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2020-04-29

2020-04-29  本文已影响0人  淡看风云

在北京打工的日子

火车经过一夜的颠簸,在凌晨六点半,终于到达北京西站。刚下火车就觉得周围灰朦朦的,弥漫着一股如烟似雾的空气,让人两眼发晕,再加上我们俩又都是第一次来北京,所以此时的我们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跟着一起下火车的其他人,穿越一条条地下通道,来到一个广场,广场上停有一排公交车,看样子都是来这里接站的。和我们一起出站的旅客有的登上停着的公交,有的在网上约车,有的电话朋友来接,不到十分钟时间,除了我们俩其余都找到各自的归程,随着最后一辆公交车的离开,若大的一个广场就盛我们俩孤伶伶伫立在晨风中,如两个被主人遗弃的宠物猫茫然不知所措。

其实,在来北京之前我们还是做过功课的,我们又查北京地图,又打电话咨询,最后经过我俩甄别比较,选择了一条最佳路线,先坐3路公交到东直门,可我们在广场转了两圈也没有看到一辆3路公交,正当我们拿着手机打开高德地图找不着北的时候,一个打扫卫生的大妈从广场走过,我们俩急忙快步走过,恭敬地询问3路公交车在哪里停车,老太太一听我们是外地口音,显得更加热情,不但给我们指引了路线,还带着我们穿越几条地下通道,来到了又一个广场,后来知道原来北京火车站有南北两个广场,我们刚下火车就己走错方向了。老太太把我们送至站台,转身离去的刹那,我内心不由泛起一股暖流,就像冰天雪地里吃了一顿麻辣火锅,从头热到脚,我的朋友也激动地说刚到北京就遇到如此热心的人,看来我们的这次打工之行一定会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经过数次转车,我们总算到达终点——南法信,据说北京的好多大的物流公司都集中在这一片,我们也正是在老家的公交车上看到招聘广告才辗转千里奔波而来。在刚看到这一消息时我们俩还真有点小激动,我们原来打工的单位已经好久没活儿了,可家里孩子要上学,父亲要吃药,再加上每月的电费,水费,燃气费,冬季的取暖费……方方面面都得花钱,更重要的是再有两个月就是春节了,又得一笔不小的开资。

失业两个月以来,我们面试过无数次也被淘汰了无数次,我们深深懂得我们现在这样的年龄在这个社会存在的价值,以及一个中年男人在现世生存的尴尬。我们既没有高超的才艺,又没有一流的技能,我们会干的没地方招,招人的单位我们又啥也不懂,要不就是只招三十或三十五以下的年轻人。在被碰得鼻青脸肿后,我们彻底失望了,并且这种失望很快发酵为苦恼,由苦恼又转化为郁闷。终于,我们俩在一家小酒馆里,喝起闷酒。也想“拟把疏狂图一醉”。酒过三巡后,我们完全爆发了:什么破物流公司,我们年龄大我们送不了快递,我们还捡不了快递吗?我们装不了大车我们还装不了小车吗?对呀!我们装不了小车我们还卸不了小车吗?我今天应聘的那家超市才气人,你说一个仓库管理员还非得大专文凭。更可泣的是那家保安公司,居然说我形象不好,你说就我这形象哪里不好了,不过就是个子矮点吗?那雷锋还没我高呢!还有拿破仑还有邓小平还有那三国里的曹操……那个不是矮个子。虽然那些醉话句句情真意切掷地有声,但在霓虹灯的照耀下,我分明看到他眼角闪烁着泪光,此时我的内心也感觉异常疼痛,现实如一把匕首正狠狠地刺向我的心脏。 四十多岁的男人就是一场狂欢的盛宴,每次推杯换盏,把酒临风,一饮而尽的是悲欣交织的泪水。

吐槽之后心情仍然沉重,大醉过后前途依然迷茫。第二天醒来之后一切仍然涛声依旧,柴米油盐,住房贷款,唯品花呗……看看白发苍苍的父母再瞅瞅青涩年少的儿女,他们像债主一样围在门口,等你醒来后递上欠条兑现。此时你不能装死,更不能真死。你只能利索地穿好衣服,把昨日的无奈,消极,颓废,狂燥,厌烦统统抛于脑后,然后以满腔热情挤上公交去下一公司应聘。 上天还算开恩,虽然今天的应聘仍是折戟沉沙,可在回家时,我在等公交车的站台上的广告牌上无意间看到一则招聘广告,说北京的一家物流公司正在招聘装卸工,年龄不限,学历不限,更重要的是薪资待遇也挺不错,唯一不太称心的地方就是离家太远了,于是我打电话问朋友是否有意去北京应聘一下,这家伙一听我的介绍,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对我大声嚷嚷:”北京有啥远的,只要能赚钱让我去美国都行。 ”于是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匆匆上路了,因为我们买的是最便宜的硬座,火车总是每站必停,再加上火车自身的年老体弱,火车向前奔跑时没有一点电视剧里那种策马奔腾的感觉。不过因为我们俩都是第一次去北京,虽然前途未卜虽然背井离乡,但心中燃着希望,因希望而充满激情。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西装革履,戴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面的一双小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总在考虑一道难解之迷。他看到我们进去后马上从椅子上站起与我们一一握手,就像是久违的老朋友,“你们是山西来的吧,我就是接你们电话的王经理。'’王经理客客气气地说。我们也赶紧伸过手礼貌地握过,"王经理,您好,”仪式性的寒暄两句后,一切进入主题。

”我们公司包吃包住,没有节假日没有星期天每月工资五千六,如果一个月内没有休息,还有一千块钱奖金,如果你们没有意见我们就把这份合同签了,签完之后就给你们按排住宿”。也许我们太想得到这份工作了,那合同都没有来的及细看,就草草签完了。

在填完一张简单的表格后,王经理一扫刚才的温和,用一本正经的口气说:“既然你们签了合同,就把中介费交一下吧!每个人五百”。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赚到比老家每月高两三千的工资,区区五百元算啥,交就交了吧!

交完费后,王经理又打电话把我们交付给一个称作刘经理的中年人。接着刘经理引我们上了一辆灰白色的小面包车缓缓离开大厦。

十一月的北京,玉竭凝霜,百花摇落,虽然红枫妖娆,野草还在坚持,可是,路边的白杨还是降下了翠绿的旗帜。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拨涉我们被带到郊区一个村子边。村边有一个用彩钢瓦围起的小院,小院北边有一排简易的彩钢房,有六七间的样子,我们俩都被按排到靠西边的一间彩钢房内,宿舍不大,满满的都是上下双人床,我数了一下竟有八张之多,除了中间一条一尺宽的通道,整间宿舍再无空地。沿着通道往里走几步一股潮湿的酶味直扑过来,其中还夹着汉臭和食物的腐臭味。再看床上,赃衣服和被褥随便堆放着。这和广告上讲的四人一间标准房完全相悖。宿舍里除了我们俩再无旁人,可能是干活去了,我们按刘经理的要求暂时睡正对门口的两张上下床的上铺,我扭头看向这张床:除了被褥,还有烟盒、饮料瓶、旧水杯等简直如杂货铺一般,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我朋友也惊讶的张开嘴,大半天才吐出几个字”这床能睡人吗?”此时我也变得悲观而沮丧,可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朋友说:”别人能住,我们为啥不能住?赶紧收拾,昨晚坐了一夜的车,我都快困死了,收拾好先睡一觉再说。”我朋友大概也知道我们己没有退路,只能咬咬牙跟着我行动起来。

经过我们一翻打扫除后,地也整齐了,床也有了床的模样,可那又脏又味的被褥还是让人心里硌应,无奈只好买了一套全新的被套和床单全部罩上。此时,虽然看着出门前带的钞票所剩无几,可也不能太委屈自己,尤其在举目无亲的异域他乡,除了自己没有人会疼爱自己。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便被敲门声惊醒,接着便是刘经理的喊声:”起床吃饭了,起床吃饭了。”喊过两声后便转身走了。我这时候才发现宿舍的所有床铺都睡满了人,我发现他们时,他们也正好奇地打量着我们。昨天可能因为坐了一天的车太累了,十几个人昨晚什么时候进来的竞全然不知。

起床后我们还没有洗漱就有几个人端着碗吃起饭来,我们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拿了碗奔向食堂,转了一圈也没发现食堂在哪里,一打探才知道这里根本没有食堂,每天都是刘经理去买熟食来吃,于是我们俩拿着碗直奔刘经理宿舍。早饭也太简单了,每人一小包咸菜,馒头管够。由于昨天晚上没吃饭,现在还真是饥不择食,拿了馒头便回宿舍大快朵颐起来。

不过,接下来的工作却真有点出乎我预料,我们被按排到两辆箱货卡车上,经过一个小时的路程来到一个小区里,今天的任务是给两户居民搬家。刘经理下车后交待搬运家具时一定小心,尤其是那些易碎品,谁碰破了照价赔偿。由于小区是上个世纪建的老建筑,楼层不高也没装电梯,只能一层一层往下抬,初来乍到第一天上班,我们自然是卖力又操心,生怕给人家碰坏了赔了钱又丢了工作。

经过一整天的忙碌,下午六点多终于搬完了,只是我心里的疑惑仍是不解:我们明明应聘的是物流公司,怎么改搬家公司了?这个问题像石头一样压了我一整天,在收工回家的路上,我终于有机会问身边的同事,同事操一口河南口音回答:”我们本来就是一家小搬家公司,只是偶尔也帮助物流公司干点活。”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也刚到两三天,祥细情况你还是问其他人吧!”我转身又问另一个同事,那同事回答更干脆:”我今天也是第一天上班。”他们的回答更让我疑惑:我们好像被骗了。

回到宿舍简单洗漱一下,我便匆匆拿了碗筷准备吃饭,刚走两步,突然一声宏亮的声音从我身后传出”急啥子嘛!刘经理还在外边洗漱,洗完才去街上买馒头。”我寻着声音向后看过来,这才发现是我下铺的同事在冲我喊,这位同事虽然个子不高,但很结实,这么大冷的天,他工作服下居然只穿一件保暖衣。只见他此时边脱工作服边指了指窗户外正在洗脸的刘经理。我好奇地问:”这位兄弟是四川人吧,请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晚上吃馒头?”他斜转脸瞄我一眼又把脸转过去问道:”这位兄弟刚来的吧?我来十几天了,每天都是馒头,今天会例外吗?”顿了一下又降低声调说:”但愿今天会是个例外,每天两顿馒头,弄得我现在是看到馒头就头疼。”虽然他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我还是听得真真切切。

半个小时后,刘经理开车回来,然后从后备箱提岀两大塑料袋子的馒头,晚饭开始了,我拿了碗筷来到刘经理宿舍一看,我前面已排好些人,看样子大家都饿了,饭菜和早饭一模一样,咸菜加馒头。

吃过晚饭后,我朋友挨着我坐下低声说:”我们好像被骗了,看样子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正规的公司,连最起码的厨房都没有,每天都买馒头对付,来的时候明明说是给中国邮政这样的大物流公司分捡和装卸货物,现在怎么还管搬家。”我也悄悄说:”我今天也打探过了,这里根本就是一家小搬家公司,唉!这广告上的信息真不靠谱。”

”那我们现在怎办?还干吗?”

”不干怎办?五百中介费都交了,加上来时的路费,再加上昨天的被罩床单,我来时的一千块钱都快花完了。总不能这样回去吧?”

”那就再干着瞧吧!只要到月底能给我们开了工资,管他什么大公司小公司,国企还是私企。”

‘’方正我来时己和家人发誓,挣不了钱决不收兵。‘’

第二天的任务和第一天可谓本同末异,甚至更加惨烈。昨天的家具虽然也不轻,但三四人抬一件也不觉得太沉,只需同心协力轻拿轻放即可,并且,昨天是往楼下搬,而今天则是往楼上扛,楼高共十二层,这个楼层和市中心那些摩天大楼相比,也许并不算高,但在那些上个世纪建设的楼群中,也算是鹤立鸡群。并且今天扛的是水泥,沙子等石头一样重的东西,每袋一百斤,不偏不倚,谁也别想偷懒耍滑。对我们每个人都可谓一次真真实力的考验。

说实话,这种重体力活,在三十岁之后,我几乎没有再干过了,看着堆积如小山一样的水泥和沙子,我内心还真有点发怵。毕竟快五十岁的人了,年龄不饶人呀!只是此时箭已在弦上,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只能纵身一跃了。

在看到四五个人扛起水泥后,我也不甘示弱,我站在水泥堆边咬紧牙关,像举重运动员那样深深吸一口气,费力地扛起一袋水泥,稳步跟上去。

开始两层还比较轻松,第三、四层腿脚就没那么灵活了,胳膊也有了酸疼感,上到第五层时,两腿已感到沉重如铅了,两手也抓不稳当,好像随时都会把水泥丢掉。此时此刻我真想扔下水泥休息一下,可看到别人扛着水泥满脸通红大喘吁吁从我身边走过,又激起我胸中那颗不屈的心。我不得不横下心向六楼迈进。这时我两腿软绵绵的,仿佛马上就要被压爬下了,每上一步都得使出洪荒之力,呼吸也困难起来,好像喉咙塞满了棉花,让我不得不张大嘴巴,鼻翼也撑得异常难受,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坚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当我坚持着上完六楼最后一个台阶时,我两手一松把水泥丢在楼梯上,转身爬在墙上大口大口喘息着,任汗水从头顶和额头慢慢淌过脸颊像小溪一样滴到脚下的地砖上。休息了大概两三分钟,一串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从身后传来,我回头望去,我下铺的四川兄弟正缓步上来,我看到他时他也正望着我,只见他张着大嘴,喘着粗气,鼻孔似乎也变大不少,这让我想起动物世界里的大猩猩,满脸的汉水往下流淌着,像刚从水里钻出水面,不过他没有像我一样把水泥丢在楼梯上,而是向前走了两步稳稳放在窗台上,然后望向我说:”你,你,你怎么,把水泥,放在地上?”

”怎么了?还能把地压塌了。”我说。

”我怕,你一会儿,扛不到肩上。”他喘息着说。

”是吗?这个我还真没想到。”我说。

又休息了两分钟,我对四川兄弟说:”你息着吧,我得笨鸟先飞了。”

说完我弯下腰两手抓住水泥用力一甩,没能甩上肩,我又运了一下气,就像举重运动员那样,尝试两遍,仍然以失败告终,此时我的胳膊又酸又疼,真没力气甩上肩了,见我这样,四川兄弟走过来主动帮忙,两个人四只手,好不容易才把一袋水泥甩在我肩上。我转身正要走,突然又停住问道:”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扛?”

”所以呀,我才把水泥放在窗台上,”只见他活动了一下胳膊说,”看着点。”边说边弯下腰靠在窗户边,两手抓住水泥一拖,那水泥便乖乖爬到他的肩上,然后慢慢站起身,整套动作闲熟而流畅。看来,以前在家没少干这活儿。

我不得不说人类的潜力是无限的,第一趟下来后,我都感觉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了,可居然咬牙坚持了一整天,回家的路上大家个个灰头土脸,像刚从土里岀土的陶俑,坐在车上一言不发,真的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坐了近一个小时车程,仍是满身疲倦,下车时一只脚刚着地就软软的瘫在地上,这时我觉得满身酸疼,好像要死去了。我费了好大劲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蹒跚着走回宿舍,满身尘土的工作服脱也没脱就一头栽倒在床上,朦胧中我也不知道躺了多久,直到下铺的兄弟喊我吃饭,我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这时我发现幽暗的灯光下都在嚼着难以下咽的干馒头。我咽了一口口水,似乎也饿了,便爬下床拿了碗筷吃饭去了,我用筷子扎了馒头正大口啃吃着,突然电话响起。

我拿出手机,妻子温柔而亲切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可我马上以这里网不行为由将视频转换为音频,我怕我满脸尘土的鬼样把她吓到,我怕她看到我们简陋而逼仄的宿舍而心痛,我怕她看出冬天里住着如此薄凉的简易房而为我担心……

”你们找到工作了吗?你们那里冷吗?吃得还习惯吗?”手机里传出妻子熟悉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我们昨天已经上班了”我朋友也在边上附和着,”我们吃的住的都挺好,你们就别担心了,”我违心地说,”今天中午在饭店吃的饭,想吃啥吃啥。今天晚上猪肉炖粉条配大馒头,可香了。我们宿舍也通暖气了,一点也不冷,工作也不累,总之我们这里一切顺利,你只管在家照顾好孩子和老人,我们这里就别操心了。”

”行行行,那我就放心了,还有,干活时一定注意安全,你胃不好不敢吃冷东西。你总是失眠,睡觉前冲一杯奶粉喝,有助睡眠。”妻子叮嘱道。

挂了电话我们俩都沉默了,站立在沉沉夜暮中,任寒风吹过我冰冷的脸和我手中干硬的馒头。我突然有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为这人世间太多的离情别绪,为生活中太多的阴差阳错,为现实里太多的残酷和悲凉……。

不论你是带着微笑睡去,还是枕着悲伤入眠,第二天早上的太阳都会准时升起。吃过早饭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我们又坐上刘经理的面包车,不过今天没有去小区里搬家,也没有去扛水泥。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一家物流公司,里边几乎停满了大型货车,刘经理下车和对方一翻讨价还价后,干活开始了,按刘经理的分工四人一辆大车,我们俩还有四川的两个同事分在同一辆车。

四川的两个同事和我们俩年龄相仿,其中一个也算认识。就是我那下铺,认识两三天了,也没有仔细看他一眼,今天才算是一睹庐山真面目,他虽然身材不是很高,却很健壮,大冬天的,也不穿棉衣,别人都有棉帽口罩把脑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两个眼睛在外面,可他只有一个耳罩从后脑勺扣在耳朵上,脑袋两侧花白的头发记载着往日的峥嵘岁月,脸上的肌肉黝黑而发紫,大概是天冷冻的缘故,双眉紧锁,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眼角的鱼尾纹一直伸到太阳穴两边,不过眼睛还算有神。

我们四个走到货车边,下铺的同事伸出手对我们俩说:”我叫郑东,认识一下好吗?”我也赶忙伸出手说:”我叫高红,这是我朋友任天宇,我们都是山西人。”

站在货车后面,郑东和我们商量说:”你们俩个子高,你们在车上往下接货,我们俩往分检室扛货,你们看行不行?”’‘都是一个战壕的兄弟,有啥不行的。”我回答道。

接下来,各司其职,立马开干,由于货物都不易挤压,我们只能踩着梯子一件一件往下接,所有的货物都用大的尼纶袋子装着,足有七八十斤,不过站在梯子上提起这么重的袋子还是很吃力的。又是第一次站在三米多高的梯子上,梯子随着我用力大小一闪一闪的,让我心惊胆战。这还不算,还有更费劲的,如果遇见大纸箱的货,抱也抱不住,拿也拿不起,只能和朋友两人通力合作抬下车来。

早就听闻北京雾霾严重,今天算是真的领教了,来北京两三天了,还不曾看见灿烂的阳光,即使偶尔岀来太阳,也如害羞的少女躲在薄云后面,倾刻间便隐去了。因此北京的空气总让人感到冰冷而干燥。

经过五个多小时的忙碌,三十多吨货才算卸完,也许我穿的太厚了,五个多小时下来我的内衣内裤都已湿漉漉的,偶尔朔风吹过,顿感满身冰凉,幸好此时刘经理来送午饭,让大家得以有点喘息的机会。

经过一天的接触,下午回家我和郑东俨然是很好的朋友了。

可能这两天大家都累了,下班回家后,大都坐在自己床上休息,没有人像以前一样拿着脸盆去抢水。我坐在郑东床铺边小声问郑东:”这里每个月底能发了工资吗?我怎么越看越不靠谱呢。”郑东回答:”你也看出来了,我来这么些天了还没见谁发工资也没见一个人干够一个月。我刚来时这里才五个人,姓刘的……就那刘经理说现在人少,吃饭就在饭店凑合几天,过两天人招满了,我们就招两个二级厨师,正儿八经的大干一翻,可现在,人招满了,还是每天拿馒头对付,连最起码的锅碗灶具都不置办,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我说:”你都来了十几天了,预支多少钱了?”郑东此时更显得有些激动了:”预支个球钱,刚来时说上够一个星期就可以预支零花钱,可我前几天去预支,他却说现在不合适,下一个星期再说,这不又一个星期到了,我一会儿吃了饭再去,看他还怎么说。”我又问:”如果再预支不到钱,你还干吗?”郑东一脸茫然地回答:”这个我,我真不知道,说实话我是给我岳父看病才来北京的,眼看着来时带的积蓄一天天见底,这里又没有亲人,只能岀来找点儿活干,赚点是点吧,可现在又遇到这种事,唉!我老婆还在医院等着我的钱呢。”

见郑东如此沮丧,我的心反而平复了,唉!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惨的人。一种同病相怜的情愫油然而生,此时,我觉得我应该为他做点什么,我们都是这个社会上最卑微的一群,我深知他内心的悲哀与苍凉,我们应该相互帮助,相互取暖。

我现在从内到外,从上到下也找不出一百元,而一百元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在医院这么花钱如水的地方,一百元估计挂个专家号都不一定够,更何况那贵如黄金的药品,和那如天文数字的手术费,检查费护理费……。唉!我觉得我此刻能做的,除了精神上的鼓励就是思想上的安慰,可那些安慰人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些虚,还不如啥也别说,陪着他在沉默中让时光静静流过。

吃过晚饭,郑东又去找经理预支钱了,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兄弟能多预支一些,那可是救命钱呀!没过两分钟郑东便回来了,双眉紧锁的脸更加阴沉,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看来我刚才的祈祷,毫无用处,我欲言又止,他若不想说,我就别问了,我怕我编辑好治愈他伤口的话一当说出来会变成盐,更加刺痛他的伤口。

到底他还是爆发了,五分钟的沉默后,他气愤地说:”不干了,我不干了,这地方真不能干,我上星期找他预支钱,他让我再等一个星期,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星期,你猜怎么着,他倒是预支钱了,支了一百块,那不是寒碜人吗?”郑东越说越气愤,紧锁的双眉,更加凝重,愤怒的脸上像是要燃起火来,显得格外恐怖,如同优雅的猫突然尖叫着露出尖利的牙。

”刚才我真想把那一百块钱撕碎再狠狠地砸向他的脸。”郑东又愤怒地说。

”幸好你没那么做,否则你就真输了。”我认真地说,”现在是法治社会,合同上不是说月底开工资吗,我们就再坚持几天,到月底如果真不开,我们就只能走法律程序了。我就不信天之脚下,皇城根上,真没有人管了。”

接下来又在那家物流公司干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时间六点半了,刘经理还没来喊起床,习惯了被叫醒的同事们也都在酣眠,我看一下表都快七点了,我的心有些疑惑起来,难道今天休息吗?可刚来时姓刘的都说了这里干活没有星期天的,再说今天也不是星期天呀!难道是老板看到我们这几天太幸苦,善性大发,让我们休息一天。

好多年了,我一直有早起的习惯,就算再累,第二天早上七点多我仍然能醒来。可今天没有了赵经理喊起床吃饭,没有一群人拿脸盆抢水的吵闹声,也没有汽车发动机的嗡鸣声……。周围的整个环境好像一下子安静了,就连平时麻雀的叽喳声也隐藏的不知所踪。这安静有些阴森甚至有些诡异。

如往常一样,我拿着脸盆柔着惺忪的眼睛,正准备去洗脸,看到两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正从大门口进来,我看了一眼不认识,应该不是在这里干活的同事。我正想问他们找谁,他们中一个胖子先说话了:”你们刘经理在吗?”

”看样子应该是不在,你到他宿舍看看吧。”我回答。

我的话音刚落,他们俩就径直向刘经理宿舍走去,看样子他们是刘经理的熟人,我也没有多想,自顾洗脸去了。

我刚打了香皂,闭着眼睛正准备冲洗,就听见一个声音恶狠狠地砸过来:”啥也甭说了,马上报警,王八蛋的。”听声音像是刚才向我问话的胖子。

要不我们还是再打个电话试试吧,一个弱弱的声音轻轻飘来,听来应该是胖子的同伴。

”打,打,打个屁打,我们没打过吗?打了不止几百个吧,他都没接,骗子,他就是个大骗子。”又是那胖子的怒吼声。

听这口气要有大事发生,我立马清洗掉脸上的香皂,睁开眼睛。

他们俩的争吵,如在宁静的早晨投下一颗炸弹,整个院子瞬间沸腾了,三个宿舍的工人们不论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不论是正在吸烟的还是正在玩手机的,都不约而同冲到院子里一探究竟。通过大伙七嘴八舌的提问,还有他们有始有终的回答,我大概知道了八九不离十。

他们俩都是东北人,夏天七八月份在这里打工两个月。回家时老板说暂时没钱,等过几天有钱了,一定给你们打过去,请你们一定相信我,你们就是走到天涯海角,只要你们给我留下帐号,我也保证会一分不少地把钱打到你们的帐户上。因他们家里有事,只拿了两百元的路费便各自回家了,回家后,每次打电话向他们要钱,他们都以各种理由推托,后来则干脆不接电话或者关机,此时他们才知道他们被骗了。

”两个月工资一万多那!我女儿还等着交学费呀。”那胖子带着哭腔说。刚才他还发指眦裂,怒气冲霄,现在却似霜打了的茄子……蜷缩在一边。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明显降低了。是呀,一万块钱对于那些贪官污吏也许只是少吃一顿饭的事,对于那些坐着百万豪车的富商巨贾也许只是少洗两回桑拿,或者少打两次高尔夫的事,但对那些靠土地吃饭的农民绝对是一笔不小收入。

我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感到太震惊,总觉得冥冥中这天早晚会来,只是比想象中来的更早。

郑东听到这个消息,表现的也很平静。就如一个癌症患者,在经过一连几天的抽血、化验、拍片等检查确诊后,患者的心终于落停,至于怎么治疗,就交给医生吧!

此时,院子里的许多工人都如热锅上的蚂蚁,有人詈骂,有人叹息,有人痛哭流涕,有些人拿出手机要报警,有些人建议先到劳动局处理。正在大家群龙无首争执不休的时候,一辆警车呼啸着开进院子里,接着从车上下来两个警察,问刚才是谁报的警。蔫在一边的胖子看到警察来了,就像看到救世主一样,突然间又满血复活了,只见他噌噌两步串出人群,来到警察面前大声答到:”是我们。”于是胖子和他老乡都被带去做笔录了。

经过公安局和劳动局两天的调查,确认这是一起团伙诈骗案,只是犯罪嫌疑人己携款潜逃,公安人员正在全力追捕。所幸,我和朋友又在一家保安公司找到一份保安工作,虽然工资低了点,起码不至于流落街头。

只是每天值班时,总不时想起郑东兄弟,也不知道他岳父的病怎么样了,但愿好些了吧!

姓名:高红

身份证号:140428196901128412

性别:男

工作单位:长治市二一二地质队

通讯地址:长治市长子县宋村乡后小郭村

邮政编码046600

联系电话:15535566384

电子信箱:27016404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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