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

2019-08-29  本文已影响0人  愛德文

                      第一章

    雨点猛烈地冲击着途经的一切,这自然之力此刻宣告着对世间的统治权,树林中的每片叶,每朵花,每束枯草都谦卑地低下头迎接着恩赐,除了陈牧。

    雨水打的睁不开眼,一切都是雾蒙蒙的,他一边跑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担心自己的脚步声被发现又恐怕错失哪怕一点声响。他弓着腰小心翼翼地用左手剥开挡在面前的灌木丛,眯着眼观察旁边的动静,右手紧握着只剩一发子弹的手枪,被刺划伤的手殷出了血混合着雨水从枪口往下滴,他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这是他前妻最爱的颜色,那条裙子,那次旅行,那种温情,以千分之一秒的速度在脑海里回放,然后迅速被身后的草丛声打散。

    是什么定义了狩猎者与猎物的本质差别,猎豹用天赐的速度捕杀羚羊却畏惧狮子的力量,面对几只狡猾残忍的鬣狗时雄狮也会因忌惮而退缩;忍耐,力量,狡诈,残忍,贪婪,恐惧,在四十亿年的生命进化面前理性毫无生存之地,面对生与死的角力,动物性的本能主宰着一切。身后突然发出的声音让捕食者与猎物的身份正在互换,他像被惊动的羚羊一样迅速转过了身,弓着腰小心翼翼地朝后挪步,当他正试着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时一把猎枪顶在了他脑袋上。

    除了枪口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听不见举枪的人在说什么,雨点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消失了,母亲的哭声消失了,爱人的脸消失了,枪声消失了,除了那剧烈地心跳声世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陈牧握着枪的在手颤抖,恐惧,愤怒,死前的不甘,在枪声响起的一刻前他大喊了一声:“操!”


                        第二章

      陈牧挣扎着醒了过来,身上的背心已被汗浸湿,他撑起身子把汗湿的头发往后缕了一下伸手从左边的床头柜上取了一根烟点着,仿佛用生命的最后一口气深深地吸进肺里,疲惫地看了看凌乱的房间以替代脑海中碎片化的梦魇,但梦中那种真实的情绪却久久无法平静。烟抽到一半,他看了一下床头柜上的闹钟,现实的力量迅速将他拉了回来,在起床掐烟时不小心碰掉了旁边的烟灰缸,他一边皱着眉头揉着左肩一边看了下洒落满地的烟头和烟灰心想:今天有雨。

    和往常一样,他脱掉浸湿的背心,打开电视,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中疲惫的脸看了一眼,没有想法,没有感觉,没有期待地转过身子打开了淋浴的开关。澡还没洗完手机响了,他赶紧擦干身子走到客厅找手机,点着一根烟接通了电话:

“说”

“头儿,你看新闻了吗?”

“正在看………”

他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调高了音量。

“王局找你两次了,我刚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我马上到。”

“又没睡好?”电话里的男人问。

陈牧没回答他,问了一句:“什么时候报的?”

“昨天凌晨两点。”

“多长时间了?”

“超过72小时了,案子早上直接移到了专案组,王局督办”电话里回答。

陈牧吐了一口烟,说:“给家属打电话过来再做一遍笔录,通知技术科和出入境管理,把材料放我桌子上。”

“好的,还有头儿,杨曦过来报道了。”

“谁?”陈牧疑惑地问。

“沉默的羔羊”

陈牧楞了一下,“让她在办公室等我。还有,以后电话打到我接为止。”

挂断电话,陈牧掐灭手中的烟,一边穿衣服一听看着电视中的新闻。

“……这已经是半年内出现的第三起失踪案,暂时还无法确定此次事件与之前的失踪案是否存在关联,若有关于此人的任何线索请与警方联系,我台记者将持续跟进报道………”

    陈牧看了一眼新闻里登出的照片,关上电视走了出去。


                        第三章

    经验和嗅觉,果敢与智慧,在陈牧手下的这五年已经让沈紫阳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刑警,对线索的梳理和案情逻辑推理方面很少会让陈牧提出质疑,但他还不具备的,可能永远也无法学到的,是直觉和想象力。

    走进滨海市公安局大厅上楼梯二层就是刑侦总队,陈牧负责的专案组在上楼后左手边的第一间,咖啡和浓茶混合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每张办公桌上都落着厚厚的文件夹,电脑键盘的敲击声,笔在纸上擦出的哗哗声,电话声和通话声,这间屋子对于专案组的所有人来说就是宇宙的中心。此时两名警员正在负责录口供,既要安抚家属的情绪,还要不遗漏任何与案件相关的信息,沈紫阳一边协调技术科和出入境管理的案件信息,一边侧耳关注家属口供的提问和记录过程,偶尔对同事耳语几句。

    在刑事案件中,口供具有很强的独立性,不论是家属,目击者还是事件的参与者,在描述各自的经历时会由于主观意识,当时情绪的影响,大脑中的盲点等诸多因素把一起事件撕裂成不同的版本,每个版本的故事都具有自恰性,每一份口供都有其真实性,因此经常会出现由所有人的口供拼凑的案件全貌往往自相矛盾,一起案件的参与者越多就越难挖掘到真相,每份口供都是线索同时也是掩盖真相的黑布,“人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因为人只看到自己相信的”,陈牧常对手下这样说。

  主导询问口供的警员仔细看了看笔录说:“好,我们暂时没有问题了,您这边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求求你们一定要找到我的女儿!她从小就特别乖,从没干过出格的事情,我们回去再问问周围的人有什么线索,您电话多少?我有线索给您打电话。”失踪人的母亲一边面露焦急地倾诉一边急忙掏出手机。

  “您先别自己吓唬自己,我们还不能确定您女儿已经失踪,可能由于个人原因暂时找地方清静一下也不一定。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寻找您的女儿,您二位先回去休息,有需要我们会联系您的。”沈紫阳移步过来用安抚的语气回答道。

  当人的意志在现实面前被折断时呈现出的脆弱与身患重症的病人无异,无能为力中包含的茫然和不知所措此时全都写在报案人家属的脸上,警员整理桌上的笔录并示意询问已经结束后,两位家属犹豫地站了起来,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回过头像是生怕落下什么似的,不舍地走出了门外。

    沈紫阳翻阅了一下整理好的笔录,示意同事给录入电脑之后连同他整理的材料复印一份放在陈牧的办公桌上,这时他才突然想起来“沉默的羔羊”。


                        第四章

    杨曦走进专案组时所有人都在忙,环顾着看了看大家和自己今后要工作的地方,沈紫阳当时正在和出入境管理的同事要失踪人的记录,看到杨曦后像是被雷劈了似的愣了一下;

“您好,我今天来报道,我叫杨曦。”

    沈紫阳站起来一手拿着电话一边说:“您好,您先去旁边的办公室吧,我一会儿过去。”

    电话那头的人问:“我就在办公室呢,我发给你就行了,你过来干嘛?”

      这时沈紫阳回过神来:“我刚没和你说话,现在在和你说话………”

  在这过程中,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杨曦。

  走进陈牧的办公室,一股刺鼻的烟味让她皱了一下眉头,她立马走向窗边打开窗户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回过头看了看这个案发现场。办公桌上散落着各种材料和文件,堆得快溢出来的烟灰缸就跟几年没倒过一样,满是茶渍的水杯里还有隔夜的浓茶,办公桌左边放着的简易折叠床应该很久没收拾过了,右前方立着一块移动白板,上面贴满了各种案件信息。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杨曦的注意力始终离不开那张凌乱的办公桌,她犹豫地站起来朝桌子走了一步又退回来坐下了,侧过头看了看那张白板,但一种紧张局促的压迫感使她完全无法集中精力,挣扎了一会儿,她猛地站起来走到桌子旁把那些散落的文件按照类型和时间整理好放在一边,把白板推到窗边不碍事的地方,然后端起水杯和烟灰缸走了出去。

  沈紫阳过来时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慢慢推开门看到她正站着阅读白板上的信息,杨曦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身后有人在审视自己。

  在刑警队工作的这些年沈紫阳参与侦破过很多离奇的案件,对人生的荒诞和人性的复杂隐晦已不再惊奇,但今天来报道的这个新人确实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中国公安大学作为给全国公安系统输送血液的重要学府,每年会根据毕业学员的考核成绩和各地公安单位需要的人事比例来进行分配,由省,部,地市等不同的管辖范围逐级下放,在这当中有一套复杂的人才甄选机制,通常情况下女性学员会优先考虑行政类工作,如出入境管理,海关,信息通信等部门,那些具有优秀犯罪侦查能力的女学员也会首先考虑经济犯罪侦查这样的单位,因此像杨曦这样以十分优异的成绩毕业来到滨海市刑警队工作就已经让人匪夷所思,更不要说在沈紫阳看来她根本不像个警察。

    挺拔的身形使杨曦穿的那件卡其色短外套就像订做的一样合身,里面搭配的黑色圆领针织衫刚好露出外套下沿,修身的深灰色牛仔裤和浅色运动鞋简单干练,却丝毫没能掩盖她优美的身材曲线;束成马尾的黑色直发让她看起来充满活力,高高的鼻梁下那淡粉色的嘴唇柔和的微张,炯炯有神的双眼美丽且富有英气,一切都使得这张白皙的脸庞格外可爱。

      沈紫阳看了她几秒,说:“有什么想法么?”

    后来他回忆起这段时经常会说“她转过头,微笑着说了声你好,那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第五章

    “等烦了吧,刚才有些忙,我叫沈紫阳,叫我紫阳就行,陈队应该快到了。”

    “哦,没有,我给自己找了点活干。”杨曦微笑着回答,指了一下办公桌。

    沈紫阳看了一下收拾整齐的办公桌和旁边的折叠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表情有些怪,杨曦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怎么了?”她问。

    “呃……头儿很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特别是案卷。”

    杨曦马上紧张了起来,“真对不起,我当时没忍住就给收拾了。”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办公桌,想把一切恢复原状。

“没事,他能理解。”沈紫阳说了一句自己并不相信的话。

“你说没忍住,洁癖?”他问。

“强迫症”,杨曦表情有些尴尬。

沈紫阳笑出了声,说:“欢迎加入我们队,第一关你已经过了。”

“什么意思?”杨曦疑惑不解。

“以后你就知道了。你看的挺入神的,有什么想法?”

“只是随便看看,这两起失踪案我在新闻上看到过,但旁边写的这些字就看不懂了。”杨曦指了指白板上的字。

  白板上除了失踪人的照片,个人资料和街道摄像头拍摄下的打印截屏,周围竟是一些奇怪的标注:【模式?离群索居者,尼采还是康德?反欲望,黑影在虚无中盘旋】等等。

  “没人明白那些是什么意思,除了他自己。”沈紫阳笑着回答。

    杨曦马上意识到了他指的是陈牧。

    “在针对女性的犯罪案件中基本与性有关,只是诱因不同,强奸,伤害,非法拘禁甚至是谋杀,这些激情犯罪的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性;而针对男性的犯罪,如果剔除同性关系的话通常是因为利益,或是深藏在男性基因中的暴力冲动而导致犯罪,但这两件失踪案是一名男性一名女性从这些资料上看并无交集……”杨曦看着白板说。

“是三件。”

沈紫阳和杨曦听见后同时回过头,看见陈牧就站在门口。

    通过女性本能地直觉和观察,杨曦在短时间内已经对沈紫阳建立起一种信任感,二十多岁年龄让他看起来既有年轻人的活力又因刑警的工作而增添了一种成熟稳重,温和的脸上总带着富有亲和力的笑容让陈曦感受不到压力,而陈牧的出现更加重了她对沈紫阳的第一印象。

    冷漠,严肃和孤独,杨曦紧张又疑惑地解读着这张颓丧的脸庞透露出的信息,长时间缺乏睡眠导致的黑眼圈使这张布满胡渣的脸更显疲惫,英俊的五官已不见了精神,消瘦的身形已不再挺拔,在她试图将眼前的陈牧与记忆中的那个男人相匹配时只更感陌生。

“这是咱们陈队。”沈紫阳对杨曦说。

陈牧冷峻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说:“你好,我是陈牧”。

杨曦一时竟忘记了答话,直盯着陈牧看。

这时陈牧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着走向办公桌,看见办公桌上整理过的案卷和旁边的折叠床后回头看了一眼沈紫阳,沈紫阳马上紧张的说道:

“我忘了叮嘱她不要碰这里的东西。”他看了一眼杨曦,又说:“她有强迫症”。

陈牧把目光转向杨曦,好像自言自语一样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吸了一口烟。这时沈紫阳马上转移了话题,“王局怎么说?”,“集中资源,迅速破案。”陈牧一边说一边走到自己椅子上坐下。沈紫阳看了眼白板,又说:“第二起失踪案发生后您说会有第三起,您是对的。”,陈牧一边吸烟一边翻阅着桌上的卷宗:“已经不重要了。你带她去熟悉一下队里和别的部门的人。”,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又说:“半个小时以后开会。”

沈紫阳和杨曦走出办公室时陈牧又点着了一支烟,望着杨曦的背影,他察觉到自己进来之后杨曦一句话也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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