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蜕变

2022-11-14  本文已影响0人  云的故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中秋节刚过,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起来,但是到了中午,天上游荡的云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湛蓝的天空上只剩下一个白花花的太阳,无遮无拦地普照着大地,照在人们裸露的皮肤上,就像大巴掌扇过来,打在人身上火辣辣地疼。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停工的哨声一响,胜利砖瓦厂的工人们停下手里的活,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摸摸咕咕叫的肚皮,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灿烂的笑容,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把漏出的牙齿衬托得格外洁白。

在闹哄哄的职工食堂里,严梅刚咬了一口馒头,就听厂里的高音喇叭在喊:“制坯三组的严梅同志,请你吃完午饭后到厂长办公室来一趟。”严梅的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厂长这会找我干啥。”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飞快地啃完手里的馒头,又喝了两口汤,就匆匆忙忙往厂长办公室走去。

胜利砖瓦厂是一个乡镇企业,也是一个有两千多人的大厂。厂长张志成是一名转业军人,今年二十八岁,一米八的个头,身材魁梧,长方脸,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透着精明和智慧,乌黑浓密的头发,两条又黑又粗的眉毛,透漏出这个男人体内蕴含着旺盛的荷尔蒙。

张志成在部队当过班长,荣获过三等功。转业后被安排到胜利砖瓦厂做了厂长的专职司机。因他脑子活泛,精明能干,为人豪爽大气,不久被提拔为厂长助理。三年前老厂长病退,张志成接替了老厂长的位置,正式成为胜利砖瓦厂的新厂长。

严梅是一名高中毕业生,高考时被千军万马从独木桥上挤了下来,以一分之差与大学的门槛失之交臂。在八十年代的农村,高中毕业至少相当于现在的二本。只要读到高中毕业,基本就不用再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了。严梅先是在村里的小学当了两年代课教师,因她文笔不错,业余时间喜欢舞文弄墨,经常在当地报纸上发表一些豆腐块文章,也算小有名气,所以被村支书推荐到胜利砖瓦厂做厂长文秘。

当严梅走进厂长办公室的时候,张志成感觉整个房间都被她的光彩照亮了。白皙的鹅蛋脸上忽闪着一对美丽的杏眼,娇小而又挺秀的鼻子像捏上去的,嘴唇红润而饱满,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垂在脑后。身材窈窕,走起路来袅袅婷婷,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手里拿着几份报纸,修长的手指像刚剥开的葱白。

“听说你擅长写作,都发表过什么作品?”,张志成一边示意她坐下一边问,“也谈不上什么擅长,就是爱好,没事写着玩的,这些是我最近发表过的文章。让您见笑了。”她说着把手里拿着的报纸递给了张志成。他大致翻了一下,有两首朦胧小诗,看着似懂非懂,还有两篇小小说,都是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张志成对这些没有兴趣,感觉没事弄这些玩意纯粹是无病呻吟。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一篇议论文,题目叫做《农村高考落榜生的出路》,文章旁征博引,文采飞扬,论述的观点是农村高考落榜生作为具备一定知识的人才,如果任由他们回家务农,那是对人才的浪费。乡政府应该积极创造机会,让他们到更合适的岗位上为农村的发展贡献力量。

“你来之前有没有了解过砖瓦生产的工序?”张志成望着眼前这位娇美的姑娘,疑惑地问。“张厂长,宋支书推荐我来的时候说您需要的是一位办公室文秘。所以文秘的工作内容我大致了解了一下。”“没错,我是需要文秘,但作为砖瓦厂的文秘,连最基本的生产工序都不了解,怎么当好文秘。”张志成军人出身,说活本来就高声大嗓,听严梅这么说,不免有些不快,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严梅觉得自己也没说错什么,不明白厂长为什么生气。办公室文秘又不用下车间劳动,不知道生产工序又有什么关系呢。心里这么想着,嘴里不由得小声嘟囔出来了。

尽管严梅的声音很小,还是被张志成听见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看来眼前的这位姑娘就是温室里娇艳的花朵,需要经历一些风雨,磨磨性子。于是说:“你来我这做文秘可以,需要先下车间锻炼两个月,什么时候对厂里的生产流程熟悉了,你再回我这儿来,这样的安排你能接受吗?”“我可以接受,什么时候开始工作?”严梅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一方面她确实很想得到这份工作,毕竟工资是她当小学教师的三倍。另一方面,他看到张志成挑衅的眼神,不由得激起了她的胜负欲。不就是两个月吗,咬咬牙就过来了。“现在就开始。”张志成说完打电话叫来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这是主抓生产的王主任,你以后就是他的兵。”

王主任用他那双金鱼眼上下打量着严梅,看得严梅浑身发毛,“就她这细皮嫩肉的身子板能抗两个月吗?”王主任摇着头对张志成说。“能不能抗,试试不就知道了。”“那就走吧。”王主任没再说什么,带着严梅走了。

严梅根据王主任的安排,这个班组干几天,那个班组干几天,一个多月的时间,像过筛子一样,把每道工序过了一遍,对工厂的生产流程有了大致的了解。人也瘦了一圈,在大毒日头底下干活,虽然戴着草帽,阳光从草帽编织的缝隙里照进来,把一张白皙的小脸变成黝黑的小花脸了。因为总是低头干活,草帽遮不住的脖梗子都晒爆了皮。拿铁锨的两只手上全是血泡。

严梅从小读书,高中毕业后又当了乡村教师,从来没干过力气活。现在为了得到这份工作,也为争一口气,她豁出去了,一直咬牙坚持着。现在约定的两个月还没到期,她猜不出厂长这会叫她是为什么。

“不错嘛,结实了,听王主任说你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在车间干了多久了?”张志成上下打量着严梅,水葱似的人儿,经过风吹日晒的打磨,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了些许沧桑感,再配上一身松松垮垮的工作服,感觉她像完全变了个人,要是混在女工堆里,他还真不一定能把她认出来。

“报告厂长,我再干十天就满两个月了。”严梅说。“你以后不必回车间了,最近订单量增加,厂里新招了很多工人,需要对他们进行培训,你抓紧时间起草一个生产流程手册,详细介绍一下各个工序的操作方法,我让王主任配合你,写完后先拿给我看看,定稿后再联系印刷厂批量印刷。”“好的,保证完成任务。”听说不用再下车间了,这就意味着自己已经通过了考验,严梅不由得又惊又喜。“好好干,接下来看你的了,如果不能胜任文秘岗位,你也只能哪来的回哪去。”张志成见她面露得意之色,就想给她泼泼冷水。

在张志成的精心调教下,严梅进步很快,她思路严谨清晰,文笔优美流畅,撰写会议讲话稿,回复各种信函,草拟商业合同等等,她都信手拈来,完成得很出色。另外,为了加强全厂职工的凝聚力,她在征得厂长同意后,创办了《心声》月刊,自己担任主编。《心声》的创办,使张志成直接能够听到来自一线职工的声音,拉近了干部和职工之间的距离。他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片子还真有两下子,是自己小看她了。

在张志成身边,严梅感觉自己成长了很多。他的睿智果敢,他的格局,他的眼界都使她由衷地佩服。虽然已离开部队多年,他还保有军人作风,做事雷厉风行并力求完美。如果员工犯错,他会毫不留情地当场批评指正,有时难免让人下不来台,但他绝对就事论事,过后他会想办法找补。比如当她发现严梅把合同日期写错了,立马火冒三丈地说:“脑子想什么呢?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过一会儿,他又笑呵呵地说:“嘿,我说严梅,你泡茶的技术见长啊,茶叶放的不多不少,时候掌握得也好。”他身边的人知道他这脾气,也没人跟他计较。

自古美人爱英雄,张志成的霸气和魄力深深吸引着严梅,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情,都让她感觉这个男人挺爷们的,是她喜欢的类型。但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不清楚他目前的感情状况。他们在一起就是谈工作,从来不聊私事,严梅试探地问过两次,都被张志成怼了回来,说她小小年纪不要太八卦,以后她就不便再问了。

张志成刚转业那两年,说媒的都快把他家门槛踏破了,他一概不见,为此没少挨他老娘的笤帚疙瘩。因为老吃闭门羹,媒人渐渐不登门了。张志成是个事业心很重的男人,他暗暗发誓,不干出点名堂来不结婚。遇到漂亮又有才气的严梅,他是十冬腊月的萝卜—冻(动)心了,他知道严梅喜欢自己,小姑娘的那点心思怎能逃过他的眼睛。但目前工厂正处于爬坡阶段,他不想分心,所以尽力克制着自己。

然而当爱情来临的时候,就跟打喷嚏一样是无法掩饰的。有一个夏天的晚上,张志成去乡里参加一个会议,完事后见天色已晚,就没回工厂,直接回家了。吃完晚饭后,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一道闪电把天空劈成两半,紧跟着一个大雷在头顶炸裂,震得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在人们惊魂未定之时,又一串滚雷由远及近依次炸开。张志成突然想起还在工厂加班的严梅,他下午出门时吩咐她晚上加班赶一篇讲话稿,他要在明天的职工大会上用。眼瞅着这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小丫头胆小,在办公室看见一只老鼠就吓得大呼小叫的,这会一个人在屋里还指不定吓成什么样呢。

他给办公室拨了个电话,那边严梅拿起话筒,听到是他的声音,哆哆嗦嗦地说:“厂长,厂里停电了。”说完嘤嘤地哭了。“你别怕,我马上就来。”,张志成说完,放下电话,穿上雨衣,骑着自行车向工厂赶去。从家到工厂有三四里路,天黑路滑,他不小心摔了一跤,车链子掉了,他只好推着自行车往前走,等他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屋里漆黑一片,他打开手电筒,看见严梅卷缩在沙发上浑身发抖,见张志成进来,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两腿发软,险些跌倒,张志成一把扶住她,顺势把她揽入怀里,用他那宽大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那天晚上他俩都没有回家。

那晚以后,他们就双双沦陷在甜美的爱情里,但在外人面前还是一本正经的上下级关系。立秋过后,天气变得凉爽起来,严梅感觉自己胃口反而变差了,吃不下东西,见到肉就恶心,例假也好久没来了,在高中学过生物课的严梅知道自己是怀孕了。她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张志成,他那么忙,她真不忍心增加他的负担。但这一切都逃不过张志成锐利的眼睛。

“怎么啦?最近你脸色不太好,是生病了吗?”张志成关切地问,“没什么,只是胃口不太好。”“吃吧,补补身子。”张志成打开一瓶牛肉罐头递给她,严梅一看到牛肉,一阵干呕,中午喝下去的粥差点从嗓子眼窜出来。张志成见到这种情况,心里猜到了八九分,“难道你是......”“是的,我怀孕了。”严梅说完,羞怯地低下了头。“是下雨的那天晚上?”“是。”“你真是片好地,一下就种上了。”他高兴地握住严梅的手,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明天就去扯结婚证,我要为你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因妊娠反应太大,婚后严梅就停止了工作,安心在家养胎,张志成一天到晚忙着厂里的事,严梅快生产的前两天他才歇下来陪她,中间因临时有事又被叫回了工厂,等他着急忙慌地赶到医院时,他的一对双胞胎儿子已经躺在严梅身边了。他给儿子起了两个响亮的名子,分别叫“国梁”和“国栋”,希望他的儿子们将来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

有了孩子以后,严梅就安心在家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整天围着两个孩子转。有子万事足,她感觉现在的生活既充实又幸福。有了严梅这个贤内助打理家里的一切,张志成只管一门心思补在工作上。

转眼三年过去了,国梁和国栋两个小家伙也慢慢长大了,胜利砖瓦厂不断发展壮大,不仅人员大幅增加,还新建了很多砖窑。有一天中午,严梅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见张志成的司机小王慌里慌张地走进来,“嫂子,快跟我走,张厂长出事了。”小王说着拉起严梅就往外走。“出什么事了?”严梅紧张地问,“张厂长今天视察新砖窑时,遇到砖窑倒塌,他和另外几名随从人员都被砸死了。”这真是“人在家中座,祸从天上来”。严梅只觉眼前发黑,当场晕了过去。

丈夫没了,严梅感觉自己的天塌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合眼,眼泪都流干了,她感觉生命失去了意义,但是看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她又必须打起精神继续活下去。孩子太小,严梅没法出去找事做,好在厂里发了一笔数目可观的抚恤金,够她和孩子支撑一段时间。

张志成去世后,知道严梅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厂里经常派人到家里来嘘寒问暖,帮着修房顶,扎煤球等。这其中来的最勤的要数王主任,严梅跟王主任共过事,关系比较熟络,也就少了些拘谨和客气。

王主任名叫王大勇,是张志成生前最得力的一员大将。自打工厂开业他就来了,先后经历了三任厂长,可谓三朝元老,虽然初中都没毕业,但是多年的一线工作使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而且他还善于观察和学习,在提高产品质量、降低次品率方面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得到了厂领导的赏识,慢慢从一个工人爬到了生产部主任的位置。这个王大勇虽然工作出色,可是在厂里口碑不太好,大家都听说他爱喝酒打老婆,打跑了老婆以后就没人敢再跟他,如今三十五六的人了,还是光棍一条。

王大勇第一次在张志成的办公室看见严梅时,就被她的美貌惊呆了。有那么一瞬间,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这妹子要是我媳妇该多好。”转念一想,人贵有自知之明,自己一个离婚的中年男人,跟这么娇美的姑娘无论如何也扯不上关系。想到这里也就不再存非分之想。

王大勇二十二岁那年,经人介绍跟邻村的杨翠花结婚。刚结婚那几年,夫妻感情不错,王大勇在砖瓦厂上班,杨翠花在家里操持家务,并种着几亩地,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可是好景不长,几年过去了,杨翠花始终没有生个一男半女的。也没少瞧大夫,都说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有些宫寒,吃中药调理了一阵子,但是没有任何效果。

王大勇是家里的独苗,爹妈早早给他娶了亲,就是希望他尽快给老王家续上香火。眼瞅着儿媳妇的肚皮没有一点动静,婆婆最先沉不住气了。开始只是对儿子絮絮叨叨,后来开始指桑骂槐。“大勇,把那只不下蛋的老母鸡宰了炖汤吧,留着有什么用呢,一年年地净糟蹋粮食。”“您老这是说谁呢?”杨翠花也不是省油的灯,婆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起来,越吵越凶,最后干脆对骂起来,婆婆骂儿媳妇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骚货,白给也没人要”,杨翠花骂婆婆是“老不死的,活该断子绝孙”。杨翠花正骂地欢,王大勇突然一个大耳刮子扇过来,打得她眼冒金星,结婚这么多年,这是头回挨丈夫打,杨翠花又羞又脑,捂着半边脸呜呜地哭了。

打老婆这件事只要有了第一次就收不住手了,特别是逢年过节,看看人家都是子孙满堂,欢声笑语,只有他家冷冷清清,王大勇只能借酒消愁,喝多了就找茬打老婆。婆婆瞧不上这个儿媳妇,经常在王大勇面前吹耳边风,杨翠花又免不了遭受一顿毒打。杨翠花实在忍受不了这娘俩的欺负,卷铺盖卷回了娘家,并提出了离婚。

现在张志成没了,严梅已不是当年那个黄花大姑娘了,又拖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王大勇感觉自己跟严梅之间的差距缩小了一大截,她不再高不可攀,兴许自己跳一跳就能够得着。他最看中的还是严梅的生育能力,一胎就生了俩大儿子,跟她结婚后,传宗接代的问题就解决了。心里打着这样的小算盘,王大勇往严梅家跑得更勤了,厂里人都看出了他的小心思,觉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渐渐地把照顾严梅母子的机会都让给了他。

  严梅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王大勇及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孩子半夜发烧,一个电话打过去,他二话不说,开上自家的那辆拖拉机连夜把她们母子送去县医院,楼上楼下地忙着挂号、缴费,折腾一宿,第二天照常去上班。严梅阑尾炎住院,他忙里忙外,照顾大人,又照顾孩子,两天两夜没怎么合眼。平时家里有什么力气活,他都不用严梅说就给干了。

王大勇对两个孩子也很好,有空就陪他们玩耍。孩子们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坐飞机”,王大勇把他俩轮流举起来绕着院子跑,“坐飞机喽,坐飞机喽,呜呜...”院子里飘荡着三个人欢快的笑声。每当这时,严梅感觉一个母亲能给与孩子的爱是远远不够的,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如果父爱缺席将会是多大的遗憾啊。别人的孩子都能得到爸爸妈妈的双份疼爱,而她的孩子却只有妈妈,想到这里她就感觉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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