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谈写作征文]瘸子

父亲是个瘸子，脾气不好，爱撒酒疯，时不时打骂哥哥、母亲的瘸子。

小时候，父亲留给我的印象总是坐在独有的沙发上，旁边的茶几上放一杯浓浓的茶，一个装满烟末的木匣子，烟雾与茶香交织在一起，塞满整间房子。嘴里叨叨着骂母亲饭做的慢，然后就开始指挥着我作他的左膀右臂，三两酒摆在桌上，水倒满，煎饼、筷子全部就位，他就开始了一个人的晚餐。他吃饭极快，三两酒一饮而尽，饭菜也是三下五除二便吃光，在我帮着他收拾餐具的时候，他的酒劲就上来了，我们的晚餐也就随即打了水漂，我现在已经忘了他发脾气的各种理由，总之是一旦爆发就难以抑制，因此母亲的脚踝曾经骨折，耳膜曾经破裂，哥哥的头皮至今留着伤疤，叔叔的大拇指变形严重，直到现在也伸不直。

想起父亲曾经做过的事，光怪陆离的实在太多。他曾经拿着菜刀满村里追着猪跑，猪死了，卖了几百块钱的猪肉钱，把家里所有的鸭子全宰了挂在村边的柿子树上，我至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那颗树的。邻居推着车子从我家门口过，他便破口大骂，画着圈圈诅咒别人，母亲不得已买了东西到别人家门上赔不是。

几年下来，村里人都害怕了这个瘸子，只敢在背后指手画脚，没人敢当面起冲突，孩子见了他便绕着走，没有人和他聊天，整天的在家里呆坐，抽着烟喝着茶，时不时的发个脾气，把我们全部赶出门，反锁上门，一个人在屋里睡大觉，每当这时我们就不得不想办法过夜，那段时间我睡过蔬菜大棚，睡过锅屋，睡过草垛，每当躺在草堆里的时候，母亲总是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我能感觉到母亲身上的温度，很暖，一直暖到现在，另我不能忘怀。

父亲的这种脾气延续到我高中毕业，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拿着那张纸片看了很久，那天他喝了不止三两酒，没有让我帮着他端茶倒水，没有骂母亲饭菜做的慢，没有撒酒疯，喝完酒后红着脸红着眼的看着我，没有见过的那种热切。“开学时，我去送你。”我说“好啊”。

最后父亲没有送我，哥哥送我去的学校，从一个一无所知的乡巴佬，变成了一个大学生。在学校每次往家打电话，母亲总是“那边天气怎么样啊，冷不冷热不热啊，钱够不够花啊……”父亲却一直没接过电话，每次挂电话前，母亲总会说一句“你爸在看电视呢”无论我有没有问起他。

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放假回家，在家里说起找工作的事情，父亲说了一句我认为最暖的一句话，他说“我们不盼你的位高权重，荣华富贵，对你的期望只有轻松和安全。”

跟母亲聊天，母亲乐呵呵的说，乡亲们说你爸老了老了，却开始想着过起日子来了，你觉得呢。我冲着母亲笑笑，没有说话。

回想起以前，我也曾趴在父亲怀里拽他的胡子，也曾偷偷的拆掉父亲珍爱的手表，也曾在他的背后模仿他走路的样子。父亲也曾为了我孵化小鸡，养殖兔子和白鸽，曾经把烟雾吐到瓶子里，在我的鼻子上打开，来一个恶作剧。也许时间都是会骗人的吧，一旦你给它一个提示，它便会帮你隐藏掉所有的关于美好的回忆。

前几天放假回家，父亲硬要带我们去菜地里看看他种的菜，这是他第一次没有让母亲插手，独自一人种起来的菜，他热切眼神中期待着我们随行。他独自一人走在前面，弯曲不平的小道上他拄着拐棍坡着脚，走的兴致盎然。我和母亲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乡亲们说的那句话“这老头，老了老了，却又想着过起日子来了”。

父亲走上一个高坡，回过头朝着我们笑，笑的像个孩子，一个期待着我们原谅，期待着我们夸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