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青春乡土故事

拾荒

2018-01-13  本文已影响301人  f8006e62fecb
文/27老咸鱼
这一次,老师没有再骂我,他只是让我出去。

我咽了口唾沫,在众人的目光中,站在了教室外阴冷的过道里。我的周围是,一连串沾着泥水的脚印,泥水里混合着枯草腐朽的味道,那股味道堵住了我的鼻孔,我厌恶这味道,更厌恶那个老师,我讨厌周围的一切,除了雨婷,我找不到留下的理由,我想逃跑。

然而,思想挣扎一番过后,终于还是放弃了。

因为外婆说过,她今天中午会过来,给她的乖外孙,我,送饭。通常她会带着一个青花大瓷碗,里头扣着滴油的肉沫茄子,或是大块红得发光的烧肉,又或是鲜美的鱼虾,那种味道里藏着爱,会时刻搅动着我的味觉神经。我不想让外婆到处找我,她腿脚不好。可我又不想让她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我着急了,想央求老师让我进去。

我做足准备伸手敲门,那一瞬间,我觉察到里头的目光,刚刚抬起的头,不自觉地又低了下去。

“给我站好,老实点!”老师踹了我一脚,可是我的脚,还是忍不住地在颤抖,我冷,我害怕,我紧张,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你再抖一遍?”他再次踹了我一脚。

“老师……我想进去……外面冷。”我没有跟他说实话,因为我不想。

“现在知道外面冷啦?那你干嘛不好好听讲,开什么窗户?”他拿着课本重重地锤打我,我看到他的皮鞋油光蹭亮。

“我……错了……”我有点委屈,因为我听到了一只被遗弃的麻雀,在呼救,我打开窗户,只是想让它进来避难,但是许久却没有过来。这样的理由,我的确没办法,跟恼怒中的老师解释。

“知道错了?你确定?”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几乎快哭了,头点得跟拨浪鼓一样。

“最后一次!”

我低着头,随着蹭亮的皮鞋进了教室。教室里一片肃静,我知道他们在抬头看我,他们在看一个怪物。

为什么?因为学生时代最受老师关注的,无非是两种人,一类是拔尖的,一类是调皮捣蛋的。拔尖的,老师自然是喜欢。调皮捣蛋的,老师虽然会重点关照,并惩罚他们,但是对于学生们来讲,调皮捣蛋者无疑是课堂上必不可少的,他们是欢乐气氛的制造者。

而我,学习不好,又没有制造欢乐的本事,更不会讨人欢喜。我总是在做一些,在他们看来极其令人费解的怪事,例如我桌肚子里的一堆捡来的,零零碎碎的物件。

可我想说,这些物件都是有生命的,他们只是被遗弃,选择了沉默而已,就如同爸妈丢弃我跟外婆一样。当然这样的想法,我肯定不能跟同学和老师讲,不然他们应该会把我当成疯子了吧,所以我也选择了沉默。

当然,世上永远有保持好奇心的人,马尾辫女孩儿,雨婷,就是一个。

“阿志,你又捡啥好东西啦?”中午,前桌的雨婷悄悄地转过头,白皙的面庞,水灵灵的眼睛,她甜美的声音把我从失落的情绪中唤醒。

“这个,一个酒杯!”

“酒杯有啥好奇的?我家里一堆,都没人用。”

“这个不一样,是一对恋人亲吻过的酒杯。”

“这你都知道?”

“是它告诉我的。”我举起酒杯,阳光照耀下,酒杯的边缘有一道缺口,缺口的左右两边,映射着一大一小的唇印轮廓。

“一对即将别离的恋人,互诉衷肠,他们相拥而泣,酒杯见证了全部的时刻,它该被保留下来。”

雨婷踮起脚,伸手触摸到了那只酒杯,我感受到来自于她的呼吸以及清香,那一刻,美好离我如此之近。

“还真会编故事,还恋人,你捡的都是好东西,行了吧?小婷婷是不是喜欢上,我们的小志志啦?”这个就是班里最调皮的那一位,周围的人跟着起哄,笑起来。

雨婷当然听到了,她羞着脸坐下。这要是平常,我断然不会搭理他们,可这个时候被欺负的还有雨婷,我绝对不允许。

我低着头,左手紧握酒杯,右手捏紧拳头。窗户的玻璃上,我看到了一张愤怒变形的脸,乱糟糟的头发,他们显然感受到了异样,笑声戛然而止。

然而一双纤细洁白的手还是拉住了我,是雨婷,她一把夺走了我手上的酒杯,我这才发现,此时的我,左手正高高举起,朝着那群人。我差点又做了一件怪异的事情!

“对不起!对不起!”我对着雨婷,对着那只酒杯道歉。

雨婷惊诧了,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和周遭其他人看我时一样的眼神。我开始慌了,有些失魂。我想外婆了,她还没有过来,我更慌了,我开始不知所错。我颤抖着,开始收拾桌肚子里,那些被世人丢弃的零碎。我要带着他们逃跑!我要远离这群人!我要离开三零二班!

我不再顾及雨婷和其他人,踏上生锈的自行车,前往家的方向,一路上,我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各种画面:

老师怒斥我,让我罚站的瞬间;掉落在小学三年级办公室门口的,那张红色的留守儿童名单;外婆跟远方陌生的父母通话时,脸上为难的表情……

天,阴阴沉沉,我越骑越快,冷雨滴落在我的面颊上,滑入我的嘴里,是咸的。

此时,一只娇小的麻雀扑腾着翅膀,停在我车头的框框里,正是那只呼救的麻雀!

此刻,我在内心里不断地,对自己强调:我从来不是怪人,也不该被父母遗弃。正如拾荒外婆告诉我的那样,世间万物都有存在的意义,哪怕是街边丢弃的零碎,他们亦有经历沧桑的故事,他们均有价值,只是还没被赋予。而上天赋予了我,感知他们内心呼唤的能力,所以我必然要经受,比他们更多,被抛弃的痛苦,这是上天对我的考验!

那这种考验要到什么时候呢?我渴望得到答案。

停下了车,我打开了家门,面前是一男,一女,是两个陌生的大人,各自带着,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孩儿。

“阿志……”女人搂住我,抽泣起来。

“阿志……”男人拍着我的肩膀,声音哽咽。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挣脱开他们,看到了床上安详的外婆,外婆捡来的白猫,偎依在她身旁,“喵呜,喵呜”的叫声仿佛在呼唤熟睡的外婆。

我跪了下来,脸贴上外婆仍有余温的双手,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

“阿志,是妈不好……”

“阿志,是爸的错……”

“妈……女儿来晚了……”

一旁的两个小孩儿见状,纷纷哭泣起来。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悲伤。

许久,我累了,陌生男女把我扶起来,我低着头,烛光下,我开始听他们讲述,他们各自的故事。

女人穿着红色高跟鞋,她说,她当年离我而去,是被逼无奈,是面前这个男人抛弃了她。

男人穿着黑色皮鞋,他说他当年离开我,是因为忍受不了这个女人,是少不更事犯下的错。

女人又说,她有了一个新的家庭,终于寻得了幸福的真谛,说她的新家随时欢迎我。我看得出她的幸福,因为她紧紧搂着那个小孩。

男人又说,他也终于摆脱了这个女人,在犯过各种错误之后,踏上了正途,拥有了美满的家庭,我看得出这种美满,因为他抚摸那个在他怀里的孩子时,眼神极为温柔。

此刻,一样的世界,一样的幸福,而我不属于那个世界。

第二天,男人女人,又找了许多大人到我家里,他们的称谓各式各样,我完全记不住,因为我根本对他们不熟!

他们开始探讨外婆丧事的种种细节,然后,男人女人开始吵架,吵架的态度,和班级里调皮同学的语气出奇相似,我和白猫在一旁听了许久,也大概明了矛盾的根源,钱的问题。

白猫抓着我的衣角,我随它爬到外婆的床底下,里面是外婆留给我的木匣子,匣子里摆放着,各处捡拾的零碎物件儿。

纽扣,佛经,铜钱,编织袋,龟的头骨,钥匙等等,里头的东西包罗万千,各自舒适地躺在恰当的区域,外婆说,他们是平等的,都在等待被赋予。

我从中翻出了玉镯和戒指,白猫搭着我的手,“喵呜,喵呜”的叫,是在提醒我做些什么。我从它眼神中看到,外婆坐在床头,慈祥的点头微笑。窗外,传来几声雀鸣,是那只随我归来的麻雀,它仿佛是在迎合白猫的想法。

我完全领悟到,白猫和麻雀的意思,把玉镯和戒指放在大人围坐的桌子上,推给了桌子那头的男人和女人。

“好可怜,外婆好可怜。”

男人女人的争吵戛然而止。

当天夜里,我搂着白猫,睡在木匣子旁边,听完几声麻雀的“叽喳”,沉沉睡去。

梦中,无数张不认识的面孔在外婆灵堂前跪拜,又有无数双,罗汉鞋绕着外婆行走,而屋外无数张脸,在吃吃喝喝。难道这就是一生的终结?我不想这样,所以我醒了。

这绝不是外婆愿意看到的,她更不会愿意,她的外孙看到她就这样离去。

她让我把玉镯和戒指给了男人与女人,男人女人会赋予他们什么样的价值?金钱?爱?

我不愿去想,也不愿意等待最终的结果,如果最后只是金钱,那就太残忍了,我怕我会对世界失去最后一丝眷恋。我不愿长大,成为那样的男人女人,过那样的生活。

我拖着木匣子,麻雀在枝头“叽喳”为我开路,白猫伴我前行。我要践行外婆拾荒的意义,沿路寻找那些需要被赋予的世间万物,皓月当空下,我希望在赋予的过程中,寻找到人生真正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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