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墨

2018-02-28  本文已影响0人  张书彦

从未想过自己会和油墨有什么联系,那些远去的记忆,我一度不愿意提起,想起那些与油墨有关的日子就莫名难过起来。

接触油墨缘于走进工厂,缘于在无奈与迷茫中挣扎的一念。现在想来,走进工厂也是我踏入社会的第一课。 在最初离开校园的日子里,我从北方去了岭南的一个小镇。南下,多少有些悲凉的味道,自己一无所长,生平第一次那么远远地离开故乡,心里已怯了三分。农历正月十五过后,南方的气温已有些燥热,出门在外方知道家的温暖,顾不上矫情,顾不上想家,生存是第一位的。托了老乡,进入一家台资制鞋工厂。 没有想象中的遍地黄金,走进制鞋厂车间的四楼,一股刺鼻的不知名的化学药味让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每一个瓶瓶罐罐和大型的台面,专业一点的说法叫跑台。所谓跑就是快速移动着的,在车间左边平行的兀立着八条台面,而作业员一手执着网版(一种特制的刷胶留有镂空的丝网)一手在网版里上下飞舞,或交叉步或跳步从台面由左至右,又从右至左不间歇地打着圈子。

我的工作在跑台对面的一间小房子里,一大桶一大桶的油墨整齐的码放在墙角,房间右侧是两大排铁制的架子,上面摆满了盛有调好颜色的油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面孔,一切与想象格格不入,一边在心里暗暗地拿工厂跟学校相比,一边给自己鼓劲,既来之则安之!

在这个看似温柔与繁华并存的江南,在离开校园必须面对现实的那一刻,生存这个词汇是多么的重要和必要。 一个对工作一无所知的新手第一要务就是熟悉作业流程,然而具体说自己的工作就是调色,需要根据客户的需求和样品鞋子的需要去调制指定的颜色,通常的调色往往是鞋子上的商标或者印花,在鞋子上只占有很小的比例,但是一样要求很严格,最基本的标准是在自然光线下肉眼看调制的颜色几乎没有色差为准。没有什么理论依据,也没有人会跟一个新人讲,一切全靠自己学,好在经确认调制的油墨颜色一般会做几万或者十几万双鞋子,调色就成了一个很轻松的技术活。在充裕的时间里必须主动去问调色师傅,哪个颜色是由哪几种颜色大概按什么比例调配而成的,然后不厌其烦的小分量的试调,慢慢的懂得所谓颜色不外乎红、黄、蓝,三原色。至于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颜色则统称为副色。一些简单的湖兰色,也叫粉兰色的则是由白色和兰色两种颜色调配的,粉红色是由大红和白色调配的,绿色是由黄色和兰色混合的~至于湖兰色,粉红色,和绿色的具体颜色则是要对照国际标准色卡适量的添加需要的色彩。那些浓的如油漆的液体在调配时需要加上一种慢干的化学药水,其主要成分是甲苯。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自己是在艰难的摸索的,调配哪一样颜色,加了哪些原色油墨要记得清清楚楚,颜色在调配到与色卡很像又有差距的时候需要加什么颜色时,微调是最关键的,而这些也似乎跟天分有关,对色彩的敏感度需要莫名的把握和求教。有时候明明是灰色的,在加入黑、白两样颜色调制的时候总是与对照色有些差距,意识中的深灰色明明需要让黑色比例稍多的时候,反而不能,而高手往往就在这个时刻会匪夷所思的加入大红色或者群青,一点点不同颜色的注入,色彩和心境就豁然开朗。

在调色的过程中,思维是简单和专注的,往往是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就那么很快的溜走了。 调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具有挑战性的。调好的颜色需要亲自操刀进行印刷,也就是在跑台上固定好印刷的材料,用合适的力度,试着印出相应的色彩,而油墨印多少层,印在不同的材料上都可能造成误差,是否需要加特殊材料,是否要在自然晾干多长时间看颜色等等问题全部都要考虑进去 调色只是第一步,一个优秀的调色师傅不仅仅要调色,还需要掌握相关的全部流程,调色的最终目的是要为成品负责的,一双鞋子的某些印刷部位在很多时候是需要经过高温处理的,内行的人会叫高周波,是通过电流加热,配上相应的模具在印刷部位进行压实,熨帖出凹凸有致的形状的,油墨在经过高温处理的过程中会根据电流的强弱显示不同的深浅色,这就需要很好的把握每一个环节。

日子似乎不知疲倦,而混混沌沌的生活使我开始不安分起来。在褪去那份调色的狂热之后我愈发的孤独起来,更多的是多一些思考,往往会在熟练的做事过程中想起很多事情,想象着在嘈杂的车间里浪费掉青春亦或跳槽。我开始不由地走神,在这个初春里会开出桂花和喇叭花的岭南的错觉里,想象着人生正在迅速的衰老。

我的身边没有书籍,我所接触的人群从年龄上不外乎婚否,一些年轻的漂亮的或者帅气的姑娘或者小伙似乎对工作有着使不完的热情以及充满矛盾的抱怨和彷徨,一些中年的男人或者女人则相对的安静和目标明确,不管怎样我和他们一样都有一个响亮的头衔:打工者。在忙碌和汗水里接触最多的是鞋子的某些部位,不同的材质经过流水线,再经过成型进入成品仓库,销往国外。听得最多的是对工资和劳动不成比例的抱怨与无奈,那些不同的部位在工人的手中加工后是以单价分和毛计算的,每个月的薪水是要付出太多的代价的。我开始讨厌这温柔的江南,然而每个人都在为了钱拼命的劳作 。

在生活的夹缝里看到了太多的榨取、欲望和邪恶后,方如梦初醒。而那些美好的记忆是由一张张年轻和正在由年轻走向成熟的面孔组成的,河南面孔的淳朴,四川面孔的勤劳,陕西面孔的厚道,湖南面孔的精明,等等都成了在岭南流动的云烟。 温柔的岭南小镇会在夏季不时的刮起台风,会多雨继而又转晴,记忆最深的是楼顶上的油桶在暴雨将来的时候会产生斑驳的迷离色彩,瓢泼的大雨似乎要洗去太多不快的记忆。

我一直是忧伤的,一种错觉和莫名的忧伤上源在看不到远方的厂房里,唯有油墨的色彩一直亮丽着神经。生活,也似在调配颜色,在色彩变幻中有了种种快乐和忧伤,却始终在三原色里打着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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