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年少打柴时
天气放晴之后，很有些春意了，早上还是有点冷，太阳爬到三杆子高后，阳光打在身上，很是温暖。风吹到脸上也不凉了。雨日，老娘像老母鸡一样窝在房间里，脚下火笼，身上围着厚衣服，一天难得动一动；天好了，老人家坐不住了，一步一挪地村里各处走走，跟人拉几句家常，胃口明显好了一些；天气不好，村巷人少，大家都在麻将桌、牌桌上消磨时间；有的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三十关门爆竹打得晚的大约就是他们了。当然赌场输赢刺激可能是激发他们忘我投入的主要原因。天好，人久静思动，大人小孩都往山野跑，站在村头村尾看看，不少人成群结伴走在田埂路去往山林。说笑的声音随风飘过来。我打小在这一带的山岭放牛、砍柴；草木今非昔比，几十年山林得到休养生息，早已是莽莽榛榛；不过，地形是依旧熟悉的，哪块有道坡，哪儿有处大石头，了然于胸。雨停，我便各处走走，田埂路不芟草，草多而厚，如同一层草垫子，路面并不泥泞。进山林，走走瞧瞧，眼前依稀能看到年少时的一幕。我在村巷碰到同辈人除了寒暄几句不知道该聊点什么，他们更关心我赚多少钱之类的话题。然而，有人提前我们年少时一起做了什么，我们立刻没了隔阂，变得如往昔那般亲密。有些事情我早已记不起来了。比如一起进山摘杨梅、毛栗；同隔壁的庙前村的小孩放牛时互掷石子，谁当了逃兵；我辍学那年跟后生屁股后进山打柴，曾跟不止人说，我爷老子不让我念书将来浪费一个人才。他们惟妙惟肖地学说出来，把我的记忆拉到年少时。
自从人往外之后，山岭少有人迹，草木繁茂后，野兔、野鸡、野猪之类的动物也渐多了。年节有的人家餐桌上能端上来这些野味。山径已经草木荆棘纵横，连狗都钻不过，何况过人。不过从进石场的车道绕到山脚就容易了。午饭后，拖把椅子到墙根太阳，酒后微醺，晒着日头，身体很放松，很快便打起盹来，朦胧之中仿佛回到年少时卧在山石上，耳边依稀有松涛之音，某一瞬，整个人与草木、山石、天地融为一体，进入了一种忘我之境，心中有一种淡淡的喜悦。太阳晒得发热之时，睁开眼睛，山上传来说笑的声音，起身望过去，山岭委蛇，似乎有个声音在召唤，心里便有了一种迫切，往山上疾走。到石场边缘，山上下来一群人，男男女女，各个兴高采烈，不少人手里抓着一把野果，类似蓝莓，果实黑，小指粗细，学名和土名我都不记得了，有人吃得满嘴黑黑的，犹如涂了墨汁一般。见到我，有几位将手里的野果一杨，问我要不要去，一面咧嘴大笑，说这可是是童年的回忆。可不是，小时候上山打柴，秋季，野果成熟，大人小孩都摘了往嘴里送，果酱甘甜，吃多了嘴里有点瑟。山上的野果，像毛栗、杨梅原先是很常见的，漫山遍野地长，是山岭的馈赠。后来，树木被砍光了，连树根都刨出来烧。野果就不容易见到了，撞上就显得尤为珍贵了。
我摘了丢嘴里，冬霜后，没什么汁水，了无滋味，更多的是承载了童年的记忆。
石场原是一个狭长的峡谷，一条清澈的小溪汩汩流淌下来，泉水清澈甘冽。采石之后，一条碎石铺的拖拉机路通到最里面的石库，两侧山岭分布着十来个石库。采石是用炸药炸塌石壁，再有人工用锤头铁钎子敲成一块块的。乡下盖房，多用青石块砌墙基。小时候，放牛砍柴是，能看到拖拉机进进出出的，甚是繁忙；放炮的时候，有一个人站在高处大声喊，炸山了，炸山了！近处的人便赶紧往远闪开。有时候站在山腰往下看，轰隆一声，石壁如墙一般塌下来，碎石子四处飞溅，落地有声。有的石窟在爆炸时出事，将采石人掩埋在里面，尸骨无存，石库也就荒弃了，土石堆长满簇簇的荒草，打柴路过时，心里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凉意。
如今石库的入口处见了一座碎石设备，碎石成沙。春节歇息，设备没有启动，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沿着石库边缘的细沙堆往上爬，便可爬到山上，上山羊肠小径依旧可辨，大约是前几年这侧山坡被火燎过，高大的植被都被烧光了，新长出来的灌木及杂草不到人腰高，所以成了上山最佳路线了。山路崎岖陡峭，有的地方人须得扯着灌木枝条才能费力爬上去，山坡上都是这种类似蓝莓的野果，枝叶间结满黑色的果实。爬到山顶，我已经气喘如牛了，往下面看，不远处的高速公路汽车如甲虫一般往来飞驰。远近村里房屋叠叠叠叠。视野的尽头仍旧是逶迤的远山。我有心往里去去，望着下面深深的草木，打了退堂鼓。我坐在一块褐色的石块上歇息，回头再看以前挑着柴挑，翻山越岭，来回十来里，恍然隔世。
年少时，这一带山山岭岭留下我的脚印，汗水，我一次次的失望，彷徨，自己的人生似乎要困在群山之间，看不到路的尽头，也看不到出路在何方，我一次次独自站在山顶往外眺望，渴望外面的世界。
读书是当时走出山里的唯一出路，我下定决心，自此发狠念书。毫无疑问，读书改变了我的命运。很难想象，倘若我当年放牛砍柴，过几年，再跟着村里人去东莞鞋厂做工，会是怎么的一种人生。人生充满偶然性，也许是某次山顶眺望让我产生了一定要走出大山的想法，我央求族里的老人在我爷老子那里说情，这才获得了重新念书的机会。渐渐远离这片山岭。
我成年时的某个阶段回忆起年少打柴、放牛的经历，往往能记起艰苦的那一幕幕，烈日当头，浑身汗透，在死寂的空山独自挑着柴担之踟躇而行，肩膀时而传来一阵阵刺痛，心里既害怕又绝望。
我带孩子到处赶课外班的时候，我回忆起年少生活，跟小伙伴一起抓鱼、玩水、挖笋、采野果..觉得童年生活丰富多彩，很记起很多快乐的瞬间。我常常对孩子们有一种隐隐的忧虑，将来他们会如何回忆自己的童年，一个接一个的课外班？短视频？电子产品？诸如此类的单调贫乏的童年！
某种意义上讲，拥有这些经历，是一笔人生财富，无疑也是幸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