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不是在此时。”
在家里闷了很久,跟小王吃过饭,忍不住想要出门散步,于是趁着夜色戴口罩出门,握了两盒摔炮。路上没有行人,风把天空刮干净了,红绿灯的光影衬得马路格外宽广,雾气在绿灯里漫漶,让世界显得不太真实。
把鞭炮摔在地面,迸溅出一些声音和化学物品的香气,好像扔掉的是一颗一颗凝结成型的不愉快。他用手机拍月亮,我想起先前去到西安旅行,某个小店的招牌上写着,“长安是一个起点,从这里出发我们可以抵达任何地方”。
那以后我常常想起这句话,好像它让在西安的一切经历都变得可以原谅。我原谅了第一颗生蒜在口腔中爆裂的灼烧感,原谅了高速路上的爆胎,原谅了兵马俑坑旁边万万计拥挤不堪的人群,我原谅所有,因为长安纵容我抵达任何地方。
很多时候明知道收到的是一张空头支票,还是会止不住地感到满足,生活除了基本的骨架之外,其余的热望似乎都是由这些细小的浪漫支撑起来的,它是《颐和园》里余虹微笑起来时的唇角,用柔软的弧度告诉我可能性,告诉我生之乐趣有无限重,以及真的不必太在意输赢。
刚进公司那阵子,每一则群消息我需要读至少三遍,才能大致懂得那些拗口的词汇到底在命令我们去做什么。那些词像是一个个小盒子,把个人情绪安全而严密地装起来,外面打上蜡,所有含义似乎都可以站得住脚,又好像站上去都可能脚底一滑。
后来我对工作变得熟练,也就渐渐发现其实大家都没什么要紧的事可做,只好在遣词造句上建构起意义,和一些宏观的假象,假装自己充实、忙碌、不可替代,在每一件事上付出的心血都对得起自己的工资。人们漂浮在半空,避免自己落到土壤里,搜集雨水和黄昏,把过剩的表演欲越养越肥。
双雪涛在书里写,“人生很长,审判不是在此时,很久之后你回想,也许会觉得这一切都是没有必要的”。我偶尔会想,那些被形式主义和假动作缠缚住的人们,是不是还不懂得“审判不是在此时”,总有此时和来时,到了来时,我们会不会突然清醒过来,发现现在的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必要的,在报表里填写的好看的数据,挂在工位上的名牌包包,酒桌前的奉承以及觥筹交错,在来时都算不得我们曾经真诚生活过的证据,因为最终站在我们面前的审判者只会是我们自己。
在这样的大环境里生存、工作,人总产生一些荒诞感,荒诞之处在于我们不再坚信某种生活是不值得过的,因为真的有人十几年如一样在这样地过着,并且过得还不错。在非常偶尔的时候,我默默告诉自己不要抵抗了,就顺从地丝滑地走下去,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通向那个如鱼得水的未来。
但对于微小事物的眷恋就像一根骨刺,扎在喉头,让人面对春风沉醉的虚无时,不断涌起清醒。只要人还在眷恋,那些骑在摩托上抱着爸爸的腰淋雨的夜晚,把一颗爆米花扔向几十米低空的江面时促狭的心情,冰箱里隔夜的香肠慢慢凝结起鹅黄的油脂,我们在生活细密的毛孔里灌满诗歌和音乐,在其中徘徊,潜泳,不时冲出水面大口呼吸。
这些事物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它们微如蝼蚁,碾碎即熄灭,但我们记得这些,就不会走远。
文/田可乐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