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二十年后再"回家"
文|清河
题记:人的一辈子,有很多的放不下。淮安周恩来纪念馆
(一)
在我们的一生中,常常把出生的地方称为故乡或者家乡,把上大学或者当兵的地方称为“第二故乡”,把工作的地方称为“第三故乡”。
在我的心底深处,有一个特殊的“第三故乡”。说她特殊,因为我在这个地方仅仅呆了七天。就在这七天里,却有了长久的牵挂。
那是1999年9月份,那时候我还是南京郊外一所非著名大学的大三学员。学校按照教学计划,每年都会给大三学员组织一个叫“教学实践”的课程。
所谓“教学实践”,顾名思义,就是在实践中检验教学内容,在实践中磨砺学员意志品质,在实践中让学员了解掌握社情民情。当年,我们的“教学实践”有一个特别高大上的名字:高举邓小平理论伟大旗帜,把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事业全面推向二十一世纪。
但是具体而言,“教学实践”的过程却没有那么高大上,主要包括一下内容:徒步拉练(这也是最艰苦的环节),“三防”训练,定向越野(那时候叫“按图行进”),参观见学,以及与老百姓实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等等内容。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那十五天的社会实践经历经过光阴的沉淀,岁月的洗礼,都固化为一个个片段,储存于记忆的深处。此时此刻,又像电影胶片一样,一帧帧浮现于眼前:
曾记得,我们背着背包,在李政委的带领下,从板桥汽渡乘船过江,翻阅狮子岭,途径“兜率寺”,一路跋涉,来到第一个驻训点——南政院三号院。
曾记得,在三号院,我们特别彰显了老兵的“风范”,休息时间,我们围坐在草坪上,或七嘴八舌纵论世界风云,或者四人一组在“红五”中厮杀,以至于有几个新学员悄悄问:那帮人是当兵的吗?言语之间,满满的渗透着羡慕嫉妒恨。
曾记得,在向来安县行进的那天上午,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一条小河走,走啊,走啊,这条河怎么那么长,永远也走不到头的样子。终于走到休息用餐点,从“战地记者”留下的照片来看,好多人脸上都深深刻着这样的信息:好饿,饭呢?!
曾记得,我们在淮阴的周恩来纪念馆的广场上,李政委语重心长,和我们“话人生”。
曾记得,我们参观淮阴当年的第一大利税大户——淮阴卷烟厂。有一个环节,品尝该厂的主打精品香烟“一品梅”,无疑是烟民男童鞋的福音。
……
然而,最不能让人忘怀的是“社会实践”的最后一个环节——与老乡“三同”。
(二)
忐忑中,期待中,“三同”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我们要入住的村庄是淮阴市涟水县朱码乡向庄村于庄组。
我们在贺教导员的带领下,整齐地列队站好,在我们的对面,站着前来领我们回家的乡亲们。
在我们的心中,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会被分到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突然间,在我的心中,想起了以前学过的一篇课文《分马》,觉得自己有点像一匹马,等待着主人的挑选。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我和兆强同志被一对大约四十岁的夫妇领回了家。
第一感觉,我们的家长勤劳朴实,安分守己,身上提现着劳动人民的一切优点。后来几天的了解,也证明了我第一印象的判断。
我们的“临时爸爸”,背略有点弯,脸上刻着和年龄不太相称的皱纹,那是岁月留下的沧桑。他说话的方言特别重,让我们有点儿听不懂,特别是在吃饭的时候,他总会说“剁起来,剁起来”,我们估计是“别客气,多吃点”的意思。
我们的“临时妈妈”,做起事情风风火火,是一个勤劳能干的人,每天早上会用小推车推着一车豆腐,走街串户叫卖,为挣一点钱补贴家用。
在家里,还有一个十多岁的“三弟”,他早出晚归去上学,在我们在家里的七天里,可能是因为年龄差距比较悬殊,可能是因为彼此的腼腆,我们交往并不多。
“我们家”还有一个和我们同龄的“大姐”,那时候她已经出嫁了,有了一个几个月的小宝宝了。听说解放军到她家了,特地推着小宝宝回来,把我们两个“参观”了一番。
从“咱爸咱妈”的口中,“我们家”还有一个“二妹”,她在淮阴师范学院上学,初中毕业考上师范,成绩非常好。我当年初中的时候,就因为成绩不够好,与中专和师范擦肩而过。
介绍完家庭成员,说一说“三同”的记忆,最深刻的不是一起劳动,做了多少家务,而是一些小事情:
睡觉中床上出现新成员。回了“家”,我们理所当然不用按照在学校那样的作息时间,每天自然醒是常态。第一天睡觉,早上朦胧中就听到一阵和兆强兄截然不同的小呼噜声,一碰还是滑溜溜的皮草,定睛一看,原来是家里的小猫。主人起床后,它又悄悄溜进我们的暖和被窝里来了。
每天要做三顿早饭。在我们入住的几天里,“咱家”每天要做三顿早饭。第一顿,六点多,给三弟做的,他吃了上学去。第二顿,八点多,给我们做的,我们和“临时爸爸”一起用餐。第三顿,十点多,“临时妈妈”卖完豆腐回来做着吃。
卷柴火烧锅。作为农村孩子,烧火做饭的事情不在话下,所以每次做饭的时候,我都乐意烧火。可是,我们所在的地方,地处苏北平原,却没有特别多的可以用作柴火的木柴,记得当时烧的是稻草类杂草。每次烧火的时候,先需要将草卷成一团,然后用一根铁棍戳进炉膛,然后接着卷,接着戳,如此反复,忙得不亦乐乎。
说到同劳动,说来有点汗颜,我们真的没有劳动什么。每次我们提到要去帮他们做一些农活的时候,他们都坚决不让,就让我们在家休息,我们哪里休息得住,坚决跟着去,哪怕是站在旁边看。一定要说劳动了的话,我记得是给小河上的一个小桥加了些泥巴,算是完成了一个加固工程。
在这样同吃同住不怎么同劳动的情况下,七天的时间很快结束了。七天里,我们比较深刻体会了老区人民的淳朴,勤劳,善良。七天里,我们也将这个只生活了七天的家庭当成了自己的家。
挥泪告别,从此心里留下了牵挂。
(三)
短暂的相处,依依的惜别,然后是长久的如同亲人间的牵挂。
社会实践活动结束,回到了按部就班,两点一线的学习生活。
不时的,给涟水的“家人”写封信,问候二老身体健康,祝福二妹三弟学业有成,期望大姐家的小侄子健康快乐成长;汇报一下自己在学校的学习生活情况……
断断续续,这样的通信联系延续到了我毕业后。
1999年,一纸命令,我到了大西北陕西省西安市的一个学校工作。
来到学校后,我也第一时间向涟水的“家长”汇报了我新的通信地址,崭新的工作生活环境,全新的工作体验;从他们的来信中,我也知道二妹毕业上班了,三弟初中毕业,小侄子在健康成长中……
圈里有个老师一句话“人浮于事”,我很认同。随着工作时间的增长,需要应对的事情就慢慢增加了。
后来,为了提高一点学历,我复习考研,然后上学。
后来,我结了婚,从一个人的生活,变成了二人世界。
后来,我暂时远走异国他乡,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和涟水的“家人”失去了联系。故纸堆里,翻不到来信的信封;通讯录里,找不到电话号码。对涟水“家人”的记忆,只是停留在了:江苏省淮阴市涟水县朱码乡向庄村于庄组和“临时爸爸”的名字。
于是,彼此之间的情况再无更新,对他们的牵挂也就停留于心里。
(四)
2017年7月30日至8月2日,被派遣到南京接受为期三天的培训。
临行前,不会使用网银的我请同行的梁小叶买好去程火车票。在买回程票时候,可能是因为西安是热点旅游目的地,居然没有火车票了,我就没有请她给预定飞机票。
培训期间,听来自全国高校的优秀老师展示“翻转课堂”,受益匪浅;和南京的同学相见,把酒言欢,不亦乐乎。
到了培训快结束的时候,却又发现自己还没有机票,这可如何是好?这时候,对涟水“亲人”的牵挂涌上心头。向老家在涟水的阿飞同学问询了一下乘车路线后,就当下临时决定:到涟水去看看。
8月1日建军节这天,南京的蓝天飘着朵朵白云,天气非常好。从所在的钟山宾馆出来,顺利的打上了滴滴快车,很快就到了南京站旁边的汽车总站。很顺利地买到了一个小时后的长途车票,还很惬意地在旁边一家快餐馆里吃了份梅菜扣肉套餐早午饭。
汽车在高速路上行驶,脑海里涌现出社会实践的片段,心里也很是没谱,不知道这样贸然前往,能找到不?他们还认识我不?
在摇晃的汽车里随着思绪的翻飞,不知不觉睡着了,三个小时的车程很快过去。醒来后不一会,就到了终点站:涟水汽车站。
俗话说:路在嘴上。找不到路,问!我深刻领悟此法则。下车后,向车站工作人员问了,得知到朱码乡需要乘坐202路。坐在202路上,我又向司机大哥问询朱码乡的向庄村,他不知道。我不以为然,想着到了乡政府,那里的工作人员肯定知道。
经过十来个站后,顺利到了朱码乡的大门口。下得车来,兴冲冲走向传达室,问那个三十来岁的工作人员向庄村怎么走,他的回答犹如一瓢冷水:朱码乡没有叫向庄村的地方!
我开始极度怀疑我记忆的准确性,赶紧向大学同学询问,结果他们也记忆模糊了。
不死心,又走进乡政府,冒冒失失走进一个写着“党政办”的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仿佛在做着什么,问询后,她生冷地说:没有这个地方。她的态度,让人觉得再和她说任何一句话都是多余,赶紧退出来。
在乡政府里徘徊,思索着,有点不知所措,却又不死心。突然看到派出所也在里面,眼前一亮,信步走进去。说明来意,说明来意,辅警倒是很热心,虽然还是言之凿凿地说没有这个地方,但还是热情地输入我记忆中的姓名进行查询,依旧无功而返。
又到乡政府门口,向门口摆摊的店家打听他们曾记得当年社会实践的事情不。他告诉我记得,还说当年我们是从乡政府统一下去的,里面应该有记录,到里面去找应该是明智之举。
又走进去,这次在办公楼的第一间房子,问到一个人,谢天谢地,他知道曾经发生的事情。热心的他打电话联系了更为知情的人,然后告诉了我准确的信息:随着经济建设建设的推进,原有的乡镇因为开发进行了一些重组,原来的向庄村已经划归新成立的开发区了,名字也叫桃柳中心村了。原有的住户也已经全部拆迁,现在住在统一的回迁小区,我要找的人住在三号楼。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五)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番周折,终于知道了确切的地址。向提供帮助的朱码乡工作人员致谢道别后,兴冲冲来到大门口,打了个快车,目的地:桃柳中心村#号楼。
由于地名确切,没多长时间就抵达了要找的小区,善解人意司机还专门把我送到了#号楼的楼头。
下得车来,看到几个老乡围在一起聊天,就上前打听。可谁知交流出了点小小的障碍,我说的名字他们似乎听不明白,他们说的我也知道个大概。终于,在我不断地调整发音后,他们终于知道了我要找的是谁,一个好心的大妈还领着我朝门洞走。
真是无巧不成书。大妈正领着我往前走呢,就遇到了于家阿姨朝外走,大妈就把我“转交”给了“妈妈”。
“于妈妈”看了我一眼,似乎有点不认识。也难怪,我个上大学的时候相比,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体重增加了40斤,头发少了若干根。我自我介绍后,“于妈妈”立刻把现在的我和十九年前的我统一起来了,领着我朝家走去。
“于妈妈”边走边说,因为房子拆迁,他们我的通信地址找不到了,2008年汶川地震的时候,他们非常担心我老家有什么事情没有。我赶紧解释,我家距离灾区比较远,地震基本没有造成不好影响。
这时候,我才知道,在我心中牵挂他们的同时,他们也一直在牵挂着我。这种牵挂渗透到了他们家里的每个成员。“于爸爸”见到我的时候,首先提起的也是这种牵挂。他们的儿子,儿媳妇和我聊天的时候,也说二老经常提起我。牵挂和被牵挂,都是特别幸福的事情!
进得家门,见到屋里有两个看电视的小男孩,经过“于妈妈”介绍,方知这两个小朋友是当年还上小学的三弟的两个儿子,大的13岁,小的9岁了。突然感到时光飞逝如梭啊。
在和“于妈妈”聊天中,知道了各位“家人”的近况:
三弟夫妇在北京打工多年,主要从事室内装潢。考虑到照顾孩子的学业,今年起开始在淮安一家公司上班了。
二妹早已师范毕业,现在在一所小学任教。
大姐家的大儿子,也就是当时推着回娘家的那个小婴儿,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暑假过后将上大二了。
……
比起十九年前,一切都发生了质的变化,真好啊。
晚上,“于妈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于爸爸”和三弟也回来了,吃着菜,喝着酒,聊着天,其乐融融。
吃饭中,在我反对无效的情况下,家庭委员会决定,明天一早三弟去淮安把车开回来,带着我去淮安转一转。
(六)
早晨起床的时候,三弟已经往返近100公里,去淮安市把车开回来了。
吃完饭,我们一行,于爸爸,于妈妈,三弟还有我就驱车向淮安市驶去。
出得小区,沿途所见,都是一排排新建的工厂和小区,和记忆中的十九年前的小桥流水人家,农田牛羊庄家的景象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由得感叹推进城镇化建设的进程。
出游第一站:周恩来纪念馆。通过仔细参观周恩来总理生平,又一次感受了总理强大的人格魅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工作态度,在精神上受到了又一次洗礼。
曾记得,当年我们一路风尘仆仆到此,围坐在广场上,听德高望重的而炳政委给我们讲人生理想,人生追求。时光荏苒,曾经他讲过什么都已经淡忘,但他讲话所传递的向善向好的精神却已固化到我们每个人的骨子里。
第二站:刘老庄八十二烈士陵园。1943年,刘老庄连一共82名官兵在此阻击日本侵略者,最终因为寡不敌众全军覆灭。从陵园的实景再现,让人眼前浮现出那场战争的惨烈。正是有了苏北人民前仆后继,英勇战斗,才赢得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伟大胜利。
曾经有这样的说法,解放战争之所以能够确定最后的胜利,就因为军队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就是人民军队强大的后勤保障。
在短短一天行程中,还领略了苏北农村的风土人情,广袤的平原,四通八达的交通,很是方便。
回到家来,有点倦,在空调屋里睡了个长长的晚午觉。
(七)
晚午觉起来,又到了晚饭时间,桌子上已经满满的一桌子菜。
开心的是,大姐家的儿子女儿也来了。
见到大姐家大少爷,我说:我见过你。他楞了一下。我解释说:那时候你还在推车里,你妈妈推着你我见到的。呵呵,有点调皮的一个大叔了。
时光荏苒,见到那个小朋友,仿佛还在昨日,再次相见,他已经是一个大学生了。
和他聊着天,了解他在徐州的学习情况。很惊异的获知,他高中毕业的时候,就参加大学英语四级考试并且获得通过了。这样也可以?!想起有些重点提前批录取的同学到毕业时还在为之苦苦挣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同时,和他聊天中,很惊喜地获知了还有一种学习方法叫“刷”,即,在短期内把大量同类型的题目统统做一遍。我们老古董称这种方法叫强化训练。相较而言,“刷”更有时尚元素,让人更有热情和干劲。比如:刷屏,刷存在感……可以考虑在未来的工作中向同学们推荐这个“词”。
聊着天,“于爸爸”“于妈妈”又招呼上桌吃饭了。吃着可口饭菜,体验着家的味道;听着熟悉的“剁起来”,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晚饭后,“于爸爸”“于妈妈”向我告知,明天早晨三弟去给买一些特产让我带回去,“于爸爸”开三轮送我去涟水机场。如此贴心周到的安排,让我觉得一切的推辞和拒绝都是矫情。虽然心里觉得太麻烦他们了,但还是坚决听从安排。
吃了饭,和三弟一起看了看他拟购买保险的条款,又随性的聊了聊天,安然入睡。
清晨(8月3日)起来,早饭已经准备好,三弟早已买回来了一大袋子刚刚做好的土特产。吃了饭,拒绝不成功,就全部带上了。
一番道别,再深情看一看每一个“家人”,看一看这个小区,坐上“于爸爸”平时用来载客的三轮,奔机场而去。
一路上,虽然有些地方的道路不太平坦,但“于爸爸”开得特别平稳,坐在后面,丝毫没有感觉到有颠簸。车窗外,一排排新修的楼房,一个个新建的厂房,处处彰显着开发区的勃勃生机。车里,“于爸爸”专心致志开着车,佝偻的背影透出坚定和力量,此情此景,眼睛有点不争气地湿润了。
……
当飞机起飞的时刻,眼睛不忍和这片土地告别。虽然曾经只是因为学校的教学实践活动在这儿的一个家庭入住一个星期,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愫却连绵不绝。
期待着,以后有机会再聚首。
祝福着,“家人”幸福安康。
再见,涟水。再见,我的第三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