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茉莉第九章
和刘奶奶回镇上的时候，一些流言蜚语流入来耳中，其实我早就听见了，这在这镇上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之所以都偷偷的说，也是给留足了我们面子，只是两只眼睛总是会看见不该看的，两只耳朵总是会听见不该听的，我极力去回避，心里想着，他听不见，他不知道，可到头来，我作为身边的人，心里都这般难受，又更何况身处其中的李子叔。
“孩子。”刘奶奶攥紧了我的手：“有些事情，别总听别人说，她们的嘴我们管不了，我还管不了自己的心嘛，别让这些扰了生活。”
我点头，明知这是安慰的话，却也听的心里酸酸的，尽管周围充斥着审视的目光，但还好，在身边的人依旧会不偏不倚的直视过来，报以微笑，报以生活。
“行了。”槐树下的杨伯，用手杖狠狠的戳了戳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也随之安静下来。
“都是闲的没事干了！在这边说人家闲话，不嫌丢人？”杨伯的声音谁都没避着，在场的人也都敬重杨伯，谁也不反驳。
杨伯算不上是我的‘身边人’，可从李子叔出事的那刻起，他就从没像其他人一样，嫌弃我们、议论我们，反而事出以后，是最先表明友好态度，还上前来安慰我的人。这样的人，尽管平时样子凶，可我是打心眼儿里感激的。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茉莉，快回去吧。”走到旅店门口，刘奶奶和我道别。
“没事的，我送您回去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留刘奶奶一人，我有些不放心。
“你不用总惦记我，我还没有老到走不动路，今天你陪我在海边应该很累了，回去歇着吧。”刘奶奶淡笑着。
“我真不累，我就是想走走，顺便送您回家。”我挽上刘奶奶的手臂：“走吧走吧，我还想去您家学学刺绣呢。”
刘奶奶见我撒娇，也只好微笑着点点头。
路过张叔家门口，就听到里面的训斥声。
“我说过没有，这样的木头经不起你那么折腾，一定要慢慢的磨，成天光知道吃饭，这活儿怎么就学不会呢！”
我和刘奶奶驻足在张叔家门口，朝里望去，来张叔家的那个学徒正低着头听着骂，肩膀一抽一抽的，委屈极了。
“刘奶奶，您怎么来了。”张叔看到了门口的我们，还没来得及舒展眉头，就过来迎接我们。
“刚好路过而已。”
我和刘奶奶进了门，院子里满是木屑和脱了皮的木棍，院子中间有一个大一点的铁器械，应该是磨木头用的。
“这就是新来的小伙子啊。”刘奶奶握住他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这孩子真好，身体硬朗，长得还俊俏。”
小学徒刚刚还一副委屈样，现在让刘奶奶夸了几句，倒脸红起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刘奶奶前倾弯着腰，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与小学徒的视线平行。
小学徒怯生生的看了张叔一眼。
“人家问你话呢，你看我做什么。”张叔的气依然不减。
“我叫赵昀。”小学徒的声音在男生中算是偏细声线的。
“赵昀，哪个昀。”刘奶奶问。
“日子旁的那个昀。”
“啊~赵昀啊~你知道昀是什么意思吗？”
赵昀摇摇头，看着刘奶奶，等着她口中的答案。
“昀，是日光的意思，代表着明亮和希望。”
赵昀听后，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眼睛里发着闪烁的光。
“你爸妈一定希望你以后可以成长为很棒的人，有一门技术傍身，还有一颗光明的心，所以才送你来这里学习，对吗？”刘奶奶细心的引导，让赵昀的情绪立马变得不一样。
“恩，一定是！我妈说过，她希望我成才，成为可以让人尊敬的人。”赵昀说话的语气也有了底气，声音也变得洪亮很多。
“那你喜欢学习这些吗？”
“喜欢！特别喜欢！我之前就在家里给妹妹用木头做过玩具，我做的可好了。”
“那说明你很有天赋，现在又有一个好的老师，你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好木匠。”
“恩！我一定能成为好木匠！我要给我妈妈打一个梳妆台，再给妹妹做一只小狗。”
“真好，孩子，真好。”刘奶奶一遍又一遍的摸着赵昀的脸颊，笑的眼睛都弯的细细的，还不忘看着这个孩子，我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泪光，可她却依旧笑着，嘴里不停的说着：“真好，真好。”
和张叔道过别，我们继续向家里走去。
“您刚刚说的真好，三两句话就让赵昀有了学习的动力。”我挽着刘奶奶，想着刚刚的情景，不由的敬佩。
“小孩子嘛，多鼓励鼓励，都能成才的。”刘奶奶回应到。
“您这么会教育孩子，应该去做老师，教书又教人，一定会很受学生们喜欢的。”
“其实，我之前就做到一阵时间的老师，不过后来因为一些事，就搬离了那里，也就再也没教过谁。”刘奶奶的口吻中，略带着遗憾。
“世间相遇都是缘分嘛，这说明您还没有遇到那个有缘的学生。”我安慰着。
刘奶奶抿嘴笑笑，没再回应。
到了刘奶奶家，由原本的学习刺绣变成了喝茶，我搬了个板凳坐在紫藤花架下，屋内有位夫人正在为我热茶，这茶真香，一个屋内一个屋外，都能清晰的闻到香味。
“尝尝吧，洛神花茶。”刘奶奶递给我一个白瓷的茶杯。
我接过，茶杯的正中央有两朵红花，茶水也早被花染上颜色，血红中又带着透亮，像一颗被细心保护着的红宝石。我抿上一口，略带酸味的口感果然和茉莉不一样。
“这颗紫藤，是我们刚来的时候就种下的，刚种下就下了几场暴雨，当初我们还拿它打赌，我赌它不能活，他赌它能活，最后他赢了。”刘奶奶双手捂着茶杯的两侧，微仰头看着满架的紫藤残枝：“开花那天，他就站在这紫藤下，一副神气的样子，炫耀着他的花，就为这，我还笑了他好几天。”刘奶奶讲着讲着就笑出了声，她低头抿了口茶，咽下后出了一口长气：“那时，我们常常一起喝着茶、赏着花。”
看着刘奶奶一副幸福的模样，我实在不忍打扰，这般年纪的人，最宝贝也最欢喜的大概就只剩下美好的记忆了，我坐在一旁，同刘奶奶一起，看着这满架的紫藤花残枝，好像看到了花开的朝阳下，有个满脸兴奋的老头儿站在这藤架下，边叹这花美，边一副等人夸奖的神态。
拜别了刘奶奶，我便赶着午饭的时间往回走，正遇上蹲在面馆门口抽烟的大叔。
“呦，茉莉，这是去哪儿了。”大叔热情的打着招呼。
“去了趟刘奶奶那，您这不忙呢？”我望了望屋里，人不是很多。
“还行。”大叔掐了烟扔在地上，站起身来用脚尖撵了撵。
“要是哪天忙不过来了您叫我，反正我也没啥事。”这个面馆一直都是大叔一个人在忙，百盏在还能搭把手，这百盏上学去，面馆又剩了大叔一人。
“行。”大叔裂开嘴，爽朗的答应了。
“那我先回去了，改天来吃面。”
“好好好，快回去吧。”大叔依旧笑嘻嘻的。
我转身，进了旅店。
“嗬，真会回来，这才刚开饭。”陆炎往桌子上端着饭菜。
“那是，我可是掐着点儿的。”我走近桌旁，闻了闻饭香：“恩，真香。”
“那就快去洗手吃饭。”常太太笑呵呵的端上来最后一道菜。
“好嘞。”我在水池边洗手，却发现少了一人：“李子叔呢？”
“他出去找工作了。”常太太做在桌旁。
“找工作。”我小声默念着，原来李子叔心里还是抵不过对常太太的亏欠，可是经过上次那么一闹，大家都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这工作的事，好找吗？
“行了，别担心你李子叔了，快来吃饭吧。”常太太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催着我别再多想。
直至吃完饭，也没见李子叔回来，常太太把剩下的饭菜放进了冰箱，我和陆炎收拾好桌子，便散开，陆炎最近很奇怪，不像之前那样常常会陪着我，他好像有特定的事情，最近一直在房间里鼓捣着些什么，我没来得及问，他就回了屋。我问了问常太太，常太太也打着哈哈说别管他，这事我也就没放心上。
“茉莉，今天是片落叶。”常太太示意我看柜台上的那片暗黄色的叶子，很完整，但也脆弱不堪，好似一经触碰就会碎一般。
“茉莉，要不要我和他去谈一谈，不赶走，就说说话。”常太太试探性的问道。
“不用了。”我放缓语气：“这样就挺好的。”我依然看着那片叶子，这等的宠爱，我怎敢推辞。
下午呆在房间里面审稿，最近因为要照顾店铺和发货，稿件已经积攒的有一些了，趁着不忙的下午，要加紧完成工作才行。
只是有太多的信，早已将它放入回收站，可依旧还是忍不住去点，最后一封信，停留在上次我回来的那个时候，很奇怪，将近半年的时间，她都没有再给我发任何信件，以她以往发邮件的频率，这应该算是很大的留白了。没有看到信件更新，心里反而会记挂着，这个曾经我惧怕看到的东西，现在倒成了提醒自己那个家还在的信号塔。
快速的将剩下的工作处理完，下楼想去透透气，刚走到一楼，就听到了厨房里，常太太和李子叔的对话。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走投无路才肯受着人家白眼还收留我，可我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别泄气，不就是没找着工作嘛，大不了不找了，你就在我这儿干，算是抵房钱。”
“我知道你人好，可我已经这样了，还是到了该走的时候。”
“走？去哪？回家？”
“我没有家。”
“那你去哪？你身上连路费都不够吧。”
“走一步算一步吧，当初来这儿，也是随便坐了辆车来的。我这人，糙的很，哪都能活。”
“瞎说什么呢，你有手艺，又有这副身子骨，还怕养不活自己？”
“说的也是，到哪都是一人过，何必在这给你们添麻烦呢。”
“什么一人过，你不管茉莉了？那孩子可把你当亲叔，你就忍心抛下她走？”
“茉莉是个好孩子，只是我这当叔的太不称职，给她丢脸了。”
“什么丢脸不丢脸的，大家伙儿都一块儿过日子，有困难就克服，这你又怕啥嘛。”
我靠在一楼的楼梯旁，心里一阵酸楚，李子叔的压力和委屈我不懂，我只懂他每天早起给我熬粥的细心、他每月发工资后给我炖鱼吃的开心劲儿和他每次看到我都会站在我这一边的笑模样，他身躯不壮实，可就是能做我的保护伞，怎么就被两个谁也不认识的人给弄的不成样子了呢？
我悄声的回了屋，坐在窗前，看着远方的青山，还值冬季，山上依旧没有颜色，被云遮住的下午，让人心里压的难受。
手机的震动声帮我拉回了思绪，我打开聊天软件，是百盏：一张满是红字修改的文档截图和一个哭的表情。
“要改这么多还不去写，还有时间聊天？”其实心里，会有些暖暖的。
“我都改了好多遍了，好像越改红的越多。”百盏的心里肯定已经叫苦连天了：“不过我定了下午的票，明天中午应该就能到了。”
“几点的车，我们过去接你。”
“不用，我打车回去就好，快过年了，旅馆里一定很忙。”
其实，旅馆并未像白盏口中的那样忙，可能也只是我不忙吧，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李子叔帮忙打扫房间，常太太开始购买年货，也只有我这么闲在。
“茉莉姐你看。”
百盏发来了一张京剧摆姿的照片，照片上的女生画着京剧特有的粉黛，头上戴着蓝色的头冠，身上穿着白色的长袍，两只水袖背搭在身后，身躯侧扭，面庞偏右后倾，脸上的红胭脂配上五度的嘴角，真是个美人呢。
“很漂亮！”我夸到。
百盏回了一个大笑的表情。
看他这么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不会是新交的女朋友吧。
“女朋友？”我问。
“？”百盏回了一个问号和一个木讷的表情。
“别害羞嘛，刚刚不还一副神气的样子。”我调侃道：“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什么女朋友，那是我！”
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的到百盏这个感叹号的力量。
我发了两个惊恐的表情，赶快往上翻记录，放大图片，仔细的看了看上面的人儿。是百盏！虽是浓妆艳抹，但这眉眼细看，还是有百盏的样子的。
“真的是你啊~”我惊叹连连。
“当然啦~”百盏发了一个嘟嘴的表情，看来是有些不高兴了。
“这是去干嘛啦，怎么还扮上了。”我试着岔开话题。
“这是我们戏曲社团，马上要退了，就回去参加了一回演出。”
“演出？你的戏曲功力都能上台？”当时以为百盏只是单纯的被吸引，谁知这孩子其实早就在此扎了根。
“恩恩，嘿嘿，不是很专业。”百盏发来：“社团里有老师和师哥师姐们教，我就跟着学了点皮毛。”
“好棒！百盏你一定唱的很好，有表演时的视频吗？”百盏现在做着喜欢的东西，一定快乐的不得了。
“我给你找找去，学弟他们有录了的。”
也就三两分钟的时间，百盏就发来了一段视频，拍的有些晃，但至少能看清台上的少年，穿着粉边的白色长袍，一颠一颠的小步配合着手上水袖的翻转，让我完全认不出这竟是那面馆里忙碌的少年，他开口故意捏着嗓子般，装出女人的声音，和一旁的男生扮演者配合的默契极了。
“茉莉姐你先看着，我要去收拾行李了。”
“好，去吧。”
和百盏告完别，又看了一遍视频并保存了那张戏服照片。有些东西，即使不能拥有，也要不尽余力的完成它最后的谢幕，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往事回首，你会很爱很爱那时的自己，那么的可爱，那么的意气风发。
茉莉，见字如晤
谢谢你的关心，我的身体最近好多了，无需挂念。
今年，你是要在小镇过年了吗？过年的宾馆会不会很忙，你一个人是可以的吗？我自知问这些没用，忙，我也无能分解，只是丫头，这种常见的关心话儿，我还是想跟你说。
今天是大年三十，此刻是凌晨三时，孩子们都还未过来，我就已经睡不着了，我想我是喜欢这群孩子们的，不然怎么一说起他们，我的嘴角就会止不住的上扬。你说的对，到了我这个年纪，再逃避，人生就过去了，不如做一些想做的事，例如，和一个欢喜的丫头通信。
新的一年里，祝茉莉事事开心，早日找到心上人。
方承焕
2018年2月1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