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春风十里压海棠(六)
一个多月的时间,忘川没有一句话。我成了他的仇人。
婆婆在的日子,我们至少还能说几句话。她死了。我以为,幸福会来找我,只属于两个人。我只得到了片刻的放松,来不及喘一口气,就从一个悬崖坠入了另一个无底的深渊。
我百无聊赖,就像一个多余的人,寄生在别人的生活里。
偶尔,离开他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但是,罪恶感油然而生。我控制着自己丝毫不能动这样的念头。我们从十几岁在一起,走到现在确实不易。但是,我分明感觉,忘川已经不是彼时的忘川。他妈妈的死,带走了他的魂。或许,他从来都是这样。我只是活在了自己设想的虚妄里。
文英饮下一口清茶。然后,定睛看着客厅里的钟摆甩过去又荡回来,那个过程好像永远往复无休。
辛玲,我们二十年的感情,好像并不是爱,只是我单方的一厢情愿。我也说不清楚。每每想到这里,我都会不寒而栗。怎么会呢?在外人眼里,包括你,觉得我们是那样的幸福。可是你不知道。时间越长,我就离他越远。是的,他头上有着我们所没有的光环,让人敬而远之。这层光环也曾经映耀着我和他的母亲,可是除了这些,我觉得他毫无可取之处。他只是个善良、无趣、诚实的普通人,远不如我尚在监狱里的父亲。
文英,或许,你想多了。人世间无数对夫妻,都是在一天天重复着简单。如果换做是我,我宁愿和一个陌生的男子相遇,不要感情,生几个孩子,过着并非无用的快乐人生,之后寿终正寝,入土为安。这么简单的要求竟然也成了奢望。
辛玲。就像很多的良家妇女一样,我一直以为真正体面的女人应该由丈夫来养活。生活,如奔腾的溪流,最终都会涌入海洋。嫁给一个人,就像归入了平静的大海。可是,我们的那片海是如此的平静,如此的沉默,让你感到莫名的焦躁和不安。
我相信,那天的文英是极其真实的。真实得让人心疼。
朋友的意义,并不取决于联系的稀疏,而是能真正走进对方的心里。
我隐隐约约地感到,文英的面前有一条狂野不羁的旅途。就像当年,十几岁的她决绝地告诉她的父亲,以死相逼,跟定了忘川。
第二天上午,文英让我陪她去见一个人。
偌大的城市广场上,三三两两的人在悠闲地享受着阳光和春风。
孩子们欢呼着,在追逐着起落的肥皂泡。风筝在空中飘摇,随风努力寻找。
你要见的人在这?
文英不说话,只顾四处寻找。
广场的一角,围着一圈人,像是一个摊位。
找到了。文英像个小姑娘一样欢喜雀跃。
一个男人,正站着给人画像。
干净。这就是我对那人的第一印象。
就是他?文英点点头。
她脚上好像装上了磁力石,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吸引着她一步步走去。
高高瘦瘦,白白净净。四十岁,应该是这人的真实年龄。虽然,整体看上去还应更年轻些。
一个人的真实年龄就写在他的眼睛里。
画完像的人从座位上下来,马上又换上另一个人。
画架的下面有个盒子,放着几张花花绿绿的人民币。
我看出文英的眼中闪烁着少女才有的光芒。
文英小声地说。他是雕塑艺术家。她的大学老师。辞了工作,现在是自由职业人,业界小有名气。上个月,他的工作室还应邀到加州办了展览。我们就是在那里遇见的。
那男人手中的画笔,起起落落,修长的手指,专注的眼神。如果不去看他的眼睛,似乎时光并不舍得让人读出他的真实年龄。
我恍惚在他身上看到了李忘川的影子。某些地方,真的太像。他们身上有着同样东西。只不过,较之忘川,这人身上多了一种超然于世外的自我存在感。
我们一直站在那里等了一个多小时。第三名画像者从凳子上起身。文英很自然地坐了上去。
那人一抬头,看见文英,浅浅一笑。
两人点头示意。
暮春的阳光,给人慵懒的舒适感。我好像是一个局外人,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我不知道,对于这个人,文英是一种怎样的打算。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他并不是文英最好的归宿。
文英配得上更好的世界。即使,她离开了李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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