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沉思

暑假回家，我陪着父亲去地里干活。在玉米地里施肥，我负责把晒干晾透的鸡粪放在玉米苗旁，父亲再用铁钎把鸡粪用土埋上。我们互相配合，不说一句话，这是沉默的劳作时光。

刚刚下了一场大雨，蔚蓝的无边无际的天空下是碧绿的无边无际的玉米苗，弯腰劳作的人隐没在高高的玉米地里，像是米勒的乡间油画。我脱了鞋，赤着脚踩在潮湿松软的土地上，近乎是贪婪地感受着故土的温度和湿度，像是一个许久没有见到母亲的孩子，这是城市里干净平整的水泥地所不能带来的感觉。

看着父亲光溜黝黑的脊背，看着一望无际的玉米地，看着无数和我们一起劳作的人，我突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我脚下的土地曾经养育了我的祖辈，养育了我的父辈，又养育了我们这一辈。我们这一辈吃着这块土地长出的粮食却又离开了这片土地，把根深深地扎进城市里寸草不生的水泥地。我想象着我的爷爷在这块土地挥洒汗水的场景，他的汗水融进土壤里，又被粮食吸收。我的父亲吃了这块土地长出的粮食，又把汗水流在土壤里，然后养育了我。我是吃着这块土地长出的粮食长大的，又凭借粮食换取的金钱读完了大学，留在了城市。

我没有像我的祖辈父辈那样把汗水流在这片土地上，但我却一直在接受着它的馈赠。不出意外的话，我的后代也没有机会把汗水洒在这片土地上，他们甚至会遗忘这片土地，他们甚至体味不到这片土地对于他们的意义——没有这片土地的滋养他们会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亘古不变的日子。

这样想着，凉爽的山风吹过我的脊背，我直起腰身，向四周望去。

我看到的几乎都是一些像父亲一般苍老的身影，像我一般年轻的小伙子屈指可数。是啊，种地又能带来多少收入呢？如果加上付出的时间成本，种地是不划算的。我和姐姐们也曾经极力劝阻年迈的父母少种几亩地，别累坏了身体。他们却说：“农民不种地还有什么活头？”

对于像父母这样在土地上耕耘一辈子的人来说，种地是他们的信仰。但是，这样单薄的信仰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年轻人不会信仰这些，他们有的甚至就没有信仰。

其实他们的血液里是有信仰的，祖辈父辈早已经把对于土地坚定不移的信仰深深地刻进了他们的基因里。但是，他们却离开了这片土地，离开了生他们养他们的这片土地。这种镌刻在基因里的信仰远离了土地的呼唤，或许再也不会苏醒。

或许这样说不对，因为我也曾经欢天喜地地离开了这片土地，满怀期待地奔向了城市。这是时代的洪流必然的趋势，无可非议。

但是，当我的双脚踩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当我的双眼被高楼大厦遮蔽，当我戴着面具穿梭在城市的流岚虹霓，我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故乡松软潮湿的土壤，想起故乡一望无际的村庄，想起故乡夜晚的满天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