洁的气质，才华横溢，性情孤僻到不近人情。总是觉得世上的东西俗气，却不知道太过清高会招人嫌。可怜年华正好却只能陪着青灯古佛，无福享受人世间的美好，最后还是掉入自认为肮脏不堪的尘世中了，犹如美玉掉到了污泥中，宝玉也只能感慨无缘了。
［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还构。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这支曲子唱的是迎春的命运。无情无义的中山狼，完全不顾念当年的种种，只知道贪图享乐，把荣国府那等侯门千金当成卑贱之人糟蹋，可叹迎春最终被折磨死了。
［虚花悟］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挨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这支曲子讲述的是惜春的故事。惜春小小年纪就看破红尘，出家当了尼姑，青灯古佛伴一生，日子过得清贫孤苦，寡淡难熬。不过世事无常，谁又知道此刻的不幸就不是以后的幸运呢？
［聪明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这支曲子讲的是王熙凤。算计了一生，精明过人，只可惜所有的心都白操了，还是难逃家破人亡的命运。正欢喜着，迎面就是一记沉重的打击，人世间的事终是没有个定数。
［留馀庆］留馀庆，留馀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这支曲子唱的是巧姐的故事。幸亏她的母亲王熙凤接济刘姥姥积了功德，后来刘姥姥才会在巧姐危难之时仗义援助。劝世人要多做济困扶贫的事，不要像我那只认钱不认人的舅舅和兄长一般，正所谓天地有神明，万事终有报。
［晚韶华］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锈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这支曲子唱的是李纨的故事。年纪轻轻丈夫就去世了，守一辈子寡把儿子培养成人，最终儿子功成名就，她如愿当了诰命夫人，显赫一时，却也是风烛残年，即将死去，空留了个虚名。劝诫世人若要不老来受穷，就要为儿孙多积阴德。
［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这支曲子唱的是秦可卿的故事。秦可卿有着花容月貌，风情万种，最终因为在男女关系上做了丑事不得已悬梁自尽。宁国府的败落归根结底为滥情。
［收尾·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支曲子是这套曲子的结尾。做官的家业败落，富贵的金银全无，有恩的报恩，作恶的得报，欠命的还命，欠泪的还泪。报应不爽，聚散天定，前世不积德则今生短命，老了得享富贵也是幸运。看破的出家修行了，执迷不悟的白白丢了性命。就好像食物吃完了鸟儿都飞到林中，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干干净净。
这套曲子演奏完后还打算演奏副曲，可是宝玉会有什么表现呢？后面又会有什么离奇的事发生呢？且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