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灰色年代》第九章、收藏/第一节（1）/作者:邵明

——第九章、收藏/第一节、我玩收藏（1）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日本社会快速发展，大有赶超美国之势；富得冐油。许多有钱日本人通过“汉奸”到中国来收购古董，主要是亁隆后期的瓷器（国家有规定亁隆时期的文物是不能出境的）。我陪了做古玩额行家,到上海广东路上的文物商店买了许多嘉庆年间的官窑。有江西景德镇：青花、粉彩、五彩、珐琅彩；有汝窑、钧窑、定窑的单色油彩。收藏的物品以瓶、罐、尊为主，尤以花瓶为多（托运时包装方便，造型好便于出手，相对其它型状物品价格也贵）。当时都是用“黄纸头”（日币）换成“对换圈”（全称叫外币对换圈）才能买了带出去，瓷器底部都有火漆印。为了扩大货源我们南到浙江绍兴、宁波；北到天津、北京。为日本人做“汉奸”，为中国人创外汇，忙得不亦乐呼。

现在想想迪批日本人真有眼光，清代嘉庆年间额官窑现在啥价钿？侬投资股票，东京房产都没有官窑涨了结棍。现在倒过来了，国内收藏家以超过当时十倍额价钿再买回来。想想也对，阿拉现在也有米了；迪额就叫风水轮流转，阿拉额国宝又转回来了。

听说当时额台湾人和香港人也在国内收购古玩：从官窑瓷器到各种古董文房四宝；从红木家俱到明式白木家俱。小到福佑路地滩；大到广东路文物商店；从淮国旧到城隍庙华宝楼；到处都能碰到迪帮子玩古董额人。听说：赵忠强，马未都就是迪额辰光抓住机会“捉漏”收了不少么事“大出来”额。

经过几年的跟班自己对收藏也产生了兴趣。下面先来介绍一下几个专有名词。

古玩指的是什么？“古玩，古即是古代，表示年代久远；而玩应该理解为品评、鉴赏。因此，古玩应该是指文雅而又有品位的器物，即古代遗存下来的珍贵物品的通称。”

什么叫“古董”？明代以前，人们把珍贵的古物称为“骨董”。由于“骨”和“古”同音，所以人们把“骨董”也叫“古董”，“古玩是清代开始流行的一种叫法。”

古玩的定价和流通：“ 古玩并不是普通商品，其价值只被部分市场所认可。”古玩的特殊性注定了它只能在小部分人群中流通，因此很多刚接触收藏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古玩入手容易出手难，而且越着急越卖不上价。新入门的藏家中存在一个普遍现象，就是对自己的藏品期望值过高，“很多人都是参照各类鉴宝节目的估价，而对业内人士来说，这些节目中给出的估价大部分偏高，甚至离谱。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很多新藏家说起自己的藏品，动不动就有上千年历史，但实际上哪有那么多古代物件流传下来？”目前传世的古玩以清朝中晚期为主再往前就很少了。

什么叫“捉漏”（也叫捡漏）？ 收藏古玩最大的乐趣，莫过于以低价买到价值非常高的东西，行话叫“捡漏”。但目前的古玩市场别说捡漏，就是以正常价格买到一件对的东西已很难得，所以新藏家千万别抱着捡漏的心态去买东西，否则极容易上当。

我是1998年离开医院后，有了空余时间才开始白相收藏额。经商后手里有了点余钱，就到文物商店去买晚清同治和光宣年间的瓷器；大件的买民窑小件的买官窑，阿拉米少只好小来来。为什么要到文物商店去买呢？保险，国营额，“么事”（瓷器）都有火漆印和发票，并写明是什么年代额。

我有一次在锦江饭店吃饭，饭后陪老婆到锦江额友谊商店看看；看到几只民国额花瓶不错价钿也可以，买回来致细查看有一只花瓶是新防额；马上叫“差头”（出租车）赶到店里要求退货，店里只答应调换（白相古玩有额不成文额行规，出门不认账），我只好调一只自认被“斩”。自家认为友谊商店是国营额不会卖“大兴货”（假货）额；后来听朋友讲迪家商店将柜台出租了，已不算国营单位了。所以讲白相收藏是要交学费额。

为了少交学费，我开始跑上海博物馆：看瓷器展品，并记下年代，物品特征，器物名称。跑拍卖行：看古玩展品，参加拍卖会撑握古玩的行情。跑书店买相关的书籍：瓷器和古玩类书籍当时国内出版的很少，大多都是香港出版社出版的而且很贵；一本有彩色插图带简单介绍的，像语文课本一样的书要卖一百多块。书一百多块一本，博物馆门票二十五块一张，拍卖行的拍品说明书也要花钱卖的，在这方面学费也没少花。

福佑路旧货地滩。本人藏品。

一边学习一边实战。当时的实战地点：一个是每星期六和星期天上海最有名的福佑路地滩市场；另一个是上海城隍庙里的华宝楼。其他地方也有但很少去光顾，如现在额大木桥路云州古玩城。建国西路上额调剂商店和襄阳路现代商场楼上的二手市，我西洋旧货收了不少。经过二十几年的白相，被“斩”过冲头（收进假货),也捉过漏；有过后悔，也有过开心，这就是收藏的魅力所在。下面摘一段书中对玩收藏的描写：

1、玩收藏是实功，盲目收藏是赌博，贪婪收藏是“自杀”。

2、小心得了珍宝，大意进了圈套。

3、真正收藏不看你名头大小，关健还要看你眼力和财力是否俱到。

4、关于收藏：刚入行的人按图索宝，入行不深的人眼前全是宝，入行半深的人心 比  天高，很深的人仅有几宝，入行高深的人眼前无宝而心中有道。

5、收藏圈无奈的三类人： 一类人,有眼力、有财力，少运气。二类人,有眼力，没财力，干着急。三类人,有财力，没眼力，冒傻气。

6、打眼后最恨的不是赝品贩子，而是自己的贪宝欲望所致。

白相收藏关键是要把正心态，以白相为主；不能一天到夜想发财。我是通过帮朋友买古董瓷器产生对瓷器的兴趣；从而品赏瓷器，了解它的来历和制造方法。通过体验收藏过程，从中得到快感。在这里就不多讲了，如读者感兴趣可读《马未都谈收藏》；我不敢关公面前舞大刀，我只是白相相而已,谈不上收藏，更不要说入门。

第二节、收藏的乐趣

在这里我来介绍一个，从做旧额红木家生到白相古玩成行家额朋友。改革开放后，我迪个朋友看着人家发财，屏不牢了（眼红了），想想做个体户好像比国家干部要吃香。伊老头子民国辰光是做红木家具的，小业主出身（家庭成份不硬质）在单位里也混不出世，伊想现在国家干部也没有花头了，辞职倒卖红木家生做个体户也蛮好。

迪个辰光上海旧货商店里红木家生不值铜钿，“下只角”收进（南市十六铺旧货商店、小南门董家渡旧货商店）搬到“上只角”（卢湾区“淮国旧”、顺昌路旧货商店）放脱（卖脱）赚点差价。伊晓得啥人家有红木家生要卖脱、啥人家要配一件红木家生给儿子结婚，单套收进配齐整套卖脱。如当时黄家码头有几家大户，民国时期做黄沙石子生意的，屋里红木家具都是清末民初的老红木，伊花好稻好骗到手，赚了屋里也不认得了（赚了很多）。

后来做大了自家开店做老板了。迪额辰光正好是出国热，老南市龙门村有几户大人家移民出国，屋里额老货都给伊“出外快”收入囊中。听说伊现在屋里的红木老家具要几百万一件了，真的大出来了（做大了）。现在伊白相明（明朝）式家具，玩古董收藏了。

侬看伊一身行头就晓得伊是吃迪额饭：天冷，一套英国进口铜钱花呢西装，领带，全羊毛开丝棉围巾，脚上相宾色额牛皮底皮鞋是标配，头丝刷清；1.8cm牛血红珊瑚白金戒，青菜绿翡翠板指，右手腕上一串上品沈香手珠，左手腕上上世纪绝版Ap表。热天，一身中式毛麻超薄型套装，穿一双黑面白底圆口布鞋；胸前多了块上品翡翠挂件，腰里多了块和田“子刚”（陆子刚明代玉雕名家）玉牌。全金郞声打火机一坐下来就拿了手里白相了，香烟是陪人家吃额；一看就是老克勒腔调，上海人额牌头、派头、噱头都有了。

下面插一段文学大师木心先生对上海人“三头”额描写：——“真正上海人”，就大有讲究，一“牌头”、二“派头”、三 “噱头”（又称“苗 头”）。“牌头”是指靠山，亦即后台，当时说法是“背景 ”。总之得有军政要员、帮会魁首、实业大王、外国老板，撑你的腰，即使沾一 、两分裙带风，斜角皮带 风，也够牌头硬了，君不见客厅的最显眼处挂着一帧大 大的玉照――“××仁棣惠存×××持赠”，这便相当于“姜太公在此百 无禁忌 ”。

再说“派头”，原是人生舞台的服装和演技，要在上海滩浪混出名堂来，第 一是衣着华贵大方，谈吐该壮时必壮，宜谐时立谐，更要紧的是壮谐杂作，使 人 吃不准你的路数，占不了你的上风，你就自然占了他的上风。交际手段玲珑阔绰 ，用对方的钱来阔绰给对方看，“小鱼钓大鱼”，那小鱼很大，大到使人不疑忌 是 诱饵。于是大鱼上钩，也有大鱼假装上钩，一翻身将渔夫吞进肚里。空论无据 ，且举一、二实例：某甲上古玩市场，瞥见其友乙正要付款买翡翠项练，他上前 开口： “啥个末事啊，娘我看看叫！”（什么东西，让我瞧瞧！） 说着便把项练拿过来，问了价钱，掏出皮夹：“好格好格，我也付一半钞票 。” 乙当然少付了一半，项练呢，甲说： “摆勒侬老兄手里，卖勿到大价钿，我来搭侬出货，卖脱子大家对开，快来 西格，勿要极。”（放在你老兄手里，卖不到大价钱，我来帮你销售，卖了对半 分。很快的，不用急。） 乙倒呆了，甲说： “那能？侬勿相信我呀？”（怎么？你不相信我呀？） 只 好相信。后来的结果，即使不是上海人也能推想得出来――此小焉者，只 够点明上海人玩手段的 派头，自有一种行云流水之妙。

最后来讲“噱头”，“噱”，在汉书中是大笑的意思，口腔之上下亦谓之噱，但上海话的“噱”的含义是不妙而微 妙的，贬中有褒，似褒实贬，上海 的官场、商场、文场、情场、戏场、赌场、跳 舞场、跑马场、跑狗场，无处不是噱头世界，如说“牌头”、“派头”实为“噱 头”之先导，岂非亦属于“噱头”范畴 么。上海黑社会以层次复杂冠绝全球，绅 士风度翩翩的镀金博士，他是拜了“老头子”的；相帮推车登桥，讨几个小钱的 瘪三，他是有上司“爷叔”的；每条路每条 弄堂都由黑诸侯割据着，而听令于黑 天子。如此则绅士――老头子，瘪三――爷叔，黑诸侯――黑天子，其间的利害 为用，全凭噱头之高低。印证在数百万市民的日常生活运作中，就是陈家噱周家 、周家噱陈家、陈先生噱陈太太、周少奶奶噱周少爷、父母噱儿女、外甥噱娘舅 。票房价值最高的滑稽戏，广告：“噱天噱地”、 “噱倒一家门”，巧言令色是 噱功好，貌似忠厚是噱功更好，三十六计七十二变，上海人一字以蔽之：“噱” 。骂年轻人“小滑头”，他不生气，抖抖单腿很得意 ，因为承认他能耐超群， 人家上他的当，他不上人家的当。骂年长者“老滑头”，他不见怪，摘下眼镜， 哈了哈，揩揩又戴上，笑眯眯，因为这是在恭维他足智多 谋，果断脱略，处世术 炉火纯青――“噱”有阴阳之分，阴噱的段数高于阳噱，从前的上海人的生活概 念，是噱与被噱的宿命存在，是阳噱阴噱的相生相克，阴噱固 然歹毒叵测，而一 旦遇上牌头硬的，堂而皇之地噱过来，侬挡得牢伐〔加口傍〕。

我迪额朋友讲：改革开放真好，至从开店到现在认得人“不得了”（大人物）；有“大盖冒”（执法机构）、有媒体领导、有大学教授，也有私人老板和“老炮”（电影“老炮”里一样额人物）；反正伊讲：三教九流，只要做生意不违法，伊都打交道额。碰到黑吃黑伊也不怕额，黑白二道还是有点熟人额（牌头蛮硬额）。

伊现在上午茶馆里吃茶谈生意，下午打几圈小麻将，夜里约动迁基地额朋友吃点小老酒，打听一下动迁户有木有老家具要卖脱么。星期六到福佑路去捉漏，星期天到城隍庙华宝楼去打眼（到做古玩生意的朋友那儿看好东西），还跟几个“跑筒子”（上门收旧货的）的朋友嘎嘎讪胡摸摸行情。有辰光还会被人家请到高级会所帮忙撑眼；请到法国巴黎，美国纽约，香港等地拍卖会上去做做参谋；看到好么事自己也收一点；侬讲有味道伐？做自家欢喜的事，又能赚铜钿养家糊口，在伊眼里这就是成功人士。如果不是改革开放，伊还在单位里混，做着自家不感兴趣额事体。就算能分到一套房子，退休工资多点，也没有现在过得自在。

不过当时要辞职下海做个体户还是要有勇气的，当时人是属于单位的，生老病死单位全包。伊又不是知青返沪没有工作，也不是待业青年进生产组和街道工厂被人家看不起（待遇不好）；伊是国家干部，爷娘反对老婆不同意，压力还是蛮大额。当时大家对单位的依赖思想是相当严重的，大家对于人生自由是没有认识的，但我迪个朋友坚决要求辞职，伊辞职的目的不是要自由，是要赚铜钿。结果伊不晓得，辞职做红木家具、白相收藏；为伊赚到了铜钿，也带来了人生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