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一谢风雨中
素衣不染京尘
一
终于又回到这百年古都长安城。
她着一身简单的长袍，背着个小小药箱，跟在师父的后面，一步一步地，向这座承载了她很多很多欢乐与痛苦的城市走近。
五年，对于这座有着百年历史的城市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然而，对于一个人来说，五年足以使一个人的世界天翻地覆。
长安城内，刚刚被战乱洗劫过的城市此刻早已失去了她昔日的雍容华贵，街道破烂，城墙倒塌，哀声连天。
她撩起洁白的衣袍，在街角一位受伤的百姓面前蹲下，检查伤势，包扎，送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眉眼间的安定令人在她面前也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个玄衣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眉眼清秀，眉间一点红痣格外醒目，只是苍白的脸上带了点病容。
撩衣站起，转身，四目相对间，他早已红了眼眶，而她却只剩下了一脸的茫然。
二
五年前，长安城。
“要说这长安城内，还真有这么一个视颜面如粪土的人，那便是当今将军府的独女谢钰。
据说啊，她为了看这萧大公子一眼，曾多次伪装成小斯尾随其回家，还据说啊，她曾多次翻墙进宅，偷看后者洗澡，被人萧府的人当成小偷流氓送到衙门里去了，要不是谢将军有军功在身，恐怕那谢家小女就要被以淫乱之罪逐出长安咯......”
茶楼之中，说书先生正唾沫乱飞地大肆渲染着某些真假参半的场面，平静的生活里，人们最缺乏的便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了，越是戳中别人的痛点，价值便越高。
二楼上，雅座中，一位玄衣男子缓缓拿起一杯清茶，听到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描述，脑海中闪现出那天抓到一个偷窥贼时她憋红了脸抵死否认的倔强神情，嘴角不禁意露出一抹微笑，眉眼间皆是宠溺，连带着那点红痣也温柔了起来。这只小野猫，什么时候能够安分些？
“子安莫不是也对那谢家小姐动情了吧？”对面的男子微笑着打趣道。
“咳咳，梁大哥，我们还是谈正事吧。”萧辰收敛心神，又恢复了往日镇定自若的模样，只是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到腰间的荷包上，那上面歪歪扭扭的针线可真难看啊，（不过我喜欢）。
三
此时，说书先生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正一脸生无可恋地趴在自家的墙头上。
“小姐啊，你下来吧。老爷说你这几日都不能出府的。”
“哎呀，阿兰，我都三日没出门了，你就让我出去吧，我很快就回来的，很快。”
“小姐啊，不行啊，如果被老爷知道了，我们都要挨骂的啊。”
“干什么？都在干什么？还不快把小姐给我拉下来。”
“阿爹？你怎么来了？”
“钰儿，你下来，爹有话跟你说。”
“阿爹，我就出去一下，就一下下。”
“钰儿！”谢将军难得地对着这个唯一的女儿用如此严厉的语气，“你不要再去找那个什么萧大公子了，今日圣上已经下旨，为他和丞相千金柳如眉指婚，他们两个情投意合，你就不要再去搅和了。”
“什么？”谢钰一下子从墙头跳下来，一下没站稳，崴到了脚，阿兰赶紧过去扶住她，“我不信，阿爹，我不信，萧辰他，他怎么会喜欢柳如眉那样的女人呢？”
“圣上金口玉言，由不得你不信。”
“不，我就是不信，我要去找他问个明白。”
“给我站住！你还嫌在这长安城中丢脸丢得不够是吗？这门婚事是萧大公子亲自向圣上求的，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来人，将小姐给我押回房内，没我的允许，不准出门!”
四
锣鼓喧天，十里红妆。
谢钰拖着几天绝食疲乏无力的身体还有一只从墙上跳下后摔伤的脚一瘸一拐地向着那喜庆的红色移动。
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喜服衬得他越发的伟岸俊朗，她忽然的就被这喜庆的红色刺伤了双眼，在倒下之前，她只看到了他模糊的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的表情。
再次醒来，不知自己处于何时何地，好似是在一处陌生而清幽的小院。
勉力撑起身子，却发现浑身绵软，头痛欲裂。
然而前尘往事，皆已以往殆尽。
不知道自己以前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叫什么。
须臾之间，有一白头老翁端着药碗走进屋里，一身白袍仙风道骨，眉眼间尽是安然与淡泊。
他说他是她父亲的好友，因她身患重疾，她父亲便将她委托给她照顾。
他是一名浪迹江湖的神医，有妙手回春之术，然行踪飘忽不定，宛如神仙一般存在。
痊愈之后，谢钰拜他为师，每天钻研医术，制作医病救命的药丸为生，与师父一起生活在山水之间。
五
此时，朝廷风起云涌，正面临着巨大的变革。
柳丞相结党营私，逼宫造反，被诛九族，谢将军领兵救驾，为国捐躯，萧大公子力挽狂澜，保住皇室，更大义灭亲，亲自杀妻以表忠心......
所有的腥风血雨，在史书上不过留下了寥寥几笔，其中的真真假假也须经过几百年岁月的痕迹才能够被人们看清。
而当下这一桩桩掌权者想要老百姓知道的事，所有的老百姓也都知道了，并且茶余饭后在某一些人有意的引导下，一个个都在一遍一遍地加深对这些事的信任，最终把这些事想象成自己所亲眼见到的，然后再通过自己的嘴传播出去。
周边的国家，趁着朝廷内乱，趁机侵占边境疆土，战争已经无法再避免，它会先波及到人，再波及到土地，最后波及到这座古老的城市。
越是雍容的城市越是容易成为战争铁蹄下的牺牲品。
长安，也不例外。
当人类为了自己的利益暴露出自己野兽的本性的时候，这座城市也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
越是能够包容一切的东西，越是能够经得起历史的推敲。
那么，爱情，便是岁月中最脆弱的东西，它不像一座城市那样有着保护自己的铜墙铁壁，它只有飞蛾扑火后剩下的满地散发着焦味的灰烬。
爱情，一点儿也不可爱，除非是你。
六
夕阳的余晖正在这座城市的上头一寸一寸地黯淡下去。
光影交错间，她仿佛穿过层层尘封的岁月，认出了这双曾经让她天真浪漫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的眼睛。
经历过那么多的沧桑世事，看过那么多的生离死别，感受过生活那么多的风雨，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像以前的自己那样，义无反顾，飞蛾扑火般地去爱一个人，或许再也不能了吧，除非，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