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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年味|回不去的童年

2019-01-14  本文已影响44人  山青青

我出生在六十年代的中期,那时我们国家刚刚从三年自然灾害里走出来,好多地方都还在闹饥荒。

而我们浙江这一带,相对于其它地区,情况还算好,虽然主食仍以杂粮为主,吃得稍微稀点,但勉强还能吃饱。

等我懂事的时候,已经进入七十年代。记得家里的日常食谱是玉米糊糊、地瓜粥,偶尔母亲会用玉米面做几餐玉米年糕。

由于父亲走得早,大哥成了家里的主劳力。所以家里仅有的一点大米,是给在砖瓦厂上工的大哥吃的。妈妈先把米放入一大锅水中烧开,再把差不多熟了的粥米,捞在一个钢蒸盒里,让哥哥带上,他只要把钢蒸盒放在烧砖瓦的窑洞口,等到中饭时间,经过窑火的蒸烤,这半成品的粥米就成了香喷喷的米饭了,这叫“煮粥捞饭”。

给哥哥捞完粥饭之后剩下的米汤,可以照得见人影,于是妈妈再切点地瓜进去熬成地瓜粥,或者撒一碗玉米面进去,用筷子使劲搅拌,做成浓稠的玉米糊糊。

那时候的玉米糊可没现在的玉米糊可口好吃哦,一个是玉米的品种不够好,还有碾玉米粉的设备也没有现在先进。大队里的碾面机碾出的玉米面,又粗又硬,吃在嘴里还戳口,可谓是真正的粗粮。

记忆中,秋收后,每家每户都会踩上一大缸萝卜咸菜。先把一个个半大的萝卜倒入缸中洒上盐,大人或小孩洗完脚,入缸把它踩出水,然后再铺上芥菜,撒上盐再踩,铺一层踩一层,最后再用石块压出水,过一两个月后就可以食用了。

所以玉米面虽然又戳口又无味,但是配上脆生生的腌萝卜,却感觉特别的美味。那时候候每到饭点,隔壁邻居的大人小孩都会端着一碗玉米糊,手里拎着一个腌萝卜,聚集在门口的空地上。“呼噜呼噜”的喝玉米糊的声音,伴随着脆生生的咬萝卜的“嘎吱嘎吱”声,俨然成了一曲“玉米糊糊交响曲”。

在那个勉强能够维持温饱的年代,吃肉就成了一种奢望。记得难得有个把贵客上门,母亲才会买点肉,做个青椒炒肉或者芹菜炒肉,这在当时可是少有的高级菜了。

我家一年到头几乎见不到荤腥,家里的菜籽油吃完了,母亲会买点板油熬猪油,那香脆酥松的油渣就成了人间美味。

大多数家庭,唯一能真正吃上肉的时候,也就是过年。这也是为什么那个年代的孩子急切盼望过年的原因。因为到了过年,条件再差的家庭也会买上点肉,用以招待亲友,而条件相对好的人家,还会买上糖果、花生、瓜子,还会给孩子扯上几尺布,做几件新衣服。

以前的节日少,除了端午、中秋,就是过年了。那时候大人一年到头辛苦劳作,只有在过年这几天才能像样的休息几天,趁机走走亲戚,拜访好友,聊聊一年的收成,谈谈来年的希望。

所以,一年当中,过年也成了重中之重的节日。所以大人们待秋收后,就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

首先是酿米酒,待秋收完毕,每家基本上都会选出一两百斤上好的糯米,用以酿米酒。一般都是在年前的两个月左右,各家各户都陆陆续续地动手做米酒了。我们这边做米酒用的是红曲,糯米经过浸泡,蒸煮,摊凉,然后拌上红曲,按比例加入适量水,放入酒缸中让其发酵,前几天还要用酒耙不断打压经过发酵筑起的红米饭,等酒水慢慢的渗出,酒渣沉淀下去,红红的米酒就差不多好了。这个过程差不多要一个月左右。

我们这边的红米酒

酿酒期间偷米酒喝这事,想必是很多人小时候都干过。我家货货就因在酒缸里偷喝米酒,醉卧稻草堆里,害得家人及众乡邻找一个晚上。现在谈起这事,他还美滋滋的。

快过年了,就是舂年糕,切年糖。年糕是糯米和粳米按批例经过浸泡,用小钢磨打成粉,然后放蒸笼里蒸熟,用人工放在石臼里舂透,再压成一个个面饼。现在用机器轧的年糕,没有人工打压的年糕膨胀松软。

切冻米糖也是件很烦琐的事。妈妈们先把糯米浸泡一个晚上,第二天洗净,蒸成糯米饭,然后放在露天冻一个晚上。第二天找块空地,摊上地垫(比篾席大还结实的晒具),然后把已经冻成一块块的糯米饭团,用力挪散,把每粒饭粒都分开,这个差事很费劲。记得妈妈们干这活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都开心地脱掉鞋子,在地垫上追着玩。

待冻米晒干,经过炒制,摊凉。晚上就请切糖师傅过来切糖。那时候因为只有红糖,而红糖的粘性不够强。熬糖时的老嫩成度掌握不好,很容易散糖(粘性不够,散掉了)切不起。所以每家每户切糖的时候,都是关着门不喜欢别人来,说是有糖“鬼”,门一开,糖“鬼”进来了,糖就散掉了(其实这些都是托词)。所以妈妈们知道别人家在切糖,都不许孩子们跑到人家家里去,万一人家糖散掉了,会被人家埋怨。

经过冻制的冻米糖是真的好吃,既松脆又香甜,还不沾牙。那时候我们一放学就赶紧回家,然后就攥上一叠冻米糖,在小伙伴面前咬得“喀嚓喀嚓”响,惹得那些家里还没切糖的直咽口水。而母亲知道谁家还没切糖后,总会装上一条糖,让我送过去,先给孩子解解馋。后来条件好起来了,米花糖啊,芝麻糖啊,豆糖啊等等,过年切糖的品种也多了起来。

临近年关,就开始杀年猪了。腊月二十以后,一大早总会听到此起彼伏的二师兄的惨叫声,杀年猪的序幕拉开了。

那时候民风淳朴,每户杀过猪的人家,都会把煮好的猪血,给隔壁邻居送上一碗,体面一点的人家还会再猪血上放一点板油,以此和大家分享过年的喜悦。

然后把值钱的板肉,猪蹄,内脏卖出,自己只留一个猪头和不值钱的猪下水。而必留的还有那个猪心肺。

因为以前我们这边有女儿家杀猪,要给娘家送猪心肺的风俗。而娘家母亲收到这个猪心肺后,总会拎着它到人多的埠头去洗,埠头上洗涮的妇女都会啧啧称赞:“你家的女儿真孝顺,杀了猪就给你送猪心肺来。”而那老母亲定会在一片称赞声中,露出骄傲的神态。所以我们这边有“儿子养一世,不及女儿一个猪心肺”一说。

既使没有年猪杀,家长也会买回一个猪头,几斤猪肉过年,而且还会杀上一只养了一年的鸡。

记忆中最开心的事,就是“掰猪头”。母亲总是先把鸡和那几斤猪肉煮好,捞出,再用同一锅汤煮猪头。煮熟的鸡肉和猪肉我们是不能吃的,因为一盘白斩鸡和一盘白切肉,在过年期间是必不可少的“坐碗菜”,是专门招待客人的。

所以我们最盼望的,就是快点煮好猪头,因为只有猪头肉我们才可以享用。那猪头在锅里还没熟透,我们几个小不点,就已经围着灶台淹口水。

待热腾腾的猪头捞出锅,放到砧板上,我们就一个个伸长了细细的脖子,两只眼睛随着母亲拿着菜刀的手,骨碌碌地转,喉咙“咕咚咕咚”地吞口水。

母亲先是切下猪耳朵、猪鼻子,然后把猪脸两旁边的肉切下,猪耳朵和鼻子是用来切冷盘的不许吃,两旁边的面横肉是拿来做夹馒头的乌肉的(现在都用扣肉),也不许吃。取完这些只剩下一些边边角角的碎肉,妈妈会拿个盘子装上,倒一碟酱油,然后让我们敞开肚子吃,不过最抢手的,还是那几块掰下来的骨头。因为从骨头上啃下来的肉特别的香,而且捧着大大的猪面颊骨,用牙齿撕扯下一片片肉,是特别带劲的事儿。

啃猪头骨

等我们啃完,妈妈再把一些肉沫扔回到煮完猪头的肉汤里,然后再把油泡掰开,放进汤里,旺火煮,待油泡浸透了肉汤,再把它倒入盆中,待它冷却、上冻后,就成了上面结着淡黄色油的猪头冻。这也是过年期间,可以让我们日常下饭的美味。

小时候让我记忆最深的,是舅舅家的羊糕。那个时候我们出去拜年,妈妈总是吩咐我们,不能碰桌子上的坐碗菜,因为每家每户备的肉啊、鸡啊都很少。那几个坐碗菜,就是摆摆样子,用来撑场面的,所以大人们基本上都不碰的。往往摆完一个正月,所有的客人招待完了,那几碗肉还没少去过。

到现在我们都还在感慨,过去的乡邻都很善良,越是日子不好过,大家越相互体谅。

而到舅舅家拜年,舅舅知道我们家一年到头难见荤腥,所以我们一落坐,吃完荷包蛋,舅舅就往我们碗里夹鸡肉,夹羊糕,而且他总是直接把鸡肉撕开,把羊糕捣碎,因为撕开的鸡肉和羊糕放不回坐碗里,我们可以大胆地吃。吃馒头的时候,必定拿两个馒头夹上肥肥的乌肉,看着我们可劲的吃下去。

那个年代,我们这边养羊的很少,既使养了自己也舍不得吃,肯定把它卖了,贴补家用,所以羊肉简直是稀罕物。而舅舅总是把自己养了一年的羊,杀了做成羊糕,招待客人。

那凉丝丝的鲜美的羊糕,我现在想着还流口水。羊糕上结成的白白的羊油,硬硬的,咬着“嚓嚓”响,和菱角肉一样香。

所以,虽然到舅舅家拜年,要走三十多里山路,但是我们兄妹几个,还是个个趋之若鹜。

在我印象中,每年过年,我们镇里的剧团,总会在我家门口的老市基上,演上几天戏。那时候没什么娱乐活动,看戏成了男女老少唯一的精神享受。

那个时候没钱,大家对食物和娱乐的都没多少奢望。一碗荷包蛋、一块鸡肉、一块羊糕、一颗糖果、一件新衣裳,都会让我们幸福好久。

现在的条件越来越好了,而人们的欲望却越来越强,天天山珍海味,新衣新袜,却找不出幸福的味道。

虽然年假变长了,却已没了儿时的味道。年糖不切了,年猪也不杀了,过年招待客人都上酒店了,所以年味也在一年一年的变淡了。年轻人都喜欢过洋节了,什么圣诞节啊,平安夜啊,年已经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

在这个追逐名利的年代,钱成了衡量一个人的能力的重要标准,“笑贫不笑娼”已成了常态。过年同学朋友聚会都只是相互攀比,职场官场年终聚餐,同事间温柔的笑脸背后却是互相倾轧。在这“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氛围下,而我却特别怀念那碗,邻家杀年猪后送来的猪血……

随着年龄的长大,我们失去了曾经的天真烂漫,多了些世故冷漠和沧桑。儿时真诚相处的小伙伴,都很少有几个能交心的,曾经灿烂的笑脸上,多了一个虚伪的面具。

日渐消失的不止是儿时的年味,还有我们回不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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