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祭|18
我和凉夜坐在海边,海风清透,吹的人恍惚,可我已经不太能感受得到风了,我望向凉夜,安静平和的侧脸。“你还能感受到风吗?”他看了看我,然后轻轻的摇头。“哎。”我摩挲手里的贝壳,“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该和你一般了。接下来,是不是连海的味道都要闻不到了?”凉夜没说话,只是盯着看我手里的贝壳,“我记得当初,你说要还给叙风的,为何这贝壳还在你手里。”
听后,我眯着眼睛想了很久,那些场景再回想起来,已似几辈子般悠远,“我以为当时你不在那里。”凉夜说:“自从你死后,你的一些记忆也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金瞳的缘故,让你的记忆连系到我这里,只是那些事总是一知半解,就像这贝壳,我只记得你还给他,却不记得他还给过你。”我笑了笑,“你不问,这些事我都快忘了。那会儿,不是他还给我,是叙风根本没要,我想着还给他的,但他把手攥的紧紧。我记得他说……”
他说:“阿言,我编过许多故事骗人,也骗过你,但我从没送过人东西,这贝壳是我送的第一份,也仅此一份,就像……这里……也只能送给你一个人。”他指着自己的心脏,“你收好了。”
“可是你说那会儿我才十五岁,懂什么情爱呢?”
“啧,你现在又能有多大?”
“或许……五百岁吧。”
“那些情爱,你现在难道就懂了?”
“你说得对,我还是不懂。”
感情一旦变成单向,就像双手缺了一只,永远无法交握,任凭我游历世间再久,看过再多人的悲欢离合,与我那份有关的,兴许与叙风有关的,我再也不会懂了。
而我想起他来,也只剩眼角的那道疤,和跛了的那条腿。
一个是我不知道的故事,一个是我欠他的故事。
……
进入破晓前最浓重的夜,我随着花轿前行,穿过丛丛森林,我行在队伍的后方,花轿前后皆有护卫守护,再远一些,就没有人敢靠近,一同前往海边的渔民都离我很远,甚至在他们中看见了些许熟悉的面孔,隔壁的宋大叔,再再隔壁阿良的妈都在这里。可是他们都避着我,不敢直面我,也许因为他们认识我,良心有愧,也许仅仅因为我是神女,不敢忤逆所谓的海神。
也有的在听了叙风的话后,并没有前行到海边来,我念着他们是心有回转,总不敢念着他们会救我。
或许这就是人。
海的声音越来越近,原本不安的心,随着海声渐渐平息。一道两道从遥远的海边逐浪到海岸,无论我在何地,只要我闭眼回想起来,仍能听到浪声,坚定的,执着的,带着平缓呼吸地从很远的地方驶来,渐渐我靠着花轿睡了过去。
“虞言,虞言。”我听见有人叫我,睁开眼,竟是姐姐。
我起身环顾,熟悉的家徒四壁,“让我好好看看你。”姐姐摸着我的脸,我只能看清姐姐的半张脸,顺着自己眼睛摸上去,右眼包裹的纱布如故,怎会如此,难道之前一切皆是一场梦?“来,把药喝了。”我正想开口询问,却被正药汤灌了满口。
“这是哪里?”
“怎么了?”姐姐用手背贴上我额头,“也没烧,怎么说胡话。”
“你还是我的姐姐是吧?”
“虞言,到底怎么了?”
“你不会让我去认那个坏富商做父亲吧。”
姐姐把药碗放下,握住我的手,“净说什么瞎话,哪个大富商,你要认我还不同意呢,你是我妹妹,谁都不能抢走你。”
我一把扑进她怀里,“那就好,你是我的姐姐……你才是我的姐姐。”
她抹着我额前的发到脑后,“是不是做了不好的梦?”
“嗯……”我在她怀里嗫嚅,“做了很不好的梦,梦里,你对我很凶,你还要我认贼作父。”
姐姐轻轻抚摸我的头,“再睡会儿吧,这一次,不会再有不好的事情了。”
“我不想睡。”
“睡吧,你现在被吓坏了。”
我只好顺应躺下,重新躺回软软的被子里,姐姐起身,我拽住她,“你去哪里?”
“后厨里还烧着东西。”
“别走。”
“好,那我不走。”
“那后厨烧的东西呢?”
“没事,一时半会儿糊不了。你睡吧,我在这儿看着你。”
“嗯……”我闭上眼,耳朵却灵敏的听着周围动静,过了一会儿我忽然睁眼,看见姐姐依旧含笑还坐在我床头,静静看着我。“快睡,小机灵鬼。”“你不许走,你要等我睡着了,才能走。”“好……”“一言为定,你不能走。”“好好好,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走的。”她拿了一个蒲扇,在我脸庞轻轻扇了起来,“我一直……在这儿陪你……”
那语调像风一样吹过我心头,直到再度醒来,看见的,听见的,是那无边际的海。我才知道,在我心里,原来那么想念她。
我从花轿上下来的时候许问我:“睡了一觉?”我点头,许接着说:“有梦无梦?”我本想再点个头,可是后来转念一想还是摇了头,许说:“无梦也好,以免有太多牵挂。”然后随着他,我便瞧见了放在海边的那个竹筏。
竹筏也不是普通的竹筏,上面撑了一根旗杆,竹筏上铺满了花。
海神祭开始,我被引领着站在人群的正中间,面向着大海,面具还套在我脸上,我看见天空的边缘泛起了一些亮堂。由几个渔民牵着一头羊,走在我面前,我们这个地方,鱼虾蟹多,羊也好豚也好都显得珍贵。渔夫宰羊,先将羊翻倒在地,握住它的四个腿,用一把刀将割向脖颈,祭师在一旁喊道:“祭海神!”然后将羊血洒在竹筏上。小羊羔在竹筏上挣扎,嘴里咩咩的惨叫,偶尔大海声又会把这叫声掩盖,偶尔又清晰,血腥味瞬间就散开来。待到血液流尽后,他们用砍刀,把羊的头砍下,放在竹筏上。那羊的眼睛没有闭着,睁得瞳孔大开,我心里还是忍不住颤抖,看到的仿佛是接下来的自己。
仪式终于轮到我,是许亲自上来的,拿了把小刀,“你要杀了我吗?像杀那头小羊羔。”许摇头,“不会的,只需要给我你的手,我会很轻,不会痛。”这个时候我才看见凉夜,他站在许的后方,背对着即将升起的太阳,眉头紧皱,手里紧紧攥着背上的背包。我知道那是一种无奈,他只能眼看着我沦为祭品,他帮不了我,甚至碰不到我。
我老实伸出了右手,小刀在手腕上划过,冰凉的,流出血却是温热的,然后他领着我走上了那个早已腥臭不堪的筏子,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有些头晕,以至于猪血羊血的臭味我好像不怎么能闻见,我从许的手里滑落,跌坐在那个地方,背靠着撑起的旗杆,我感觉有人在推动竹筏进海里。“送海神~起~”周围人合力,慢慢把我连同一切祭祀都推进海里。这个时候我才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姐姐,她神色冷漠,没有掉一滴泪,许回到岸边的时候,我看见姐姐靠向许说了几句话,然后许的身躯猛烈一抖,接着转头看向我,用一种狠戾的又似乎是凄哀的眼光看向我。
我无声地抽了一下嘴角,姐姐的目的达成了,我那么了解她,我知道,她一定是告诉了许我的身份,紧接着,许又转身狠狠扇了姐姐一巴掌,直把人扇到在地,“姐姐……”我想挣扎着起身,竹筏已经落进了海里,手腕上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我摊着手无力的靠着。可是即便被人打伏在地上,她依旧不哭不笑,看起来她也没有那么开心,她就只神色淡淡地看着我,瞧着我彻底被吞噬进海里。
竹筏被海水卷的越来越远,我眼前也越发模糊,开始感觉不到手腕上的温度,只觉得冷,被海风一吹,冷变得异常难以忍受。日出从海面上升起,光辉灿烂地散满与地平线平齐的地方,我感觉有点闷,像空气进不去身体里,于是用另一只手艰难地扯掉面具,连手的抬起都显得负重几百公斤,刚扯下来就随手一搭,面具掉进海里。顺着筏子漂流的路径,满满地血贯通出了一条线来,和日出的光芒交织在一起,我感觉一些海水卷上了裙子,湿漉漉的。眼里已经不能视物,只剩下一种颜色,是金黄的偏红,然后闭上眼的那一刻,竹筏里浸满了水,已经在往海里坠。
四周的植物开始绕上我,犹如有生命般裹上手臂的伤口处,它们喜血,一旦染上血就会收得更紧,于是我被这些来自海里的植物包裹着,往海里拽去,彻底没进海里的最后一瞬间,我好像听到了叙风的哭泣。叙风……我在心里默念,再紧接着,完完全全的沉入海里。
那些原本漂浮在海面的植物向我聚拢过来,缠上手,缠上眼,缠上喉咙,不停地在沉没,我和这些东西一起都不停地向海里坠去。
Tbc.文/苏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