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娶一个老师做老婆,就要像学生一样听话
在新建的教学楼东边,还保留着三间土坯房,最左边的那间土坯房是周老师家的厨房。周老师家的卧室在土坯房正前方,那是一栋两层楼的教师公寓;周老师住在一楼最南端。公寓楼和土坯房几乎是垂直的,周老师家的厨房和卧室相隔只有十米左右。
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一所乡村中学。学校在集镇的最东端,由一座寺庙改建而成。周老师在这所学校担任初三语文老师,已经教书很多年,带过很多像我们一样的学生。
老师都对学生抱着极高的期望。不同的是,那时候的老师,除了教学,还需要想尽一切办法为学生创造条件。
周老师家的厨房当然只有一间屋,靠门的一侧,左边是灶台,右边是餐桌;靠窗的一侧,摆放着一张大木床,是我和另外一名学生晚上睡觉的地方。学校没有专门的学生宿舍,土坯房既是学校食堂堆放煤炭和其他杂物的地方,又是十名初三学生的临时宿舍。我家离学校有12里地,初三开学时没能挤进那两间土坯房,周老师便安排我住进他家的厨房。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周老师是从部队转业回来的,他的儿子当兵前就住在这间厨房里。
周老师家的卧室是我们最喜欢去的地方。卧室当然也只有一间屋,中间用布帘隔开,靠门的一侧便成了客厅和会议室。客厅里那台黑白电视机,是我们这些农村学生看世界的窗口。那时,班里男生最大的荣耀,就是被邀请在周老师家一起看NBA比赛,听周老师讲篮球。周老师是初三班主任,我们的班委会通常都在这里召开。周老师的爱人也是老师,教小学的,身材娇小,性情安静,似乎从来不怕我们这些学生吵着她。
在学生心中,老师都是高大上的,是我们的偶像。周老师尤其是。
他比我们都高,国字脸,不算魁梧,也因此而更显得俊朗;面容严肃,但又略带笑意,看上去总有一种期待。
记忆中的周老师无所不能。他的书法是我们模仿的对象,教室四周的标语全部出自他的手笔。兵乓球和篮球都是他的强项,我们班自然也是全校打球最厉害的班。他还会吹口琴。
有一项荣誉非周老师莫属,那就是给人取名字。他取的名字,总是大气、敞亮,寓意深刻而又朗朗上口。为了激励自己,为了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我们班至少有7名同学找周老师成功改名。周老师给自己新取的名字,注定伴随着这七名同学的一生。
有老师做榜样,那时候,班里很多同学人生最大的梦想都是当一名老师。我也是。
这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回忆这段求学历程,我依然很羡慕那些一直在当地工作、生活的同学。他们很幸运,可以和老师长相聚。而我,从上一次见到周老师还是在十年前。
那一次,天南海北的一大帮同学聚在一起,大家二十年未见,首先想到的就是把老师请过来。
那时,周老师已经退休好多年,老两口住在城里。我们读书时的学校,已经搬迁到集镇的另一端,教学楼、实验楼、宿舍楼、图书馆、食堂、操场,都是新建的,据说气派非凡。
聚会时,也许是职业使然,我发现,老师的幽默都带着一种严肃。
当问及大家现状,我告诉他,大学毕业后,我没有当成老师,但我后来娶了一名语文老师做老婆。
老师笑了,他说:“娶一个老师做老婆,就要像学生一样听话。”他接着往下发挥,就像当年讲课一样,“老婆是当老师的,总会在不知不觉间把你也当成学生,所以,你必须有做学生的心态。老师最怕学生不听话,老师最生气最烦闷的时候就是在学生不听话的时候。”
我们问他,“那您还记得当初我们不听话的样子吗?”
老师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现场每一个人当初不听话的案例都被老师信手拈来、一一揭发。
他指着我,说:“你呀,当年中考前,有一天早上,竟然不上早自习,不怕影响其他人,一个人跑到教学楼屋顶上吹笛子。还记得我是怎么一把抓过笛子一下子折断的吗?人在生气的时候简直力大无穷,竹子做的笛子,我啪的一下就折断成两截。”
根本不给我插嘴的机会,老师马上又指着另一名同学,说得很大声:“你还笑,你更不像话。本来,安排你住校就很不容易了,你居然天天往煤堆上撒尿,被食堂师傅抓个正着还不服气,抱怨天气太冷,抱怨学校把厕所修得离宿舍太远。”
一屋子的人哈哈大笑。
老师继续如数家珍地讲着,我们这些人始终兴趣盎然地听着,完全忘了自己曾经都是不听话的学生,只觉得岁月匆匆、而今都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