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里装个聋子
亭台楼阁,佩玉鸾鸣。飞檐翘角,富丽堂皇。似仙山琼阁,如玉楼金阁。府邸正中央悬一块温玉镶嵌于牌匾之中,那牌匾上“琦石凤缘”四个大字赫然而又分明。
跨过去石坎子,转角几株藕荷色木芍药,在一片青葱之间若隐若现,那花却不显娇艳,更是素雅至极。偶见一池子,其中有鲤鱼百许头,却显空游而无所依。而那别具匠心的莲花实属是隐蔽处了,倒显十分灵动,取清幽雅素之意。
高耸直入云霄的檐子上悬挂一玉笼子,笼子里装着个玉八哥。说起这玉八哥,真儿真儿是花了重金请能工巧匠打造的。
关于玉八哥前身的故事,我们早有耳闻。此刻做一简单概述,大哥乌鸦,二哥喜鹊,小弟八哥,相约一起来闯天下。乌鸦说实话被人们厌恶,喜鹊说好话令人们喜爱,八哥学二哥喜鹊说好话却不分场合,说的句句都是假话,最后只落得个学舌的下场。
八哥自从学舌成功之后,被别人当成宠物来饲养。本家的老爷子总是瞧着这些稀罕物件新奇的很,它就留下了这只八哥。
他命人为这八哥定制了一个玉笼子,就用的他心上的那块岫玉。这笼子四面通风,小巧玲珑。里面铺了金丝绒布,吃食的槽子罐子皆以玉器打造。喝的水全部是五更时分牡丹花上的露水,吃的食是北部地域运来的草籽和稀有虫类。更是派了五个老妈子和五个管家来做这八哥的专属仆人。
虽是奢靡了些,但府邸倒也不在乎这多出来的开支。加上老爷子脾气温和惯了,对待下人与小辈不薄,倒也没人敢说什么。就是二儿媳多了句嘴,“这八哥是当孙子养着喽。”大儿媳到底是年长了些,说“爸听到这心里多不好受。”二儿媳跋扈惯了,她阴阳怪气的答道:“长孙可是从我房生出来的!”还是大儿子用力拍了下桌子,她才消停了下来。
说起老爷子,祖上是做玉饰发家。如今传了几代人的手,生意倒也成了规模。经他手挑选的材料绝对是上好的佳品,加之巧匠雕琢,每枚玉饰及打磨好的玉石收藏品都有极高的价值。
照老爷子的话说,人老了,上了年纪,难免就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账房上的事便交给了大儿子打理。至于小儿子,他心思不在这上面,再者说老爷子也不放心。他宽慰自己,老大总归是稳重些,小儿子毕竟还是年岁小啊。
清早起来,八哥掐着尖厉的嗓门子叫道“发财,发财。”它的羽毛油亮亮的,这两声叫的是真真切切,清清楚楚的。哄得老爷子这心里真是一阵轻快,就连边上的管事都说这鸟儿真神了。
可这老爷子生了场大病,总归是岁数大了,身子骨便不利索了。家中小辈为其请了不少著名的郎中来医治,方子抓了不少,苦药汁儿也整碗整碗的喝,可这病也久久不见好转。
偶来一算命先生,行至府邸门前。几个小辈忙将他请进房门来,他翻了翻老爷子的眼皮,看了看药方子,又捻了捻药渣子。深思了一会儿说道:“这药还差一味药引子,吃了,老爷子的病就能得到好转。”
两儿子的态度更是恭敬了起来,忙敬了香茶,请先生上座。
而内室却也是不得安宁,妇道人家遵守着德行。当家人不许两位内人随意出入,二人却也是按耐不住。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竹窗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细细打量一番,一侧是一张柔软的木床,奢华却又不显笨重。另一侧是寻常妇家也常见的梳妆台,透亮如水一般的铜镜下方是一木镶螺钿的梳妆匣子,敞开的盖子,能看出里面有玉首饰,胭脂,香粉。
二人却又是两幅不同神态,大夫人身着素色短襟袄,下着淡绿色长裙,腰间系着金丝带。一头青丝并未打理,额下随意散落几缕,面中似有几分憔悴。而二夫人却不符合时宜年纪,着一身桃红艳霞色,面部用香粉胭脂浓浓的抹着,衣裳的颜色衬得面色更佳。尤其是头上那只玉钿合金钗更是夺人眼目。作为个深阁中的夫人,却有了些搔首弄姿之势。
而那自称为城中算命一绝的人,此时正由两名少爷的带领下观看着府里的布局。拿出了他的看家大法,颇有煞是的舞弄了一番。
“药方子本不错,没有差池,可差了最重要的药引子,药不会有成效。”来到府中这么久,算命先生终于肯开金口。
“这药引子,就是成了精的鸟!把这鸟的心脏生挖出来,配以五更天芍药花儿的露水。”
“把这两样连同药方子上的药一同熬了,七日方可见到疗效。”
“若是七日后老爷子咳出来一口黑痰,这病就好了——”
两儿子对算命先生连连道谢,他们此时还没意识到这药引子多么难寻。多少知名郎中都不敢接手,连连摇头。现如今终于找到了救老爷子命的人。
他们拿出一千俩白银来感谢算命先生,先生却连连摆手。他们以为是嫌少,又添上了几个贵重玉器。
算命先生大笑道:“万万使不得,久仰老爷子大名,他是个慈悲之人啊,你我有缘分啊——”
说完,大摆一下宽大的衣袖,便出了大门口。
两个深阁夫人虽躲在屏风后面,可对话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家人进来,大儿子却是逐渐由喜色于形转为了面露难色。
几个小辈人聚在一起,老大说道:“五更天的芍药花露水倒是好找,可那成了精的鸟去何处寻那!”
众人纷纷一阵唉声叹气,瞧着床上躺着的老爷子艰难喘气。二儿媳尖声说:“公公养的那只八哥会说话,哪有鸟儿会说话的,那可不就是成了精的鸟儿?”
老大面上的喜色转瞬即逝,“话虽如此,可那八哥是老爷子的宝贝!”
老爷子在此时,咳嗽声更是厉害了起来。他不断按压着两肋,咳出的唾液中带了血丝。
无法子,只好按着二儿媳说的这么做。那八哥很快便被处理了,加之成色上好的牡丹花露水,浓浓的汁水加上药方熬制。
药汁儿光是闻着就其苦无比,老爷子倒也硬吞了下去。
果真,七日之后。大儿子眼瞅着老爷子咳出了一口乌黑的痰。他难掩面中喜色。
他很快便想起了宝贝八哥,儿子们早有准备,只说是那鸟儿自己飞走了,还花重金打造一个纯玉八哥。
老爷子虽心里郁闷,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解闷儿的老伙计没有了,心里难掩落寞。
他为感谢那算命先生,只是把恩惠,惠济到了附近的穷苦百姓。大伙纷纷叫好,玉器生意倒也愈传愈广。
老爷子这病虽说是好了大半,但终究是为了那八哥整日里郁郁寡欢。儿子们说再寻一只来,可老爷子就是不同意,这也是无法子的事儿。
这么大的宅子里头只有二房里生出来一个男孩,年方三岁,唤作原逸 ,取淡薄之意。这孩子生的招人疼爱。 圆胖胖的小脸蛋上,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他常穿着水红色对襟小褂子,脚蹬虎头鞋,颈子上还戴着银质项圈。拢起的那根冲天小辫子更是俏皮极了。
他是二房媳妇和老爷子的命根子,全府都宝贝似的疼着这小娃娃。
过了正月十五,庙会是如约热热闹闹的操办了起来。
二儿子一改往常的不学无术,无所事事。他到家与儿子亲近了一会儿,但娃娃却有些不自在。他让这娃娃骑在自己的肩头,去赶庙会热闹热闹。
到底是年岁小,加之与父亲的长久生疏。小娃娃的脸蛋憋的通红,仿佛要哭。但他自小懂事,愣是没哭出来。二房媳妇一直把娃娃带在自己身前,寸步不离,三年来从未交与过别人。
她想把娃娃接过来,但老爷子此时进了后院。“与他父亲去吧,全当凑个热闹。”
“爷爷!”原逸脆生生的叫道。
说完便挣扎着要从父亲怀里下来 ,老爷子拿出了拨浪鼓哄着孙儿开心。
“庙会上什么稀奇玩意儿都有,热热闹闹的。让你父亲买给你啊。”
“里面有好看的灯笼,还有舞狮子的呢!买串糖葫芦拿着吃。”
原逸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他只抬头望着母亲。二房媳妇当着公公的面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点头答应。
一片非凡的热闹景象。走上过街天桥,那是一幅喜气洋洋的景象。满世界都是红色,牌楼两旁的树上挂满了明亮的各式灯笼。
庙会上人山人海,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络绎不绝。庙会上的东西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东西让小小的原逸有些应接不暇。
父亲不停地说着,絮絮叨叨。他也用稚气的声音应和着。但父亲不知道的是,这么的嘈杂,他根本听不清父亲在说什么。
两串红红的糖葫芦,被原逸高高的举起。他慢慢的想用,粘了满嘴的黏腻。
路过牌楼子时,父亲还是忍不住想要进去耍一把,他又买来了吹糖人。让小娃娃在门口等着他。原逸点点头,他一直骑在父亲肩头,早就乏了。
但原逸只瞧见那好玩儿的猜灯谜,想起来自己也猜过,就循着声音跑远了。
这附近有个七排村,村里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因家中他排行老五,所以大家都唤作他张五。他天生耳朵有些毛病,老了越发严重了起来。可他一生没有娶亲,并无儿女。没有贤内助,日子可谓一贫如洗,家徒四壁。穿的衣服也是补丁摞补丁。
少有朋友,他倒也在苦中作乐,常剪些花样子。村里人笑他做些女人家做的事。后来,他的花样子剪的越来越像样。剪的不管是植物动物还是人物,都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村中人还会请他剪些喜字或剪几对窗花。他也常到集市中卖掉,日子倒是可以维持了。
他正在庙会上剪着窗花,过路人时不时会停留观看。他那双狡黠的眼睛却在不经意间望着那些走路仍不稳的娃儿。
原逸本是要去猜灯谜,却只听见那声音,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不到灯笼。他急着想返回找父亲,却又迷了方向。他小小的身体在人群中显得弱小无依。
而那张五却瞧见了这穿着华贵的小公子,坏主意在他心里打着。本城的富贵人家本就少,这样穿戴的孩子,除本城做玉器生意的老爷家的外,并无他人。
他观察着这小公子,手里也并不停歇,他剪出来个活灵活现的兔子。手里拿着,朝原逸走去。
“小公子,看这小兔子,拿着吧!”
原逸被这人唬住了,到底是年纪小,少有防范。便拿下来那兔子,腻腻的脸蛋闪着纯真的光。
“我知道你是谁家的,和我走,我送你回去。”原逸拿着那兔子玩儿,稀里糊涂的就跟着走了。
老爷子家里早已是一团糟,正在门口遥遥朝远处望去。瞧见有人带着孙儿走过来,他不顾年迈一下子迎了上去。
张五比比划划地比划着,老爷子大概看懂了他的意思:街道上看到这个小公子落了单,许是走失了,忙将他送了回来。
老爷子连连道谢,高兴的说孙儿是遇了贵人了。
二儿媳看到完好无损的娃娃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她一下子便拥了上去。一口一个娘的心肝儿,娘的心肝儿。
老二准又是刷牌去了,连这小娃娃也不顾。老爷子气愤的说道。
猛然间,他们突然想起来站在府前的张五,老爷子拿出银子做谢礼。
可张五却一个劲儿的后退,说什么也不收。他指了指府门,又指了指自己的一身破衣烂衫。表示自己无家可归,想找个住处。
罢、罢、慈善的老爷子就让他进来,许了他个看着那玉笼子的差事。
无疑是做个面子活儿,每天都养活着那玉八哥,就如活的一样。照样是北部的珍稀草籽和五更天的木芍药露水,一日三餐,一顿也不少。
张五在这府中愈发的放肆起来,在管事堆里称起了主子。多少个奴仆们叫苦连连,朝老爷子告状。
可小公子原逸却是与他熟识了起来,张五会逗着他笑,会剪各式剪纸,还会各种新奇戏法儿。老爷子见孙儿这样快活,也不好说什么。
张五每天带着原逸进进出出,可这次出去之后,二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老爷子每天茶饭不思,二儿媳每天哭的死去活来。经了公家,可终究是没有找到这娃娃。
原来那张五说自己是聋子,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引狼入室。
叹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