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四章:星火再起
倘若说申氏府中的的这些鸡飞狗跳还只是寻常人家的拌嘴的话,那么在游氏、瑕氏家中出现的,则是更为深重的危机。
在公孙会原本的计划中,他之所以醉心于给富辰定罪,不断怂恿公孙澹构陷富顺,根本的目的只是想利用季姬遇刺一事扳倒富氏,以彻底断绝桓族觊觎卿位的野心,从而将“三司”卿职牢牢地掌控在庄族手中。只要这个目的达成了,就要尽快收手,穷追猛打不仅无济于事,反而会引起桓族的警觉和国君的猜忌,这对稳固自身的权力显然没有益处。也正是因为如此,公孙会在驱逐富氏一案中也保持了极大的克制,尽量避免斗争的外延进一步扩大。
然而,他的这番苦心显然没有被自己的这两名族弟所理解,在公孙开的暗中引导下,公孙澹竟然冒冒失失地将战火引向了韩氏。他们自以为计谋精妙,可殊不知以公孙否的油滑世故,但凡出现一些风吹草动,他都会有所警觉。也正是因为有这些苗头的出现,公孙否才急于向国君请命出使杨国,才会在发现有人公然设计自己的时候,故意选择了以退为进,甚至连一向莽撞的公孙勉都在他的点拨下告病不出——尽管由此付出的代价也的确出人预料,但由此形成的势能却是最佳的。
公孙否的这些手段公孙澹无法察觉,公孙开也自以为是,可他公孙会并不是糊涂的。但也正是由于过于清醒,才让他内心更感焦虑,更加对前路的莫测而惶恐不安。
除此之外,更让公孙会内心悚然不安的还有公孙满的急功近利。对于这个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公孙会一直都袒护有加,无论他作出何等贪婪之事,自己都会在背地里做好善后的料理工作,让旁人即便有心嫉妒,也始终抓不到把柄。
可这一次却不同了,公孙满不仅贪婪财货,对权位也有着不一般的欲望,以至于当庄族众人对异姓之师的副帅之位都有所犹豫的时候,他竟冒冒失失地站出来自荐,生生将自己丢在了众人的白眼中却不自知。
不仅如此,从公孙满后来表现出的态度来看,他想要觊觎的显然不仅仅是偏师副帅的职位,更有人人都贪求但又不得不避而远之的司空之位。尽管自公子瑾死后,司空的位置一直悬空,人们也很少会在公开场合讨论其归属,可大都默许这个职位该由公孙开承袭。富顺正是因为贪求司空之职,触到了公孙开的逆鳞,这才落到今日的下场。如今公孙满不顾前车之鉴冒失出头,就等于是将自己置于了一个人人仇视的境地,其处境与几个月前的富顺已经毫无二致了。
他自以为是司寇的胞弟,是庄族大夫的手足,总会受到人们的照拂。可他并不知晓,在足以让人迷失心性的权欲面前,将这些虚空的东西拿来做护身符,岂不是太幼稚了?倘若事情让公孙开知晓了,他又岂能善罢甘休?
与公孙会一样感到担忧的还有瑕伯公孙开。
三月上巳之日,其子瑕宏在魁林逞凶,几乎打死了大夫荀息的嫡子荀敖,后来又因担心受到责罚,一口气跑到了魏国避难。为了能换取国君的谅解,公孙开可谓是受尽了屈辱,每每要到荀氏登门致歉。
尽管对儿子无端受殴痛心不已,可荀息毕竟只是一名异姓大夫,不敢轻易开罪瑕氏,只好按着公孙开的意思进宫求情。但由于此事牵连太广,不少公族之家都被卷了进来,国君即便是有心要宽恕,也总得晾他一段时间,故而一直都没有松口。
只要能够设身处地想想,这样的道理并不难理解,可公孙开却并不善于体察人心。看到国君态度坚决,他反而认为是荀息从中作梗,故意让国君恼怒的,于是便更加怨恨起来。尤其是当他看到荀敖的身体日渐康复,这种怨毒之心也就愈发强烈,对待荀息的态度也就开始强硬起来。
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仅仅是强逼荀息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了。在强烈的仇恨情绪指引下,公孙开终于决定要铤而走险,于是便开始谋划报复的行动。而巧合的是,恰好在这个时间节点上,秦国使者无约而至,更给他设计圈套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他充分利用了秦国副使意图谋害公子载的动机,让他们代替自己在公族之间游走,顺利地导演了六月既望日的那场刺杀。
在这场天衣无缝的凶案中,牵涉其中的蔓生不幸殒命,参与殴打的富辰变成了杀人凶手,吕饴和荀敖被打成重伤。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后来又出现了一些变故,但在公孙会的有意推动下,局势还是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了,让他终于能够一雪前耻。尽管富氏的出逃并不能换取儿子的顺利归来,可大仇得报的快感还是让他新潮澎湃,这总比让自己一个人去承受煎熬要痛快得多。
不过,公孙开的野心显然不止于此。一方面,当日参与到殴打瑕宏事件中的韩氏兄妹以及游余、孟嬴等人依然逍遥快活着,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这不免就冲淡了他复仇的快感;而另一方面,富氏的轰然倒塌实在是太过顺利了,让他对自己的手段能力有了更高的估计,从而又激起了他满满的成就感和操控欲,不愿意再满足于如今的地位。尤其是通过驱逐富氏一案,公孙开发现自己逐渐看穿了公孙会和公孙澹的弱点,也找到了攻破韩氏的突破口。只要善于把握机会,善于因势利导,又何愁将来不会成为这曲沃城中至高的权威?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公孙开利用公孙澹无意中打开的缺口,决定对公孙否趁胜追击。就算是公孙否圆滑刁钻躲过了一劫,也至少要让韩简与伯姬这对兄妹尝一尝瑕宏吃过的苦头。
然而这一次,公孙开似乎失算了。当公孙否返回曲沃,自己亲自出面撞开其箱奁之后,公孙会并没有像闻腥而动的狼群一般上前撕咬,公孙澹也并没有紧追不舍的念头,反而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就好像是在看着一场优伶表演的滑稽戏一般,全然无动于衷。
这样的平静让公孙开感到失望,这样的态度让他深感屈辱,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做下去,这才有了朝堂上丕郑对公孙否的攻击。当公孙否面对丕郑的诘问面色大变的时候,当他在朝堂上认下所有的罪行时,当国君终于同意罢黜他的时候,公孙开再次感受到了强烈的喜悦感。
但与此同时,一股无名的失落感也渐渐涌上心头。一方面,罢黜公孙否的计谋实施得太过顺利,让他感到极度的不真实;另一方面,则是公孙满的突然上位太过突兀,让他突然心慌不已。
这两种情绪交杂起来,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忧虑,就好像正有一股沉闷浓重的乌云向自己压迫过来,让他无论坐卧行止都有些喘不过气来。这种无端的压迫感究竟从何而来,公孙开无从理解,更无从开解,只能任由不安的情绪渐渐占据了头脑,侵入了梦魇,搅扰了心神。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许多时日,公孙开始终都没有理出个头绪。直到有一天,公孙烈突然找上门来,言说公孙满屡屡进宫,看样子是有意承揽桓宫、庄公的修葺之事,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我就说司寇伯符没那么好心,原来赶走了富顺,为的竟然……竟然是这个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