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揍人”的风景
启蒙思想家所谓的“众生平等”，纯属扯淡！像我们这样打出生就在戍卒流放之地，边塞荒凉之所的人，哪里喊冤去？抱怨了很多年，一把年纪了，快成祥林嫂了，也就算了。好在上学还学到了《阿Q正传》，掌握了高人阿Q的“精神胜利大法”，时不时修炼修炼，聊以自慰。这日子，也就一天天晃过去了。
“精神胜利大法”中运用最多的元素，就是这荒蛮之地的风景。渐趋老朽，回想起来，最大的收获，还是见了些真风景，见识过好河山。比起始终在水泥的四方院子里看四角的天空，水泥鸽笼里看石屎森林的孩子们，总要好很多。美学家们绞尽脑汁，对于自然山水总结出来的美学意象：什么雄、奇、险、秀、幽、奥、旷、野等等，我可以不客气的说:都见过！作为一个山丹马场人，马场的山山水水，草原森林，万千气象，已经赋予了他审美的最基本的禀赋和内力，才得以修炼“精神胜利大法”。
有北上广的朋友（包括去过北上广的朋友）来，不亦乐乎！我置酒接风，恭迎如仪。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也就拉拉杂杂地乱聊起来，纷纷对我这等边缘放逐之人深表同情，对我的人生发展方向做出种种设计，我一一敬谢不敏。朋友们再喝几杯，又开始大谈北上广的生活，风景，大讲特讲什么鸟巢、水立方、东方明珠、小蛮腰等建筑有多么漂亮等等。我也又喝了几杯，这阿Q的病啊，就犯了。
“嗯、嗯......”我清了清嗓子，说：“这些我基本上都看过，觉得不多好，遗憾还是很多的。那个鸟巢吧，我咋看咋像个踩扁的铁丝编的字纸篓子，那个水立方吧，不过是个超大的泡沫包装箱子，大裤衩子就更别提了，东方明珠吧，一个铁塔三个球，又不是冰糖葫芦！小蛮腰么，造型和这个瓶子差不多，还没这个更和谐！”（今天喝的是叫“山丹红”的地产酒，酒瓶呈细腰状，挺漂亮的，握着倒酒手感也好，我拿它和小蛮腰比较）。嚯！我一下子把北上广的地标建筑都杀戮光了，别说北上广的朋友们绷不住了，估摸这些建筑的设计者听了，肯定要扑上来掐死我。“你这是胡说八道！”，一个朋友当头棒喝。“你是自以为了不起！”一个朋友暗含讥讽。另有一个朋友幽幽地说：“老岳，你的处境，你的愤愤不平，我们都理解，你这是故作惊人之语，实际暗含你的无奈和忧伤！”。嗬！看来这家伙使出了“酸葡萄心法”来收拾我。
我的“精神胜利大法”岂是吃素的？我淡淡一笑，说：“非也！非也！但就景观而言，自然的和人为的就不在一个档上，任何能工巧匠、营建大师在自然造化、鬼斧神工面前，只有瞠目结舌、叹为观止的份。像我见过真风景的人，未必认为你们说的这些个景观就美啊。”“那你见了些什么样的真风景呢？”，一个朋友不无挪揄地说。我又淡淡一笑，说：“我所见的真风景是一种极致的美，在这些风景面前，你的反应是被猛击一棍，目瞪口呆，体验是疼痛和绝望”。猛击一棍？疼痛和绝望？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又都看着我，用眼神让我继续讲下去。“我原来上学的学校，种有很多钻天杨，学校也很开阔，初冬雪后初霁，天空湛蓝湛蓝，大地皑皑无际，未落的杨树叶子一夜变得鲜红鲜红，天地似乎只有三种色彩，极致的蓝，极致的红，极致的白，映在一起，那么纯粹，那么夺目，这种美，会撞击你，打晕你！我进过草原腹地捡蘑菇，草原水草丰美，波澜起伏的绿毯一望无边，加之白云朵朵，随处可裁出微软的电脑界面，云离我们很近，我们既像是捡蘑菇，又像是赶着云在牧云。由于处在祁连山北坡，地形雨频繁，云彩行进不一，结果有的云下雨，有的云不下雨。一大团云来了，呀，下雨了！咦？咋就这团云下，别的云没见下，太阳还老高，这可真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啊！这朵云离我们又近了，太阳斜照过来，整个映出这团降雨云，我们都能看见下雨的边界啦！云被映的暗红，云下的雨注则通体透亮，边界整齐，好一座琉璃水晶宫殿！这才是水立方！，北京的和这比起来，简直弱爆了。更近了！我们纷纷跑向这个水晶宫，这怎么可能呢？可是真办到了，我们跳进雨里，又跳出雨里，再跳进去，再跳出来！或是互相撕扯着，把对方推进雨里......”。说到这，我看见几双瞪成牛一样大眼睛和几张张得露出扁桃腺的大嘴，几个人的下巴快掉了。我有几分得意，继续讲到：“我高中毕业后和同学进过祁连山腹地，牛头一样大的野花比比皆是，怪石嶙峋，如人像马，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难忘的事是见过一块巨石，外立面几乎是个矩形，且平整如修，绿苔层层密布其上，红色的藤草妆点四周，活脱脱就是挂在半山峭壁上的一幅‘装裱好’的风景画，但这一切，与人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有一面山崖，岩石构造如窗棂，如佛龛，排布整齐，蔚为壮观，浮土未全部流失，于是每个‘佛龛’里长出一株或几株植物，日晖斜洒，整个山崖似乎万佛归一，气象庄严，极为震撼！若光缘凑巧，使你立有顿悟之明，遂化成佛之境！海子欣赏梭罗，称梭罗像一条棒木一样，揍了他，说得好，马场风景会像棒木一样，狠狠揍你！面对极致的马场美景，再会装逼的秋雨大师，也会立马张嘴结舌，懵逼死鸡！”说到这，几个人的下巴全掉了！
好一会，一个回过神来的家伙还想绝地反击，他说：“老岳，你把自然风景和人为景观没区分清楚，混淆概念！”。嘿！看来还得加上两成功力。我说：‘有道是景观十年，风景百年，风土千年。你们说的那些建筑，从体量上，功用上，材料上都是全球数得着的建筑，然而建筑师要面对的，还有这城市的历史与现状，我看不出这些景观与城市的和谐点，更看不出这些建筑与城市内在的气质统一性，看不到融合的逻辑可能性，恐难与周围建筑共同进化为‘风土’’。（实际好些还是我现炒现卖的，胡拉乱扯的）。北上广的朋友们若有所思，向我敬酒称罪称谢，并表示要想领略一下马场“揍人”的风景。我当场许诺，十分得意地送大家回宾馆。
第二天，我想方设法找车，备吃食等，领着他们去了马场。果不其然，一个个被马场的绝美风景“胖揍”了一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而我呢，扒拉扒拉账，奶奶滴，又超了很多账，下月青黄不接可咋办哩？哎!再说吧！关键是“精神胜利大法”完胜，想到这，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哼起来：
“锵锵，咚咚锵，我手持钢鞭将你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