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一·爱不重不生娑婆(13))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楞严经》

这个冬日，寒云的生活比以往二十年任何一个时候都充实。每日晨起，他将饭菜装进木桶前去山洞看望南陌，顺带着教她读书认字，午后再从灵宝泉挑水回寺中浇花，捧一本经书读至月上梢头，才与杓兰作别回去休息。事情虽是重复，却也过得井然有序，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到了除夕。

除夕乃民间最为重要的节日，灵山下家家户户忙忙碌碌，清扫庭舍，除旧布新，张灯结彩，迎祖宗回家过年，灵山寺更是热闹非凡，来往的都是高官贵族，这一回，就连寒云也领了差事不能闲着，直到日头西斜才勉强得空，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归兰院，用晨起挑来的泉水浇灌了杓兰后，才坐下来擦了擦头上的汗，再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说给杓兰听，说罢后已至傍晚，“别看南陌那孩子年纪小，却十分聪明伶俐，现在已经能将自己的名字写得十分工整，明日初一，我便带他来寺里求见方丈，万象更新的好日子，想必方丈会同意把他留下的，今夜我再给他送些好点的吃食过去，冬日将尽，春已不远，杓兰，到时候我们一起等你回来。”

因着是过年，寒云特地在厨房拿了一些样式精巧的点心，他想到每次自己前去山洞的时候，南陌都乖巧地躲在洞外那颗柳树后不时张望，直到看见他的身影，才咧着嘴跳出来大声喊着：“和尚大哥”，今日除夕，想必南陌更是眼巴巴等着他前去。寒云出了寺门，白日晴朗的天空已化作漆黑一片，狂风吹散了星子，寒云裹紧衣裳加快步伐向山腰走去，没有月光的指引，山路愈发难行，风越来越急，刮得寒云几乎站不住脚，他牢牢抱着怀里的食盒，艰难地挪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谁知这风似乎是与人作对般越来越猛烈，一时间乌云蔽日，寒云心中着急，想起来尚在园中的杓兰，“此时南陌估摸着该睡了，点心明日再送也不迟，今夜天气恶劣，想来以南陌的聪慧定不会乱跑，但杓兰本不在花期，她陷入沉睡，这寒风刺骨，如何抵挡……”思及此，寒云急忙调转方向往山顶跑去，尽管他身强体健，待回到寺中也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寺里院墙高大，风比外面小了不少，回院的路上空无一人，每逢年节众师兄弟都要一起吃年夜饭，再一起听方丈的教诲，此时众人应该都在过年，而寒云平日常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打理花草甚少露面，故而他不去旁人也并未察觉。寒云一踏进院子，便看见暖棚的布都被吹得卷成一团缠在高大的珙桐树枝上，杓兰正被风推来扯去摇摇欲坠，一边的叶子已倒向地面几欲被连根拔起，寒云来不及再进屋子去寻找一些布料，情急之下他将棉袍脱下来盖住杓兰，自己则背对着风刮来的方向席地而坐，冷得实在不行了，便双手合十默念着这半年来读过的经书，不知念过多少本后，风渐渐小了，寒云想要分辨天色，却怎么都睁不开眼，他觉得有些热，伸手去解开内衫，却又想到在杓兰面前应当矜持些，便忍住了，不过片刻后，他又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冰窟，寒云伸手想向上爬，不料这冰窟越爬越深，累得他想放弃，这时候突然有人在下面托着他向上送去，寒云费力地扭过头，却看到老和尚清风正满头大汗地朝他喊着什么，他努力地想要听清楚清风在说什么，却不小心一头栽了下去。

这一下，寒云彻底从梦魇中醒了过来，他只觉头痛欲裂，想要伸手去揉却浑身使不上劲，“方丈，这已经第三日了竟还没醒，您看这可如何是好。”“阿弥陀佛，这孩子赤子心肠实在难得，只是他生来就……，恐怕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我现在也不知道当初让他来照管这满园花草，是对是错啊。”“这孩子已经二十岁了，方丈，我记得您曾经说过他……”说话的人正是清风，他转过身，见寒云已醒来，忙中断与方丈的对话走上前来，态度竟不似以往嫌弃，而是泪眼婆娑地问道：“寒云，寒云，你可还好？”寒云被问得一愣，见这老和尚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心想‘这梦怎的如此长，也不知杓兰如何了，天亮了还得去看看南陌，得快些醒来才好’，便使出浑身力气将头向床沿撞去，清风和老方丈顿时大惊失色，忙拉住他喊道：“怎的新年初始便要寻死，你那花儿都不管了吗！？”寒云的胳膊被扯着发痛，突然剧烈的晃动让他头晕目眩，再次昏了过去。方丈坐在床头，伸出手摸着寒云的脉搏，“还好，虽是寒风侵体，但这孩子一向身强体健，现下已经醒了，煮点草药喂他喝下，休息几日便好了。”顿了顿，他又开口对清风嘱咐到：“万事自有安排，一切皆是因果轮回，在寒云面前，有些事不要再提起了，我们能做的，只有顺应天命。”清风望着寒云熟睡的脸，叹了口气，不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