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心空空活得松3
四
那天，回到家里，伯娘说，她和伯伯决定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而我们几个孩子，都已经长大了，能自立了，所以，该上学的继续上学，姑妈就住在隔壁，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姑妈去解决。
刚刚听完伯娘的话，我高兴得差点笑出声来。这实在是太好了！
每天起床的时候，不用吃白粥和鸡蛋了！
每天吃饭的时候，不会挨筷子了！
每天放学回家晚了，不会被唠叨了！
……
“吃饭认真点！”伯娘看着我，皱皱眉头。
我低头一看，原来不少米饭已经和桌子建立起亲密关系。我嘿嘿笑了下，赶紧把逃亡者抓回饭碗里。
伯娘在饭桌上宣布这个消息的几天后，就和伯伯踏上了外出打工的旅程。
我心情愉悦很长一段时间。
姐姐会买了面粉回来，做成馒头，放在饭面蒸熟给我们吃。
我仍然会在需要煮饭、干活的时候，借口去厕所，溜出去玩。
姐姐对我的偷懒，已经习惯得都不想再数落我了。
那天晚上，我很迟很迟才回到家里。
姐姐看到我后，抓起伯娘拿来揍我的小棍子，狠狠的打了我几下。
把我给吓了一跳，姐姐平时在伯娘打我的时候，还因为心疼而经常帮我以身挡棍的，今天却如同变了一个人般，拿起棍子来打我？
“你这人怎么这么傻，被打了不会逃呀！”姐姐看着呆呆傻傻的我，气得把棍子丢到了地上。
她的动作就像伯娘一样，有时候，打着，打着，生气了，就把棍子往地上扔，然后，自己走到一旁呜呜的哭。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姐姐今天真奇怪！难道伯娘精神上身了？
“今天去哪里玩了！天都黑的见不到路了，还舍不得回来？今天没饭留给你吃了！”姐姐哭了几声，看我还是一幅呆愣的样子，又是担心又是生气。
“我去小菲家里，教她做学业呢。”我眨眨眼，顺便麻溜的说道：“我在她家里吃饭了，小菲妈妈过来了。小菲妈妈做的菜真好吃！”
姐姐本来松下来的脸，又板了起来：“她家饭好吃，那你干脆去她家住算了！”
“那肯定好呀，她家里住的还是大楼呢。可是，她家里也没有多余的房间了。”我一边回答一边点点头，又摇摇头。
姐姐盯着我看了会，站起来，走到桌旁去做作业，不理我了。
我摸摸头，也不理她，走到桌子另一边，放下自己的书包，拿出新到手的作文书看了起来。对于今天脾气怪异的姐姐，还是少理会会安全一点。
第二天，我一早起来，吃过早餐就去小菲家接她一起回校。
去到小菲家楼下的时候，小菲和她的妈妈已经在楼下站着了。
小菲妈妈伸手帮小菲仔细的整理着衣领，小菲一脸的笑。
小菲是个非常爱笑的孩子，眉目醒目，个头高，肤色红润，身上的肉不多也不少，很是匀称。总体来说，是个身体健康、很是漂亮的女孩子。
小菲妈妈说，小菲小的时候，曾经被疯狗咬过，去打了狗针，之后，智力的发育就跟不上身体的发育了。
我和小菲熟悉，并友好，因为我们是同桌，老师特意安排我每天辅导她做功课。
“来了？吃早餐没有？”小菲妈妈看到我，脸上的笑浓了几分，她递给我一个袋子：“来，这是阿姨做的糍粑，你试试，看看好不好吃？”
我受宠若惊，赶紧向她道谢：“谢谢阿姨，我最喜欢吃糍粑了。”
“觉得好吃的话，我再做多一点给你吃。”小菲妈妈看到我接了袋子，打开来吃，她高兴得眼睛都笑眯了。
“好！”我一边吃一边点头。
小菲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我，自从她的妈妈过来了，小菲更爱笑了。
吃完糍粑，我和小菲手拉着手，和小菲妈妈道别后，蹦蹦跳跳的往学校走去。
下午放学后，我本来不想在小菲家吃饭的，无奈小菲妈妈又做了菜包糍粑，我的脚，跟着心动，还是留在小菲家吃饭了。
小菲妈妈慈爱的看着吃得欢快无比的我，脸上的笑一直没有断过：“慢慢吃，小心烫。”
我笑着点点头。
小菲也一边吃一边笑，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小孩。
小菲妈妈说话不多，更多的时候，只是坐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我们吃。
我觉得小菲妈妈真的很温柔，还很有耐心。
伯娘每天都很忙，忙着工作，忙着干活。几乎就没有试过像小菲妈妈一般，静静的坐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我们吃东西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想念伯娘和伯伯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工作得如何了，开不开心？挣到钱没有？我们什么时候也能住上漂亮的楼房呢？
吃过饭，天色又黑了，小菲留在楼上不出门，小菲妈妈送我下楼梯。
小菲妈妈牵着我的手，她的手非常的温暖柔软，我被拉着的手，感觉非常的舒服，这就是妈妈给孩子的温暖的感觉吧。我心里想着。
“小菲有点笨，难为你了，那么耐心的教她做作业。”小菲妈妈低沉温柔的声音在楼道里响起。
“小菲她很乖，很勤奋的，只要多讲几次，她就会明白了的。”我安慰着小菲妈妈。
“小菲这孩子，也就这样了，我也不求她能读多少书，只要她会认字，能算数。出门在外，看得懂路牌，买东西的时候，不会被人骗钱，就行了。”小菲妈妈轻轻的说着，虽然说是这么说，语气里还是有着一点无奈。
“别担心，小菲很努力的。她也可以考上初中的。”我觉得，小菲只是反应力慢了一点，其实并不是笨人。
“小菲可能读不了初中了。”小菲妈妈的话里含着一丝认命：“我只求她等她再大一点，嫁个对她好的人，衣食无忧就可以了。”
我从小菲妈妈的话里听到一丝黯然，我也为听到的这个而感到黯然。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黯然。可能是黯然小菲不能再继续读初中，或者又是黯然小菲仿佛已经被注定的命运，也可能是为她连抗争的底气都没有而黯然。
伯娘伯伯对我说的，一直都是，你必须得好好的读书，才能够找到好的工作，有好的工作，才能有好的生活。
虽然我很懒做家务，可是做作业不懒。
虽然我很调皮捣蛋，可是很认真听课。
可是，可是，对于未来，我其实没有什么概念。
什么才是好工作呢？伯伯之前在药店的工作好不好？
伯伯离开药店，自己摆摊卖药材、自己做豆芽去卖、自己去开石场，现在去别人那里打工，这些，又是不是好工作呢？
伯伯也是高中毕业的，在伯伯那个时候能高中毕业的，都是很厉害的人了。
伯娘和伯伯都很努力认真的工作，可是，我们家里，没有钱。
什么才是好的生活呢？
我也不幸福，虽然我成绩很好，老师同学们都觉得我好，可是，我也经常要挨骂，也会经常的不高兴，也经常觉得活得真累！
我觉得我的生活不好，可是，我那些住在农村的亲戚，他们却觉得我的生活过得真好！
他们没有零花钱，他们住的房子比我家租的房子更破更坏。
就像小菲的妈妈也是，她没有什么文化，她说，她连字都看不懂，所以，只能在农村里干活，即使出来城市，也只能是做些又脏又累钱又不多的工作。
但是，她有时候，又是很幸福的。
小菲虽然老是被调皮捣蛋的同学欺负，经常因为考试考得不好而伤心，她很多时候，却又是幸福的，脸上的笑一直不断。
我和小菲妈妈道别后，脑子里一直思考着这些我怎么想也想不通的问题，把自己都给想懵了，想得脑袋都一抽一抽的疼起来了。
快到家的时候，看到家门口亮着的昏黄色的灯光，我想，想不通的话，就不要想了，要不，把自己给想傻了，怎么办？
于是，我高高兴兴的推开门走进去，高兴的喊：“姐！我回来了！我今天又吃了饭才回家的，又给你省钱省力了，不用帮我洗碗了。”
姐姐从桌面抬起头来，瞪了我一眼：“以后早点回家，要不我告诉姑妈去！”
“好姐姐，我知道你最疼我了，不要告诉姑妈嘛，我以后会早点回家的。”我吓一跳，姑妈很严厉的，被她知道了，准得被骂死的。
姐姐对我撇撇嘴，我就高兴的放下书包拿书看，我就知道，姐姐只会吓唬我的。
伯娘和伯伯在我开始焦虑不安，觉得情愿每天都被伯娘骂，也情愿伯娘回家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竟然真的辞工回家来了。
那时，我正捧着饭在吃晚饭，姐姐她们已经吃完了，就剩我一个人还在吃饭呢。
因为太惊讶了，又因为高兴吧，我手一举，忘记了自己还在吃饭呢。然后，碗眼看着就要往地面摔的时候，一直盯着我吃饭的姐姐，反应奇快，及时的帮我把碗给接住了。
还好，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伯娘瞧见我这没出息的样子，懒得看我，进房间放行李去了。
之后的日子，我又恢复了每天调皮捣蛋，每天被骂，偶尔被揍一顿的生活。
人家都说，女孩子比男孩子听话，可是，在我们家里，弟弟反而是最让父母放心的那个，不仅人聪明，成绩又好得能让全校学生妒忌，他还不惹事，不调皮捣蛋，几乎没有让父母们怎么烦恼过。
有弟弟这个顶呱呱的样板在那里摆着，越发显得我调皮捣蛋得让人烦恼了。
伯娘回家后，没有再去打工，而是拾起老手艺，开起了裁缝店。
而伯伯，又去了家私营药店工作。
我们家，开始了稳定下来。
五
其实，我也挺乖的。
自从伯娘开了裁缝店后，有时，我放学后，就会去伯娘的店里帮忙。
例如缝缝裤脚，钉钉扣子，做做钮眼什么的。
每次知道自己又给伯娘挣了点钱，省了点钱，我就会很高兴。于是，有空的时候，就去店里帮忙。
伯娘一般来说，都是自己裁剪，请了工人车衣服，其他的零零碎碎的工作，例如缝裤脚、钉扣子等散碎的工作，会有一些专门帮别人做零碎工作的人，按照计件的方式来做。
来做计件工作的人里，有个婆婆，人非常的好。说话慢语细声的，干活的时候，也不急不躁的，她带着一副老花眼镜，坐在店里做着活计的时候，却让人感觉她似乎是正坐在家里，给她疼爱的孙子孙女做玩具一样，心里满满的爱和快活自在。
有时候看到我，她还会给我糖吃。看到我笑眯着眼睛把糖给剥了，快乐的吃掉，她就会很高兴：“好吃吗？喜欢吃的话，婆婆下次又带过来给你吃。”
我通常都会高兴的点点头：“好吃！很好吃！”
婆婆就高兴的笑。
伯娘这时，有点无奈的看着我：“这孩子，吃了婆婆的糖，也不会说声谢谢。”
我一听，赶紧向婆婆邀功：“谢谢婆婆！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喝？”
婆婆这时，就大笑起来。一个劲儿的夸奖我，说我乖。
婆婆家里，还有个公公，他们家里没有孩子，就两个老人家。
据说，婆婆是因为抗战的时候，身体受了伤，无法生育孩子。
而公公和婆婆他们，都是党员，现在退休了有退休金，在市里有自己的房子，还认了个义女的。
我去过婆婆家里玩，她家很大，有两间大房子，还有一个大厨房，大天井。
婆婆在门口那间敞开的房子里，放了整面的鸽子笼，笼子里养了很多鸽子。每个小笼子里，住着一对鸽子。等鸽子生出小鸽子，她就把小鸽子拿去市场卖掉。
婆婆很喜欢和鸽子玩，每次喂鸽子的时候，都和鸽子说话，就像和小孩子说话一般，例如，批评它今天又调皮啦，弄得整个笼子里都是洒落的谷子。或者表扬它，今天真乖，一直都在乖乖的孵蛋，没有乱跑。
鸽子可不是我，会乖乖的站在那里，让婆婆表扬，或者让婆婆摸摸头。鸽子总会调皮的飞来飞去，还有时候，会用尖尖的嘴巴去啄婆婆的手。
每次被鸽子啄了手，婆婆就会批评它们，怎么这么调皮呀！学坏了，再调皮就不给它吃好吃的了。
我觉得婆婆好可爱呀！比那些不会理睬我的鸽子更有趣。我都不敢走近鸽子们，除了婆婆，其它人走近了，它会使劲地啄的。
婆婆虽然很多时候看起来很快活，却也有不高兴的时候。
婆婆虽然有自己的房子，可是，那房子也是瓦房子来的，婆婆也很想像她的义女一家般，能够住上高大时尚的水泥楼房。
虽然说是女儿，可是，毕竟认的和亲生的，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就像我外婆，她能够拥有我家里的钥匙，要来我家玩的时候，拿着钥匙，自己开门进来就可以了。
可是，婆婆去她义女家，就像是去做客，得喊门，主人在家了，或者想给她进门了，才会开门让她进去坐坐。
老人家身体经常会有些小毛病什么的。我外婆要是有个头疼发热什么的，只要被我妈我姨她们知道了，会马上紧张的过去外婆家看她，或者带她去医院看医生。而且，还不会抱怨、不耐，只会担心。
而婆婆，她不舒服了，只会自己扛着，或者，自己走去医院看医生。如果实在是自己走不了的，才会打电话去给她的义女。一次两次，或者义女还会关心和帮助一下她，若是时间久了，或者次数多了，她义女不免会有意见或者抱怨，甚至不再理会她。
我听着婆婆和伯娘她们聊天，我就觉得，婆婆的义女，可真是不好，都不会尊敬和爱护老人家的。
当我在私下和伯娘这样说的时候，伯娘笑了笑：“婆婆的义女，她还有一家大小要照顾的，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理会别人？如果只管婆婆，不理家，家人也会有意见。”
于是，我懵懵懂懂的觉得，无论如何，还是要自己有亲人，才是最靠谱的呀！
看看外婆，家里孩子七八个。虽然有些孩子到了外地工作和生活，却也还有孩子是留在身边生活和工作的。
平时有空，就经常去孩子们的家里看一下，坐一下，难受的时候，就让孩子们过来照顾一下。孩子们都忙，没有时间时时陪伴着，就请了亲戚和她一起住，给她搭把手，一起生活。
每年生日，大部分的孩子们，带着他们各自的孩子，还有孩子带着孩子，都回来给她祝寿，喜庆一堂。
平时，孩子们也不时的去看一下她。今天可能是老二来，后天，可能是老五过来。反正，外婆总不会觉得自己孤单，不用担心没有人管自己的。
每次看到一堆人挤在外婆家里，我就会觉得，有个外婆真好！外婆有那么多爱她、护她的孩子、孙子们，真好呀！
有外婆的对比在，我看看孤单的婆婆和公公，心里对他们升起一股爱怜之意。
就像我看到路边的小猫小狗一样，很担心它们的生活和未来，可是，我也只能想一想，慨叹一下，或者会给它们送点吃的，找点遮盖的物品给它们，却也没有办法提供出更多的关注和帮助了。
后来的后来，婆婆觉得我家里的住宿条件太差了，她看到我们像猴子一样从木梯上爬上二楼，就觉得担心害怕，如果我们那个孩子调皮一点，从木梯上摔下来了，那可不得了了。
婆婆就建议我们去租他们的房子住。
于是，我们搬过去，和婆婆公公一起生活了。
在婆婆公公家房子租住的生活，其实和租公租房住，差别不大，我要求不大，也没办法要求。
只是呢，家里人多了，显得热闹不少，每天回家后，家里都有两个老人家在，感觉还是会不一样的。
虽然，我们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之下，却不是一起吃饭的，但是，伯娘和伯伯外出工作的时候，更放心了，毕竟，家里还是有两个大人在的。
一天，突然，听说公公不在了。
接着，听说婆婆的义女不肯理会婆婆，最后，婆婆认了伯伯做义子。
之后，我们一家，按照当时的习俗，为公公披麻戴孝了七天，才把公公下葬。
这下子，我家和婆婆，正式成为了一家人。
后来，又没过多久，婆婆在医院按例打针的时候，被零食咽着了，也跟随着公公而去了。
那时，伯娘还在店里赶制衣服，我们还在学校上课。
下了课，我回到家，看到伯娘一脸的伤心难过，才知道婆婆竟然也离我们而去了。
那一瞬间，我觉得茫然极了，我觉得我还没有对婆婆尽了孝心，没有对婆婆再好一点，她居然也走了。
婆婆最想的是，在有生之年能够住上高大宽敞的楼房，可是，现在，她再也没有办法实现她的愿望了。
不过，起码，婆婆百年之后，她也是有儿女拜祭的人了。
她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或许就可以住上高大宽敞的楼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