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归故里的“永久”牌自行车
“我早说了,把它留在老家,你偏不听,现在又要倒腾回去,不如把它扔掉算了,反正用不着了”,母亲很是不耐烦地对父亲说。母亲对父亲的永久牌自行车不知抱怨多少回了,而每次被抱怨后,父亲都要亲手把那辆跟随他多年的自行车擦得锃亮,并美其名曰“敝帚自珍”。
父亲今年六十五岁了,这辆自行车陪伴了他三十多年,在父亲最艰难的时候派上了大用场,所以在父亲心里,这辆自行车是帮过他大忙,为我们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他又怎么会舍得抛弃呢!
我们一家早在十五年前就从偏远的小山村移居至县城,由于父亲的不舍,那辆自行车也成了我们家庭中的一员,随着家人到了县城。去年,惠及千万农户的土胚房改造政策,终于在我们村全面落地实施,一时间,乡村旧貌换新颜。
乡村家家户户都盖上了新房,如果足不出户,你根本不会知道自己身在乡村。更可喜的是政府的惠民政策,为我们铺就了村里通往村民小组的水泥路。坐在平稳穿行在乡间道路上的汽车里,再也没有晴天尘土飞扬,雨天就泥泞不堪的骑行之苦,有的是绿水青山的心旷神怡和鸟鸣山幽的无边惬意。于是,父亲决定将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搬回乡下老家,一来可以给县城狭小的住处腾出地方,二来也算是让自行车荣归故里吧。
老家地处偏远,从县城出发到乡下老家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八十年代初,乡村的道路曲曲折折,坑坑洼洼,路上多是行人,少有车辆。儿时的记忆里,父辈们赶集买卖东西,全靠一双泥腿走二三十里地。父亲曾是个篾匠,三天两头就要赶集去出售自己编织的箩筐、猪笼、鸡笼、箕畚……常常迎着朝霞出门,披星戴月回来。秋收后到村里的粮站交公粮或是粜谷子买化肥之类的,全靠肩挑,每次都“满载而去,满载而归”,每年挑断的扁担少说也有三四根。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江南大地,吹进了偏僻的乡村。八十年代中期,常在村里马路上跑的只有三几辆手扶子、拖拉机,偶尔也能见上东风牌汽车,当时能开那些车的整个村子也就那三几个人,他们是当时村里的名人,能人,大家都以能跟他们攀上关系为荣。至于今天使用率最高的摩托车,儿时的记忆里是极其罕见的;若说现在走进千家万户的小轿车,一年也难得见上一次,得是个好大的官才有资格坐呢!如果某个地方停着一辆小轿车,必定能遭到一大群人的围观和议论,胆大的就会上前去摸上几下。在那时,对普通家庭来说,能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就是非常幸福的事了。
后来,村里的自行车还真多了起来,不甘落后的父亲咬了咬牙,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买回了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虽然走的还是那段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可在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常常是按着一串欣喜的铃声出门去,伴着一串欢笑的铃声回到家。虽然骑上自行车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颠簸很是辛苦,但赶集时买卖东西多了两个轮子,省时省力多了,而且能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到家了,甚至有时赶集回来的早还能下地干点农活,披星戴月回家便成了往事。每次赶集,自行车的前后总是满满的,要么是前头的车把上挂着个皮包和布袋,后架上载着大袋的东西;要么是前铁杠、后铁架上各带一个人。对于习惯于靠脚力走路的人来讲,坐在轮子上面的那种感觉,别提多爽了,那速度比跑步还快呢!每年交公粮,粜谷子、买肥料也全靠着那辆自行车,父亲曾说它是家里的“顶梁柱”--因为这是当时家里唯一的交通和运输工具。
日子过得依然艰辛,但总算解决了温饱,让人感受到了一股向上的力量。不再像父辈儿时那般,总是愁吃愁穿,常常吃了上顿愁下顿。听父亲说,在他十来岁的时候,吃过米糠做的食物,挖野菜充饥是常有的事。后来的生产队里,大伙聚一起吃饭的时候是争抢着吃的,要吃饱一顿饭不但要速度快,还要讲究盛饭的策略--先盛半碗,快速吃掉,再盛满满的一碗吃下去,这样基本上就不会饿着了。一粒米饭要是掉在地上了,肯定得捡起来吃掉,否则会被认为浪费,要遭谴责的。现今社会物质的富足和科技的发达,是那个时代的人未曾想过、也从不敢想的事儿。
时间的脚步总是向前, 那一串串带着父亲欢笑和欣喜的铃声,渐渐远去,迎来的是“突突的”嘉陵摩托车的声音,摩托车上“滴滴滴”的喇叭声比自行车上的铃声传得更远了,父亲感受到了用手轻轻旋转油门后的摩托车比拼尽全力去踩的自行车跑得更稳、更快。
此时,时间的车轮已驶至九十年代,偏远的乡村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了,公路也开始变宽了,来往的车辆多了起来,常常能听到轰隆隆的马达声。后来,父亲出行也用上了摩托车,不再骑那辆费力又破旧的自行车了,本以为父亲会把它当破烂卖掉,结果他竟把自行车上破损的零件都换新了。父亲说,“我要把这辆自行车珍藏,兴许那天还有用得上它的时候呢!”
时间的飞轮只顾一个劲地向前驶进,父辈开始离开那个曾经生活了几十年的乡村,因为他们能感受到乡村的发展速度要远远落后于县城;能感受到县城会给自己和子孙带来更多的出路;他们在电视里了解到了国家的城镇化趋势;父亲是个老党员,他坚信,跟党走,准没错!
到县城后不久,父亲租种了八九亩桔子园,开始侍弄寻乌密桔,此时的他已过知天命之年。刚开始还不懂果树管理技术的父亲成天在果园里转悠,什么时候施肥、喷药、修剪、抹芽放稍都一一向人请教,不出半年,父亲成了名副其实的果农。父亲碰上了好运,管理果树的第一年就大丰收,并且卖了个好价钱。算下来,比以前在乡村两三年的收入都高。
在租种果树的两年后,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蛊惑”,还是他心血来潮,五十多岁的父亲竟然租了个店面开起了家具店,当时县城的房地产市场才刚刚起步,只有少数几个刚建成的生活小区和在建的楼盘,刚开始的一两年里基本上没有什么生意,但随着房地产市场的推进,县城的楼房像雨后春笋般多了起来,父亲的两轮摩托车换成了三轮摩托车,父亲的生意也开始好了起来。有时候,父亲给客户下乡送货不在店里,很多顾客宁愿等上几个小时也要光顾他的生意。因此,他不无自豪地说,县城的每个居住小区都有他店里卖出的家具,全县几乎每个村落都有他店里的桌椅。
去年春节前,他在朋友圈发文打算“退休”,感叹岁月不饶人;但发完朋友圈后的好几天晚上都辗转反侧,睡不好觉。因为父亲觉得他的身体还硬朗,多干一年是一年,这样也可以减轻我们做儿女的负担,另外延迟“退休”也算是是响应国家的号召。
只是父亲的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自从“退休”后还没派上过用场,在我们看来,倒是真的腾来挪去,添了好多的麻烦,父亲心里也明镜似的,知道那辆自行车没有多少实际的用途,但就是不肯抛弃。或许父亲是在提醒我们后辈,要我们这些幸福地生活在国家大好时代里的后辈们,记住那些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事和物,这样在才能幸福“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