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皆可原谅。
---木心
许多年过去，再回首已像看待别人的故事一样淡然，只是彼时留下的印记在此时若隐若现，已经不痛了。人的记忆不会被忘记，只是暂时想不起而已，谁又能够坦坦荡荡地说忘记了。
莫念对着远方缓缓下沉的夕阳，默默道：都过去了。身体里的沉闷随着温柔的晚风飘散，吹乱了莫念的发，她随手将散落下来的头发轻柔拢在耳后，轻轻地闭上眼睛，任风继续吹。
十六年前，莫念在院子里采摘木槿新叶，扯落的雨水浇在地上的竹篮里。前一天的雨水将院子冲刷得一尘不染，清晨的阳光洒在坑洼中的积水里，变成一个个小太阳跳入莫念的眼睛里、心里。等地上的积水蒸发后，父亲便能如约带回24色的彩色笔和《格林童话》。
村子里的最后一缕炊烟消融天际，地上的太阳被收回，莫念还是等不到父亲，却等来去县城路上出车祸的噩耗。连夜的雨水浸泡致使山体滑坡，父亲乘坐的班车被滑落的泥石掀翻掩埋。这次滑坡范围不大未导致死亡，却让莫念的父亲从此只能拄着拐杖行走。生活的重担一下子落在了母亲身上，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打压使母亲一夜间沧桑了。
那一年莫念十岁，她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了命运不怀好意的捉弄，却身无长剑与之抗衡，之后的道路崎岖坎坷与否，她还来不及思考。
天灾留下的后遗症体现在莫念生活的方方面面上，衣着、吃食、交友……以及眼睛里的闪躲。她点点滴滴地感受着自己与其他同学的差异，天长日久耳染目濡地给自己筑起了围城。她将自己深锁，不愿倾诉，不愿走出去，也拒绝让任何人进来。
莫念从原来的活泼开朗逐渐变得郁郁寡欢，多愁善感地把自己活成一个团空气，不动声色地在角落里为自己划了界限。同学们的善意在莫念这里碰了壁，日长天久变成了闲言碎语的诋毁，就像走得远了忘了出发的目的，现在的诋毁曾经是有感而生的同情和鼓励，谁都觉得自己无辜。
你在告诉自己要忘记某件事时，这件事却会记得越牢固。莫念在把自己变成一团空气时，旁人越把她看得清楚，异于常人而存在的个体往往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断掉的笔芯，被扯了书页的课本，泼了墨的作业……小孩子的恶作剧总是用得拙劣又残忍，莫念默不作声。忍气吞声换来更加明目张胆的欺凌，男同学拿口香糖在莫念头发上揉搓，女同学则嬉笑怒骂地地当众扯莫念的裙子……
晴川县不如它的名字一样温暖如水，它像梦靥一样盘根错节地生长在莫念的中学时代，越想拔除越撕扯得伤痕累累。
人性本善，也或许人生而有罪，莫念不知道也说不清楚。心智愈渐成熟，人对贪嗔痴戒定慧的理解与取舍也愈趋于稳定。如果人人心存善念，摈弃恶意，这世界会好的。
莫念的大学是一场誓不回头的逃难，也如愿能像一个平常人一样生活，吃饭上课写作业，不温不火。只是那些本能逃避的往事，在睡不着的夜里折磨着她。莫念心里清楚，深陷沼泽的人儿，除了自救，别人都救不了自己。四年的辗转反侧，不断的暗示与疏导，一次次的逃避与沦陷，一次次直面与醒悟，莫念深刻且痛苦无助地反刍着。只有直面恐惧才不会再畏惧恐惧。
华灯初上，洛河的夜温柔地拥抱着莫念，即便此刻形单影只，但莫念心里满是柔和与光明。因为，都已经过去了。
不知爱为何物，只觉万物皆可为爱。
---莫念
今天在闹钟之前醒来，外面是零星车辆摩擦地面划破空气发出的清晰声响，这个城市在苏醒之前的宁静让莫念格外安心。屋内的陈设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像刚入住又似随时可能搬走，与莫念一样，往事打包清理却不急于添置新件，以后的事事都需要仔细考量。
窗台上有几株绿植，是目之所及里唯一的生机。莫念起身走至窗台，疏松泥土，细心擦掉叶片上的灰尘。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将屋子点亮，也点亮了莫念心中的光和希望。
温一碗粥，端坐桌旁，支在桌面的屏幕里，穿着宽松T恤的凪踩脚踏车路过绿草丛生野花遍地的小道，连空气中都充盈着轻松与自由。买菜、做饭最后洗碗，不被琐碎打扰的日子里总是很清闲惬意，莫念有大把的时间去虚度挥霍，没有人敢说不对。
正午后的阳光总是最炽烈的，阳台上晒着棉被，纯净的天蓝色与此刻万里无云的天空一样。莫念在光影里昏昏欲睡，手边未曾翻阅的小说仍停在前言，耳机里是李某人的声音：时常会去假设另一种生活，把一切安排的不像现在遥远。
醒来时候阳光已从屋子里溜走，停在斜对面的楼上。简单收拾后出门，在电影开场的前一分钟入场，身边的人小声地交换着信息，莫念没有可以倾吐的人，在黑暗中盯着屏幕遐想，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
出来时候已经入夜了，夜空中飘着几朵云，月亮在云朵里时隐时现。城市的夜太亮了，影子都是路灯被身体切断而成的，不似故乡，月亮是唯一的灯。很多事情是无法作比较的，在比较时就注定会有难以平复的落差。月还是那轮月，人是经历时间冲刷的人，只是心情不一样，没有好坏。
一个人独处时，看到的东西不比在人群喧闹中的少，甚至更清晰透彻。四年，莫念学会了与过去和解，与自己坦诚，爱自己爱生活，即便兵荒马乱不尽人意。
爱比不爱要来得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