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鸿爪辰龙关

2018-08-25  本文已影响0人  凤城磨子

        立秋后的第五天,携妻小去辰龙关。

        其实这趟行程是临时决定的。那天晚上,妻子发牢骚说:“伢儿小的时候,你天天背个相机在外面猖,现在伢儿大了,又放假,却不带我娘俩出去转转,天天呆在屋里包小脚啊?”

        这话说得对,也说得我心怀愧疚。

        去哪儿呢?出去一趟是要有冲动的。妻子说,那就近去田湾看看稻花鱼也好啊?我默然。恰好那天读了一首诗,是写辰龙关的:

          一径登危独惘然,重关寂寂锁寒烟。

          遗民老剩头间雪,战地秋闲郭外田。

          闻道万人随匹马,曾经六月堕飞鸢。

          残碑洒尽诸军泪,苔蚀尘封四十年。

        作者是清初的一位女诗人,名叫蔡婉。袁枚的《随园诗话》里说她“生而明艳,娴雅能诗”。而她父亲就是当年大破辰龙关的绥远将军蔡毓荣。四十年后,二十九岁的她,随丈夫高其卓赴任“云贵总督”途中,路过父亲的征战旧地有感而作。

雪泥鸿爪辰龙关

        就是这首诗,让我冲动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第二天一大早,驱车从辰阳镇出发。过田湾时,公路两边突然多出了好多人和车来。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辰溪人爱热闹啊,都是来看“稻花鱼”的。只见一路的临时路牌,提示省道旁不能停车,左找右找了,终于找到一个临时停车场,交了十元钱的停车费。

        进入稻花鱼主题公园,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拱形通道。只见通道里人群汹涌,语声嘈杂,通道外也是一片摇晃着脑袋的海洋,都在焦急地与荷花、向日葵、稻草鱼、大风车合影,拍完照又立即发朋友圈……天却热得要命,我拍了几张照后,浑身已经湿透,便拉了老婆和孩子上车,直奔辰龙关了。

        辰龙关位于沅陵县官庄境内的京昆古驿道上,过去是由陆路进入大湘西再入川黔滇省的第一关。虽然近在邻县,且仰慕已久,却还没有去过。历史上的辰龙关,因清兵在此与吴三桂的叛军一战取胜而成名,又因抗战时期湘川公路从旁穿过而冷落。清同治十二年《沅陵县志》载:“辰龙关,县东百三十里。关外万峯插天,峭壁数里,谷径盘曲,仅容一骑。昔吴逆踞辰,恃此以抗大军。士人引间道,一从高崖入,一从郭家溪入,绕出关后,始歼逆于清捷河。此关之险,不丸泥可封乎。”

        从筲箕湾上高速,真是一路的风景,官庄很快就到了。大凡从长沙走长吉高速回大湘西的人,总有这样一个经验:只有车到了官庄,人才会精神起来。车行高速,沿途青山扑面,不是桥梁便是隧道,只见青山脚下小溪蜿蜒,烟村人家飞奔而过,一切皆变得明艳而生动。

        面对这里一路的风景,民国才女林徽因也是赞叹有加。抗日战争爆发后,她与丈夫梁思成从长沙坐了一辆破旧的汽车,避难云南昆明,路过官庄时住了一晚,时间是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八日。第二天到达沅陵后,林立即给她那位自称“乡下人”的“二哥”沈从文写了封信: “今天中午到了沅陵。昨晚里住在官庄的。沿途景物又秀丽又雄壮……苍翠的天,排布的深浅山头,碧绿的水……天气是好到不能更好,我说如果不是在这战期中时时心里负着一种悲伤哀愁的话,这旅行真是不知几世修来。”

        不过她走的是湘川公路,错过了近在咫尺的辰龙关。

        在官庄下高速,打开车载导航,奇怪的是只搜出一个“小辰龙关”的地标来。而《沅陵县志》明确记载:“小辰龙关,在辰龙关西三里,南望郭家溪,层峦迭嶂。”可见辰龙关是分大小的,为两个地方,无奈只好按导航走。车过官庄老街,两旁却毫不例外的也是两排现代建筑,我已想像不出林徽因在此留宿的那个官庄了……

        从镇中心的十字路口向北拐,再从一个岔路口向右行,便见到一座横在路上的风雨桥,一堆砖头挡着半个通道,十余位工人在蹲着抽烟。

        辰龙关正在打造。

        过了风雨桥,一路上已新铺了石板,只见两旁山势逼窄起来,除了山顶的绿,陡削的山壁寸草不生,露着紫褐色的砂石。谷底平地,便是一畦畦的茶园。这里出产 “碣滩茶”,为辰州府的特产,作为“贡茶”,在唐代就出了名的。

        车路尽头,新推了一大块坪地,坪地对面的紫色崖壁上,新凿了 “天下辰龙第一关” 七个大字,填着红漆,落款为“淑笔”,接着是一方印。这就是历史上那位好大喜功的乾隆,为他爷爷题的词,只不过现在把它刻上崖壁了。

        从地图上看,辰龙关正好位于官庄与界亭驿的中间。站在这里,向左是导航上的“小辰龙关”,向右才是大“辰龙关”。 这是一段略有坡度的长条形峡谷。峡谷中间,正在修建一座如山海关般的城楼。挖掘机的挖斗一来一回,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山谷,令人怀疑是不是走错了路。我给司机做个暂停的手势,一家人便快步向前通过,山势越来越高耸逼仄,面前青山如屏,根本看不到哪儿有个出口。直接走到尽头,才突然折现一道长约五十米的谷口,只见两旁山崖上长满了松树,薜苈藤萝从高处悬垂下来,阴森蔽日。

        这就是辰龙关。

        关口已经扩宽,不复当年 “丸泥可封”的景象了。两位背背篓的老婆婆说,当年的路可不是这样的,而是一级级的石阶,以前的关口也没有这么宽呢!

        原来在七十年代,从官庄到界亭驿,沿着古驿道修了一条公路,把“仅容一骑”的谷口,变成驷马可追了,撬走的石阶,则全部拿去填了水库大坝。曾经两次路过辰龙关的林则徐,有“曲磴远垂线,连冈深掩扉;路穿石罅出,云绕马蹄飞”之句,应该是当年辰龙关的真实写照……

        可历史就是这样,已梦幻般的让时光消磨了细节,只留下模糊的线条,有如雪泥鸿爪,只凭后人想象了……

        三百年前一个秋天的早晨,辰龙关的古驿道上来了一位“明艳娴雅,淹贯群书”的女诗人。她特地在此下轿驻足,并沿着石级缓缓步上辰龙关,眼见青山斜阻,重关寂寂,秋天的晨雾弥漫了狭长的谷口……这就是她父亲当年的征战旧地吗?

        后来父亲因故出家杭州九峰寺,又在五岁那年永远地离开她,脑海里,父亲的印象已经模糊,“闻道万人随匹马,曾经六月坠飞鸢”,也只听过别人说起父亲的事迹。

        四十年后,女儿来到这里,又想了起父亲,想起了父亲生前那“赤手屠鲸”的赫赫战功,而眼前,却只剩下立于关口的半截残碑,上面长满了厚厚的青苔……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