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大喜欢感恩苦难
文|垣白
(一)
小时候写文章,感恩是绝对写过的话题。
几段论排下来。
感恩父母,感恩老师,感恩对手,感恩苦难。
我想了很久,我为什么要感恩苦难。
这种情感对我来说就像是我被一个坑绊倒了,还要去感谢那个坑一样无理取闹。
我和我爸说,这个太不讲道理。
你被这个坑绊倒了之后,你就不会被下一个类似的错误砸中。我爸在电话那边用他浑厚而富有人生阅历的声音说道,就好像失败是成功之母。
我想了一会,换一个名词来看,就像我被一个人打了一个巴掌之后,第二个人打我巴掌的时候就能躲开,所以我就要感谢第一个人和他的巴掌。
我撑着下巴想着,还是觉得他说的没有什么道理。
我想,我不会感恩苦难,就好像我做不到去感恩那个坑一样。
我感恩那个从坑里爬出来的自己。
是就算摔得遍体鳞伤还是从所谓的一片苦难的荆条中爬起来的学着更加小心翼翼向前走的自己嘛。
我记得曾经有一片荆条,但我想,记得就好了嘛。
(二)
老黄是个老实男人。
年轻的时候创业,被合伙的老乡骗。
老乡借着老黄公司的壳子做些不正经的勾当。
没多久,两人从合伙变成了犯罪同伙。
老乡见情况不对,卷着钱跑了。
留下老黄一个人。
老黄在院子门口吸着烟,旁边蹲着养的狗。
“要不是我当年吃的苦,哪有我现在的好日子。”
我拖着板凳坐在他旁边。
“我觉得不对。”
“怎么?”老黄侧过头看我。
“要是没有当年的跟头,凭着黄叔你这人,早晚也能起来。”我被老黄的烟味呛得咳嗽,老黄不好意思地把烟收起来,“黄叔,您不是靠着你的苦发家的,你靠的是人。”
“宋小娃子越来越会说话了。”
老黄手摆了摆。
“我这是说真的。”
我坐在一边,老黄只当我在拍他马屁,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黄叔,您说你们打拼那时候被骗的破产的入狱的有多少?”
老黄抬起头瞧我一眼,伸出一个巴掌。
我不大喜欢感恩苦难“我知道的,就过了五十这个数。”
“那这些人最后做成了的有多少?”
老黄想了想,露出几分得色来,“做成了的不过就三五个。”
老黄笑起来,“里边你黄叔我算得上一个人物。”
“您说这受了这样苦的人这样多,发家的人就那么一小撮,说到底,带来好日子的从来就不是苦,是这个人不是。”
老黄愣了愣,笑道:“没有那苦就没有今天这人,我当然谢了我当年的苦。”
“有了那苦也不是今天这人。”我瞧着老黄,“黄叔,您说要是您今天就因为当时的苦再也没爬起来,你还谢吗?”
“那是另一回事了。”老黄摸了摸脑袋,“世上哪有那么多要是如果,你们读书人想太多。”
“成功就是一倒叙的事,只有成功的人才感恩苦难,他们为什么感恩苦难?因为经验,因为教训。那为啥是他们得到经验得到教训?一百个人受苦,五十个人在哭,四十个人在骂,只有十个人真正想了念着了,知道自己欠了什么了。苦是定量,人才是变量。”
“人和自己的苦是长在一起的,宋小娃子。”老黄顿了顿,“分不开分不开。”
“可是有些人被苦吃了,有些人却是吃了苦。”
我挥了挥手,对着老黄说道。
“三叔女儿救命钱被人偷了,病拖了好久,三叔心一横,下海几年,赚了大钱。女儿病医好了,家里也好,要是没有吃了这个苦,三叔一家还是紧巴巴地过日子,不知道哪天来个病一家又垮了一半,可是三叔一辈子都不会去感恩那个偷了他钱的人,也不会去感恩那件事。”
“我们感恩的大多都是称不上苦的那些东西,什么考差了一场考试,打碎了一个花瓶,要不就因为不是伤筋动骨,疼到不行,要不就因为早就过去,无甚影响,所以都可以原谅。还显得自己宽和大度。”
“这是伪苦。”
我不大喜欢感恩苦难“我十岁的时候,有人甩了我一巴掌,嘲笑说我家穷,我也没出息。”
“黄叔,你说我谢他吗?”
“.....谁家小子,黄叔揍他。”老黄皱了皱眉头。
“可是就他甩我那一巴掌,我一下子醒了,我费了老大劲读书,考大学,你说我谢他吗?”
“我原来想过的我要谢他,可是我觉得我还是只要记住他就好了。”
“圣人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总会遇到好事坏事,如果说这些非要经历的坏事事是苦是怨的话,我只要记得就好了。”
“我想省着些心力去感恩那些好事还有对我好的人。”
老黄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瞧了我一眼,又放回去,“年轻人,偏激,就是想的多。”老黄拖了拖自己的椅子,“你说谢别的就是了。”
(三)
心理学家多拉德提出挫折—侵犯理论,认为挫折必然导致侵犯,刺激反应的行为主义理论盛行一时,刺激和反应被一一对应起来。
生活似乎无比简单。人就好像被埋葬在刺激和行为之间的黑箱里。
我不大喜欢感恩苦难我们一代代地感恩困难,一代代地忘记自己。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我想感恩苦难的人那么多,从来就不缺少我一个。
我似乎更愿意去感恩自己。
五十个人在哭,四十个人在骂,自己从一片荆条里爬起来。
回头看了一眼,忍着痛更加小心地往前走去。
我想,我总比那荆条更勇敢。
我不大喜欢感恩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