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盖的纳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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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九月份,草原秋意渐浓,由水草丰茂的夏季转为草叶枯黄的秋季。这时虽不是旅游的旺季,却是摄影者眼里最美的风景。
天出奇的好,蓝天上点缀着几朵白云,早晨的天气不冷不热。一辆面包车载着几个摄影爱好者正疾驰在去草原的路上。他们从北宁出发开往乌拉盖,乌拉盖是蒙语,翻译过来是天边的意思。
许志岩是其中一员。他是一家大型国企的中层领导,九月初刚刚退居二线。之前不少朋友和他探讨二线后的人生规划,可许志岩是不会寂寞的。他不只有领导才能,而且还多才多艺。他的嗓音富有磁性,说话声音洪亮,唱歌动听,书法绘画也样样精通,在本市的书画界很有名气。退居二线前两年,又迷上了摄影。有那么多爱好傍身,二线以后可以专注发展自己的特长。
他在加入了本市的一个摄影圈子后,认识了不少喜欢摄影的朋友。长枪短炮的摄影器材也买了不少。这些人经常出去采风,许志岩利用节假日期间短途也跟着出去过几次,拍摄出不少绝佳的美景。
他的妻子从市三甲医院主治医师的岗位退下来后,又以内科专家身份返聘回去工作,女儿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南方工作。
半个月前,去年从市摄影家协会退休的老李给他发来短信,邀请他去草原拍秋景,先去乌拉盖草原,然后再去呼伦贝尔大草原,来回要十来天时间。以往非节假日搞这类活动,而且这么长时间,许志岩没有参加过,主要是工作脱离不开。现在有了大把时间,乌拉盖草原又是亡姐当年当知青的地方,姐姐在那里待了整整三年。那几年每每往回写信的时候,经常说那里的人好,风景美。自己还没去过,正好可以去看看。
乌拉盖草原的风景宣传片在中央台播放过,一望无际葱翠的草原上一条九曲十八弯的河流蜿蜒流过,宁静又神秘,短短几秒,美得让人神往。那里的秋天也一定美不胜收。许志岩率先报了名。妻子也支持他,丈夫毕竟工作了几十年,真担心他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短时间不能适应,正好可以出去散散心。
搞摄影的人需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一滴露珠,一朵花开,一只鸟,一匹马,一间茅草屋等这些看似平常的事物,在他们眼里常会发现一种与众不同的美。当然,想拍出精美绝伦的画面,需要付出辛苦才行,他们常常要在山上,水边等处蹲点,等待最佳拍摄时机,风餐露宿是常事。
圈子里近二十人,有的人去过草原,有的人没时间,最后只有七个人报名。
老李开面包车,七个人带了不少东西,后备箱塞得满满的,车里的空座位也放着背包。
七个人年龄差不多,最大的是老李,去年刚退休。最小的也有五十了。他们彼此认识,但不熟悉。可男人之间彼此递根烟,聊聊共同话题就沟通出了感情。几个人逐渐熟悉起来,车载音响循环播放着悠扬的草原歌曲,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心情像天气一样好。
老李去年夏天来过乌拉盖,所以轻车熟路。他事先预定了一家蒙古包,据说餐饮住宿条件都不错。
汽车出了市区上高速,下了高速走国道,越往北走,气温逐渐变凉,路也越走越窄,可视野却越来越开阔。到了草原腹地,汽车行驶在蜿蜒起伏的盘山道上,风越来越强劲,窗外的景色有了秋天的况味。而北宁此时还是秋老虎的天气,草木仍是绿色的。
一座座远山呈现出一条条柔美的淡黄色轮廓线,像起伏的波浪绵延到天边,不断被抛到车后。不时看见山坡上蓝白色相间的蒙古包,还有用石头堆起的敖包,顶端悬挂着经幡在风中舞动。这个季节是禁牧期,牛羊要圈养起来,看不到牛羊满山坡的盛况。
人一到了草原,远离了尘嚣,一下子就放松下来,自己的身体完全融入到自然当中来。几个五六十岁的老男人从车窗探出头来,迎着风忘情地大声呼喊着。此时他们就像一群孩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之情,美丽的秋色让他们陶醉其中。
九月初牧民就开始割草了,割草活动是牧民储备冬粮的重要环节。割草机、搂草机轮番作业,到处一派繁忙的丰收景象,草地上堆着一卷卷打好的枯草,像蛋糕卷一样均匀地分布在草地上。
如果说夏天的草原像一位美丽活泼的年轻姑娘,那么秋天的草原就像一位风韵尤佳的女士,少了些妩媚,多了一份成熟。
路过九曲湾景区时,已是日落时分,天边的晚霞变换着瑰丽的色彩,一会是紫红色,一会儿是橘红色,一会儿是玫红色,蜿蜒的河水被渲染成各种色彩,景色如诗如画。几个人从没有看见过如此动人的景色,老李短暂停车,不断传来按动相机快门的咔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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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目的地是知青小镇,到达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几个人兴奋地下了车。在路上走了将近十个小时,几个人很疲乏。
小镇经理巴特大约五十多岁,矮小敦实,看上去很精明。他穿着蒙古族传统的蓝色绸缎长袍,腰间系着腰带,脚穿马靴。脸色黑里透红,目光如炬,笑容真诚,他正领着几个盛装的蒙古族姑娘在大门口等候着。
他先和老李握了手,相互问候着,之后巴特给老李敬下马酒,酒用银碗装着,满满一大杯。敬完老李又敬了其他六个人。这是每一个来草原的贵宾都要接受的蒙古族最隆重的迎宾仪式,以展示草原人民的热情。 客人左手持酒碗,右手无名指蘸酒,依次向天空(敬天) 、 地面(敬地) 、 前方(敬祖先) 弹三下,最后双手端碗一饮而尽。蒙古人的热情让人无法拒绝,即使你不能喝酒,到了这里也变得能喝。完成下马酒仪式后,巴特从老李开始依次为每个人献上洁白的哈达,姑娘们伴以敬酒歌。几人微倾上身接受哈达,挂于脖颈后,以示对主人的欢迎与祝福。
由于是旅游淡季,学生们陆续开学,游客不太多,因此房间并不是很紧张。老李和巴特很熟,为几个人单独安排了单间,在价格上优惠力度也不小。
到了前台,服务人员为他们办理了入住手续,分配了房间钥匙。六点钟准时在宴会厅安排晚餐。他们居住的蒙古包就在知青小镇的附近,在房间就能看到小镇的全貌。
去宴会厅路过知青小镇,几个人看时间来得及,在里面转了转。乌拉盖知青小镇的房屋均为真实历史遗迹,经政府修复后成为当地旅游的特色景点,用来纪念那段特殊的历史。里面保留了60年代知青下乡时的场景,设有知青旅社、邮电局,商店等,还原了当年军垦文化特色,保留了那个年代的房屋风格。房子的外墙上还保留着当年的宣传画,院子中央摆放着一台高射炮,不少游客在上面照相。志岩不禁感慨,那个年代知青的生活真是太苦了!这就是姐姐曾经呆过的地方,如果她还活着,一定带她回来看看。
穿过小镇,晚餐设在一个蒙古包宴会厅里。里面正播放着蒙古族歌曲《欢迎来到草原》,歌声婉转悠扬。游客们的情绪受到感染,个个喜笑颜开,陆续走到所在餐桌。
宴会厅的四周摆了六七张圆桌,桌面上摆着奶茶,还有炒米,奶片,奶果子等蒙古族餐前小吃。老李他们七个人坐在一桌,另外几桌也坐满了人,原来还有两个团,一个是知青老年团和一个南方旅游团。
这些知青中有男有女,操着各地口音,看他们的年龄在六十多岁的样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很兴奋。青春在哪里,故乡就在哪里。他们大声地谈笑着,回忆着往事。这次他们是为了纪念知青生活四十五周年专门回来的,来看看曾经留下青春足迹的地方。
游客陆续坐满,服务员开始上菜。菜品主要以羊肉为主,烤全羊,手把肉,炒羊杂,羊汤等,还有一些时令蔬菜,喝的是口味纯正的马奶酒。
服务员上菜的功夫,巴特走到宴会厅中央,对着麦克风致欢迎词:尊敬的贵宾朋友们,欢迎来到乌拉盖草原!酒杯盛满美酒,敬给每一位尊贵的客人,让我们举杯同饮!祝大家幸福吉祥!随后一饮而尽。在他的感召下,每个游客也端起酒杯,宴会正式开始。
宴会厅里热闹起来,服务员穿梭在餐桌间上菜,为客人提供餐食服务。菜上齐后,那几桌的客人开始轮流举杯敬酒,敬酒前还要发表感言,如果发现谁喝酒耍赖还要罚酒,一桌人不停地“打酒官司”。游客们的劝酒声,争辩声,谈笑声,碰杯声,此起彼伏,宴会厅里气氛热烈。
老李这桌的七个人到的最晚,中午他们在路上只是简单地吃了些干粮,没好好吃饭,此时已是饥肠辘辘,需要饱餐一顿。
草原肥美的羊肉味道纯正,配上当地的韭菜花酱,简直是人间美味。他们大口地吃着,喝着,品评着。看那几桌热闹的场面,老李也张罗了几杯。毕竟大家彼此不是很熟,并没有多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时一位30多岁的女士出场,她穿着蒙古族服饰为大家唱歌助兴。先是唱了一首流行歌曲《套马杆》,歌声嘹亮高亢,在座的人一边拍手一边叫好。
志岩本来就喜欢唱歌,也跟着哼唱起来,他看向那女子,觉得眼熟,这脸庞不就是姐姐当年的翻版吗?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真的和姐姐太像了!
他胡思乱想起来,难道这女子和姐姐有什么关系吗?不可能,姐姐当年在这里插队当知青,三年后回城,没听说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女子仅仅和姐姐长得像而已。
志岩的姐姐叫志琴,姐弟俩相差三岁。志琴高中毕业那年,赶上了上山下乡,来到草原当知青。回城后,她的身体虚弱,情绪低沉了一阵子,家人以为她吃了不少苦,没适应过来。她有文化课的底子,第二年参加了高考,考上了师范学院,毕业后当了老师。
志琴大学毕业后,年龄不小了。儿大当婚,女大当嫁,那几年父母着急她的婚事,托人给她介绍了好几个对象,志琴就是不看。后来才知道,她在当知青时处了一个对象叫王刚,王刚回城后,不再联系志琴。志琴主动去找他,他说他妈妈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提出分手,志琴心灰意冷,终身未嫁。前几年,由于身体不适,她办了病退,一天夜里突发心梗离世。家人从来也没听她提过关于孩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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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连续唱了三首歌,大家陶醉在她优美的歌声中。下面是互动环节,每桌选一位嘉宾和女子对唱。游客们的情绪立刻高涨起来,纷纷推选本桌最佳人选。
志岩中间去卫生间方便,就听到和女子对唱的男生唱的歌不在调上,引得游客们哄堂大笑。在这里唱歌跑不跑调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开心,他一边走一边偷笑。去卫生间要走出宴会厅,在厨房的方向。路过厨房时,他看见一个蒙古族大姐在忙着。他问道,大姐,卫生间怎么走?
女人微微抬起头,也不看他,说,往前走再向右拐就是。志岩看着女人,他觉得这女人好像在哪看见过,在去卫生间的路上,他的大脑在飞速地旋转。这女人自己肯定看见过,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她像是姐姐的同学李霞。李霞虽然脸庞晒得又黑又红,穿着蒙古族衣服,但眉眼没有多大变化。
李霞和姐姐是高中同学,关系要好,到过自己家。后来和姐姐一起来草原当知青。听姐姐说,她父亲在她当知青时去世,母亲改嫁,和哥哥又不亲,自己回城后也没有依靠,她喜欢草原,选择留在了这里,难道真的是她吗?
出了卫生间,那个女人还在。志岩上前试探着问道,大姐,你是李霞吗?那女人抬起头,看着志岩,先是一愣。志岩这些年变化不大,只是比少年时稍胖些。她也认出了志岩,说,你是志岩?是啊,霞姐,真是有缘,怎么会遇见你?
你姐还好吗?
志岩低下头,难过地说,她前年过世了。
是生病吗?李霞急切地问。
突发心梗,睡觉的时候人就没了。
她后来结婚了吗?
没有,她一辈子也没有结婚。
真是可惜,她那么年轻,人就没了。
霞姐,唱歌的那女孩是谁?
是我的大女儿。
看着和我姐挺像。
霞姐脸上不自然起来,局促地说,啊,真是有几分像呢。
志岩问,你有几个孩子?
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唱歌的是我的大女儿,巴特是我丈夫。
真好,你可真幸福啊!
还好吧,李霞腼腆地笑笑。她又说,这个季节草黄了,花谢了,不好看了,前几个月是旺季,绿草,野花可美呢!
志岩说,秋天也挺美的,这次来主要搞摄影,以后夏天还会来的。
志岩回到宴会厅时,还没走到座位,就被同桌的几个人推到唱歌的女子身边。老李说,我们桌就选他了。志岩也不扭捏,他问那女子,想唱什么歌?
那女子说,你来选就好。
两人唱了一首《鸿雁》。
这首歌旋律深沉优美,两人情感饱满,声情并茂地演唱,把大家带入到依依思念的情境之中。歌毕,赢得了阵阵地喝彩声,志岩是这几桌中唱得最好的嘉宾。
唱歌时,志岩又仔细看了那女子,分明就是姐姐年轻时的样子。他不经意看到她脖梗处戴着的一块玉佩,志岩有些不淡定了,那块玉佩他认得,两面是镂空的苹果图案,寓意平平安安,自己和姐姐出生时,奶奶给他俩每人一块,这分明就是姐姐的那块,颜色、图案和自己的完全一致,哪有这么巧的事?
演唱结束后,下面不少游客起哄,再来一个!
志岩说,不来了,你们来。他放下话筒也没回到座位,直接去找李霞,看来只有李霞能解释清楚这件事。李霞正坐在厨房的凳子上发愣,看志岩走过来,她站起来,志岩,有事吗?
霞姐,我想问你,姐姐的玉佩怎么会带着你女儿的脖梗上?
李霞说,女儿的玉佩是我给她买的,你姐姐也有一块吗?
这时,志岩掏出自己的玉佩,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李霞,李霞看着他的玉佩,表情不自然起来。
霞姐,你说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霞突然站起身,脸色苍白,像躲瘟疫似地跑远了。志岩没有去追,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发愣。
李霞内心慌张着,她不知道该怎样和志岩说这件事,如果说了,就违背了她当年答应志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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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李霞和志琴一起下乡来乌拉盖当知青,男知青王刚也和她俩来自同一个城市,三个人关系很好。志琴和王刚在共同的劳动中产生了感情,王刚经常帮助志琴,志琴心存感激。随着交往,两人感情日益深厚,有了肌肤之亲。志琴发现怀孕后非常害怕,那时又无处堕胎,只能生下来。如果被发现,两个人的后果不堪设想。志琴和李霞关系要好,只有李霞知道她的情况,暗地里没少帮她,给她打掩护。这时李霞已经决定留在草原,和巴特相爱。
志琴身材消瘦,穿肥大的衣服避人耳目。可纸终究包不住火,早晚有一天会露出马脚,她和王刚都很害怕。最后,两人找到了村支书,和村支书说了实情。
村支书就是巴特的父亲,他答应帮助他们。草原人民敬畏生命,他说想办法让志琴安心把孩子生下来。不久,找到一个机会,在志琴离预产期一个月的时候去了巴特的奶奶家静养。那是一个偏远的牧场,周围人烟稀少。奶奶当过接生婆,志琴平安生下了女儿,孩子在秋天出生的,给孩子起名叫纳木日,就是秋的意思。孩子满月后,她才回到知青点,暂时托老人照顾。
不久王刚先回了城,志琴在几个月后也有了回城的消息。这几个月她经常能去看孩子,孩子一天天发生着变化,每次看到孩子都很激动,她欣喜着,抱着孩子不撒手。每次离开,她都要大哭一场,心情郁闷,好几天才能缓过来。回城的前一晚,她含泪把孩子托付给了李霞,她把祖传的玉佩留给了孩子,承诺日后绝不来打扰,只求保持通信,知道孩子的情况,如果给孩子照了相,能给她邮些照片。她再三叮嘱李霞,不要对任何人说孩子的身世,只要孩子幸福成长就好。
志琴回城不久,李霞与巴特结婚,两人把纳木日接到身边。落户口的时候,遇到不少难题。人家问,你们刚结婚,哪来的孩子?他们顶着别人的白眼,说纳木日是她未婚先孕生下的女儿。最后托了不少关系,想了不少办法才落上户口。
怕孩子从小被歧视,他们搬离原来的牧场,去了较偏僻的地方,吃了好多苦。李霞和巴特夫妻恩爱,对孩子视如己出。婚后几年,他们又生下一儿一女,三个孩子幸福成长。
这些年,志琴一个人生活,她常常想孩子想得睡不着觉,想回草原看看孩子,把她领回身边,可答应李霞的事儿不能反悔。她和李霞经常通信,有时李霞会给她邮孩子的照片,知道孩子很幸福,也就放心了。直到前些年不流行写信,他们就打电话。志琴身体变差后,才很少联系。志琴工作后,省吃俭用,定期给李霞邮钱,病退后才不再邮钱。可惜的是,才五十几岁的年纪因病离世。志琴把孩子的秘密一直隐藏在心里,别人当然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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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志岩回到宴会厅的时候,晚餐接近尾声,游客们陆续回到住处。
志岩回到自己的房间,灯也没开,他双手交叉枕着头,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一定和姐姐有关系。否则,霞姐躲什么呢?他在屋子里实在呆不住,好像屋子有限的空间装不下他复杂的思绪,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像要爆炸,披了一件衣服走出了房间。
他住在最东头,再往前走不远就是一座山,他来到山脚下的草地上坐下。
草原夜晚的秋风强劲,穹形的天幕上闪烁着密密匝匝的繁星,排列整齐的蓝白相间的蒙古包透出的点点星光,显得夜晚更加宁静深邃。
他仰望星空发呆,他知道繁星中一定有一颗星星是姐姐,她正在天上看着这一切,无限的伤感涌上心头。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呼呼地在耳边吹过。游客们居住的蒙古包接连闭了灯,他毫无睡意,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这时有人走到他的身后,给他披了一件大衣,他扭头一看,是巴特。他刚才胡思乱想,没有觉察出有人走过来。
巴特说,夜深了,回去睡吧。
志岩说,我不想回去。
好,那我就陪你坐着,唠唠心里话。
夜凉如水,巴特在附近捡了几块牛粪,用打火机点着,这样不至于把旁边的草燎着。
巴特说,李霞把你的情况和我说了,我一直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接着,他向志岩说起了事情的前后经过。最后,巴特说,外人和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以为是我和李霞的孩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想认回她也可以,毕竟你们有血缘关系。只是我们要考虑孩子的承受能力。天亮之前把你的决定告诉我,我和李霞得好好想想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孩子,尽量不伤害她。
火光忽明忽暗地映着两个人的脸庞。志岩说,让我想想。你还是给我讲讲孩子的成长经历吧!等巴特讲述完,志岩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蒙古男人粗犷的外表下有一颗柔软的心,他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巴特一大家人是那样伟大、无私,在他们面前,自己很自私、渺小。孩子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们却处处替孩子考虑。小时候怕孩子遭到别人白眼,他们搬到遥远的牧场,还顶着巨大压力,说纳木日是他们未婚先孕生的孩子。长大后孩子喜欢唱歌就送她出去学习,又替她找了不错的婆家。如果孩子不遇到这样一大家子的好人,能有今天吗?如今外甥女的孩子已经十岁了,应该为纳木日多想想才对,而不是自私地认下孩子。
认下又能怎样呢?难道要告诉孩子的生母当年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抛弃了她吗?要告诉她生母已经不在世了吗?告诉她生父是个渣男吗?这些对孩子有什么好处呢?把这些痛苦不堪的往事,让孩子品尝一遍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么多年,姐姐一直没有回草原来认下孩子,就是不想破坏她的平静生活,自己又何必呢?今后,唯有对孩子加倍的好,才能告慰姐姐的亡魂。
志岩越发对巴特一家人敬重起来,他对巴特说,这里是纳木日的家,她从小到大在这里长大,她是个幸福的孩子,就让她永远幸福下去,我不会认下她。可是,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巴特说,这样,纳木日知道李霞是汉人,你和李霞又是老乡,让纳木日叫你舅舅吧!
志岩说,好呀!这样叫合情合理。
两人越聊越投机,谈到了从前的岁月,现在的生活,未来的设想……
不知不觉间,两人聊了一夜,已是拂晓时分,阳光从山的那一头露出笑脸,洒下一片金色的光辉。远处是一片白茫茫的雾霭。草原的清晨,空气清新微凉。牛粪还在燃烧着,缕缕青烟飘向空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一抬头,远远地看见纳木日领着女儿向他们走来。巴特向他们招招手,纳木日到了近前。
巴特说,纳木日,阿妈老家来人了,快叫舅舅。
纳木日对志岩说,我记得这位舅舅,他唱的歌可好听呢!舅舅好!
随后她对女儿说,乌日其木格,快叫舅姥爷。女孩大方地说,舅姥爷好!
志岩笑得合不拢嘴,连忙说,好!好!
几个人手牵手,开心地说笑着,他们长长的身影沐浴在秋日的晨晖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