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三秋
乡下人实诚,见人都是贵客。去年我去插花项庄闲溜,从当知青离开几十年没回去过。在村里转一圈,遇到当年记工员项仕凡,他嘿嘿笑着,拉我去他家,当年三间破瓦房如今都变成小楼了,但室内家具都是“老件”。我说老项你也是个精明人,咋不把家具换换呢。老项嘿嘿一笑:小孩大了分开住,我这个岁数,不讲究,都叫吃喝了,嘴没吃亏。我说今可别麻烦,咱不喝酒。谁知吃饭时老项变戏法一样弄出满满堂堂一桌菜,油光光的烧鸡焦黄焦黄的小鱼,还有一盘殷绿殷绿的青菜。老项说庄里有饭店要啥有啥,我真不敢相信:项庄饭店却能弄出满桌鸡鸭鱼肉来。拆开一瓶“醉三秋”,啪嗒一下掉出一只打火机,老项儿子眼尖一把抢了去。项庄喝酒不用杯,用碟,一碟一两酒。老项满上,我说下午去镇上看看不能误了事。老项吱一口干了,摸拉一下嘴:误不了,兄弟。
三碟下去,我有些头蒙,老项说空肚的事,让我吃菜。我平时就三四两酒量,见老项又要满上我赶紧挡他。老项不以为然:多少年没见过你,今天来俺家,能不跟你嫂子碰一杯?老项媳妇正在擀面条,拍拍手上的面过来端起酒碟,我只好硬着头皮和她干了。又要干第二杯,我不敢。老项媳妇说她喝俩我喝一个,说罢喝凉水一样吱吱喝下两碟,菜也不吃又去擀面条了。老项说你看着办吧,我只好又硬着头皮干了。胃里立即翻腾起来,我说不能喝了不能喝了。
话音未落地,风门一开,老项在市七院当牙医的三弟给大哥陪客来了。三弟一落座酒箱里掏出一瓶酒,据说是此地的规矩。三弟又要和我干,我说真不能喝了。三弟说我看不起人,我只好端起酒喝药一样喝下一碟。我说真不能喝了真不能喝了,再喝要出洋相了,下午还去镇呢。老项已满脸赤红,嗓门高了八倍:误不了兄弟,管酒不醉,不如活埋!
这时风门又一响,老项住的这个驻村干部来了,说来迟了先罚自己三碟。喝完又要和我干,我说:再喝,我就不行了。我的舌头明显短了。驻村干部说,老项的客人就是俺们项庄的客人,我代表项庄村委,我只好求助老项,这碟酒老项只让我沾了沾嘴边就替我喝了。往下划拳,老项的三弟又替我喝了不少。三瓶醉三秋酒见底,老项又开一瓶。老项的眼睛开始一翻一翻的,舌头也短了,说误不了误不了。我一个劲咬牙,把涌上来的酒压回胃里。
四瓶酒见底,我长嘘一口,谁知风门又响了,一个老汉歪歪斜斜进来。老汉说他本来喝大了,不想来,可大叔的客人来了,今天喝死也不说孬话!原来老汉辈分比老项还低。老汉衣扣开了一半,瘦瘦的胸裸出来,抻着脖筋,一脸豪壮。接下来风向自然吹向我,老汉喝三碟叫我喝一碟,又扯过头问老项:合适不合适,大叔?我坚决不和老汉喝,我说你啥都不用说了,我反正是一滴都不再喝了。一下子就把他堵死了。
没想到老汉竟扑通跪下来,双手举起一碟酒。我傻在那里。
我真的醉了,睡在老项家一直到第二天才醒来。头却沉得抬不起来,还直恶心,就像患了瘟病的小鸡一样。老项说打一针吧,一针准见效。村医是个瘸子,一高一低地进来,伸出一双手漆黑漆黑。我打一个冷战,问:酒精球呢?村医张开左手,一只黑不溜秋的棉球露出来。我闭上眼,感到下半身凉嗖嗖的,接着噗地一下,针已经扎入肌肉。
村医收了针,一边往外走一边对老项说:保证管用,我的治病水平你是了解的。马上见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