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之君29哀思寄树
第29章 哀思寄树
公孙骄本想就侍妾蒲姬平白无故被冤杀向智伯讨一个说法的,没想到却败兴而归,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居然如此窝囊,不,何止是窝囊,简直是憋屈死了,自己还是买块豆腐撞死算了!虽然自己也能向身边近臣诉说,可命该如此,国内国外谁人不知啊,说来说去又和祥林嫂有什么分别呢?
公孙骄呆坐在空旷的寝殿之中,铜漏声声,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一切都是为什么,难道傀儡的国君的命运便注定如此不堪么?难道我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么?我说过要封蒲姬为夫人的,可为什么反倒却害得她香消玉殒丧命于黄泉呢?这世道何在,天理又何在啊?周公制礼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礼乐征伐大权先由天子丧与诸侯之手,又由诸侯丧与卿大夫之手,周公啊,你枉为一代圣人啊,怎么这点远见都没有呢?怪不得现代人要批判你这个奴隶贵族周公呢?
心灰意冷的公孙骄懊恼万分自责不已,夜是如此的漆黑,没有一丝光明,这无尽的黑暗谁又能帮我驱散呢?豫让也为国君的命运所叹息,将宫灯添了油之后便拿来一件丝袍给公孙骄披上,道:“君上,夜露微寒,小心着凉!”
公孙骄颓然道:“都是寡人无能无用啊,跟着寡人,你也可能会同蒲姬这般被四卿所害,豫让,你还是回首阳山吧!”
豫让稽首道:“君上以国士待豫让,如今君上正是用人之际,豫让又怎能贪生怕死弃君上而去呢?”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国士更应择主而事,跟着寡人这么个暗弱无能之君又能有什么前途?”公孙骄丧气道,“算了吧,走吧,都走吧,寡人就不该回国接手这个烂摊子!”
豫让见君上时刻为自己的安危着想,大受感动道:“若不是君上赦免了属下附逆之罪,属下一辈子都会背着恶名,无颜到地下去见列祖列宗,与公与私豫让都不可能背离君上的!”
公孙骄道:“晋国诸卿不睦,由来已久,范氏、中行氏二卿若不是封地被四卿觊觎会覆灭么?二卿情急之下攻打固宫,也只不过是想向先君讨个说法罢了,难不成还真有谋逆之心啊,四卿如此污蔑,你也如此以为,荒唐,荒唐啊!”
豫让动情道:“君上虽然说的是实情,可毕竟史笔无情啊,若不是君上豫让这千秋骂名可是永远无法洗脱了!”
公孙骄痛心道:“可毕竟你们都是寡人请出山的,蒲姬死了,你们要是谁有个闪失寡人又怎么能安心呢?”
豫让下定决心道:“君上,自从下了首阳山,豫让这条命早就交付给君上了,君上不可因为一时的挫折而偃旗息鼓,丧失斗志啊!”
血淋淋的朝堂斗争自己还真适应不了,公孙骄毕竟是一个现代人,做不到绝对无情让身边的人当炮灰,遂颓然道:“如今万古长如夜,寡人还谈什么斗志,什么信心?罢了,罢了,你下去吧,让寡人一个人静静!”
豫让见国君短期内是不可能振作了,毕竟打击太大,便告诺退出,公孙骄心道:夜色如此漆黑,自己本想携长剑劈开重重枷锁、龙翔九天的,可枷锁可以劈开,这无形的夜色又如何能劈开呢?
公孙骄想到自己第一次彻夜不眠那晚守在蒲姬榻前,等着她醒来,可如今又一次彻夜不眠她却先自己而去了,之前他那个死鬼堂兄出公虽然名义上算是亲人,可对穿越人士公孙骄来说却极为淡漠,加之自己当时身为质子,不想也不能对君位过于觊觎,但蒲姬可是一直以来与自己一起厮守的侍妾,如今又怎能不伤心欲绝呢?
夜终于渐渐消去,东方露出了一丝白光,却被无尽的夜色所压制着,挣脱着。上朝的更声响了,寺人庚上前道:“君上,该上朝了!”
公孙骄还没从懊恼中出来,便道:“人都死了,这朝还有什么好上的,今日罢朝,让四卿他们去闹腾吧,寡人实在没有心思上这个破朝了!”
寺人庚乖乖退出,不多时将此事告与朝堂上侯立的诸卿,韩虎一听便奚落道:“这个君上,也真是荒唐啊,先君横死之时倒也没见他如此忧伤啊!不过智伯也真是的,杀个侍妾用得着出动绛都司马么?”
赵无恤心道智伯只不过是给君上一个警告罢了,免得国君今后又来找智家的麻烦,如今得偿所愿的智伯估计马上便琢磨着如何对付韩赵魏三卿了,便谨慎道:“韩大人,不可对君上和元帅无礼,这二人我们都得罪不起啊!”
韩虎反不领情,还以为赵无恤在谄媚智伯呢,便怒道:“好你个赵无恤,该不会是你与智伯早已私通款曲了吧,你不是一直想着将妹妹嫁与智家那个不成器的世子么?”
赵无恤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却惹来韩虎凌辱,便道:“晋国诸卿联姻,历来皆有,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何况只是智家世子一厢情愿罢了,我赵家答不答应还两可呢!”
韩虎没想到平日里低调的赵次卿居然教训起自己来了,便道:“我韩家家主什么时候轮到你赵无恤来教训了,上次因你害得我被智伯夺剑,使家族蒙受奇耻大辱,要不是看在韩赵两家世代交好的份上我早就找你算账了!”
赵无恤也不想破坏韩赵两家的情分,便套近乎道:“无恤只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哪有教训韩虎兄弟啊!”
魏家家主魏驹似睡似醒间被二卿吵醒,慢悠悠道:“智伯虎视眈眈,你二人还有闲情闹内讧,别忘了当年的韩家家主韩献子可是出于赵家家主赵宣子门下啊,养育之恩当世代不忘啊!”
韩虎一听便火大道:“先祖虽出于赵家门下,可我韩家不是他赵家的门客,而是堂堂正正的晋国公族,何况当年赵氏一门被血洗,若不是先祖向先君景公求情,他赵文子能从一个破落的赵氏孤儿成为晋国正卿么?这复家得封的恩情,他赵家倒是忘得挺快!”
赵无恤道:“韩赵历来交好,危难之时总会相互帮扶,不过先祖赵文子能荣升正卿可不仅仅是你韩家的功劳,先祖能促成晋楚弭兵难道没有几分才德?”
韩虎心道不就是只会当缩头乌龟的一个赵氏孤儿嘛,何德何能当晋国正卿,遂道:“谁知道赵文子是庄姬公主跟赵家哪个旁支私通生下来的贱种,当然只会当缩头乌龟对楚国妥协了,哈哈!”
当年赵家被灭门,原因极其复杂,远不是戏文《赵氏孤儿》演的那般可怜兮兮。赵氏孤儿赵武虽然是孤儿,但却不是赵朔的遗腹子,而是其父早死,其母庄姬公主寡居,耐不住寂寞与本家叔叔赵婴齐私通,而当时的赵家家主赵同、赵括将弟弟赵婴齐流放到了齐国。
原本赵武的祖父赵盾只不过是蛮夷翟女所出,而赵同、赵括却是身为正室的晋文公之女所生,为了平衡家族矛盾赵盾死后便把这家主之位交给了赵同、赵括二人,即便赵武是赵盾嫡孙赵朔亲子也没机会成为赵家家主了,何况其母庄姬公主又出了与本家叔叔私通的丑闻。
庄姬公主为了自己的儿子,向其兄晋景公告密说赵同、赵括谋反,因为只要二位家主被除去赵盾一脉才有出头之日。赵家树大根深晋景公本来就极为忌惮,加之诸卿也在一旁煽风点火、落井下石,只要大家都相信二位赵家家主谋反就可以了,因此赵同、赵括两大支脉便被灭门了。
赵家历来对此事皆讳莫如深,一直将账算到当时身为司寇的屠岸贾身上,把自家描绘成一个可怜的受害者,现如今被韩虎如此揭短赵无恤实在是尴尬万分,胸中怒气顿起,不过他向来能忍,便改口道:“韩虎兄弟,先祖旧事我们做子孙的还是莫要评说了,今日君上罢朝,我请你们到城中伎馆乐乐!”
“我也听说城中来了两位楚国歌伎,楚腰纤细,咱们还是去尝尝鲜吧!”韩虎本来就是一条心直口快的汉子,话一出口便自觉说的有些阴损了,当下与赵无恤勾肩搭背,拉着魏家家主魏驹走出宫外。
公孙骄披头散发呆坐在寝殿里,不晓得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寺人庚居然把赵无瑕带到了宫里。
赵无瑕嬉笑着道:“君上哥哥,你真是好神奇啊,那个商贩经你点拨在猗氏城还真用油灯孵出小鸡来了呢,可我为什么只会把蛋烤糊啊!君上哥哥,你陪我去猗氏城去看看这天下奇景去吧!”
公孙骄心道自己不也是这么一个求胜心切,只会把一个蛋烤糊的笨蛋么,自己实在不想陪赵无瑕出去瞎转悠,根本没那份闲情雅致,便道:“无瑕妹妹,寡人心情沉重,今日就不陪你去玩了,让豫让兄弟跟你一同去吧!”
赵无瑕见公孙骄形容枯槁,一猜便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遂道:“君上哥哥,我知道蒲姬姐姐死了你不开心,可你也不能这样老闷在宫里呀,你都一宿没睡觉了!”
公孙骄清醒道:“寡人虽然心痛,但却不全是蒲姬,她只不过是一个替罪羊罢了,没有她智伯也会向寡人的其他属下下手的!”
赵无瑕心痛道:“那君上哥哥就更不应该心灰意冷,如此不知自爱吧?你这样无瑕心里也不好受!”
公孙骄忧心道:“可寡人身边的人将来一个个都被智伯暗害,寡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开,寡人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做这个君上还有什么意思呢?”
赵无瑕忙道:“不会的,情况会好起来的,君上哥哥,既然你心痛,那就去散散心,到蒲姬姐姐常去的地方转转也好啊!”
公孙骄呆在这深宫中早晚会疯掉,便道:“那便去梁山脚下吧,那是蒲姬救寡人的地方,走吧,带着蒲姬从成周取来的土!”
公孙骄便命豫让驾车,与赵无瑕穿过绛都闹市,来到郁郁葱葱的梁山脚下。
梁山风景依然秀丽,不知疲倦的鸟儿依旧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正如当日那个喜欢叽叽喳喳的小侍妾蒲姬。物是人非,当日那个男扮女装的麻脸小卒却早已不在人世。
公孙骄走到当时扎营的所在地,见一颗小树幼苗在风中哀嚎,四处摇摆,但却坚韧万分,仿似当日挺身而出相救自己的蒲姬一般,公孙骄将成周之土填与幼树之下后道:“当日正是在这颗树下,蒲姬救了寡人一命,而寡人却身不由己,不能亲到蒲邑拜祭她。豫让,到溪边舀一瓢水来,寡人要亲自浇灌此树!”
豫让奉命从附近山溪处舀来水,公孙骄接过瓢缓缓浇好水,然后深情道:“蒲姬,寡人不能天天来这看你,待到春暖花来之时寡人便将你接到宫里去,这里风大,你一定要坚强,莫要怪寡人!”
赵无瑕在一旁也为公孙骄的真情所打动,遂道:“君上哥哥放心,我日后定会天天来这里照料好蒲姬姐姐的!”
公孙骄心道虽然我是一个国君,可手中无权连命都掌控在四卿手中,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悼念蒲姬了,哀叹一番后,公孙骄等人便坐在马车中赶往固宫,路上他终于沉沉睡去,进入梦乡。
后人撰《异闻录》曾言:蒲姬树,距今已有八百岁,相传晋宣武帝为悼念亡夫人蒲姬所种,后移至北都绛城宫中,至今凡有痛失爱妻者皆到此树之下凭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