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杰：双面观音
看样子，今天要下雨，云一层一层压下来，柯柯牙上空瞬间就暗了下来，风夹着黄沙疯狂地撕扯着林管站窗户上的塑料布。
郭全根从被褥下摸出半张报纸，撕成条状，卷了根莫合烟放在鼻子下闻闻，递给了艾山江。
艾山江歪着头从灶膛里夹出一截火炭，把烟点着，深深吸一口，吐出一团云雾：“真的不抽了？”“不敢再抽了，一抽就咳嗽，气都喘不上来。"斜躺在床上的郭全根，用手捂着胸口回答。
眼瞅着手中的烟越来越短，艾山江最后又狠狠吸了两口，才把烟屁股放地上摁灭，又用鞋底碾了碾说道：“兄弟，还是你回城里开会吧，顺便去医院检查一下。”
郭全根从床上坐起来：“检查身体可以早一天晚一天都可以，可是明天是你儿子八岁的生日，对你们维吾尔族人很重要，要举行成人礼，作为父亲，你不在儿子身边怎么行。”
艾山江从地上捡起两块砖头走到窗前，压住己经被风吹开一道口子的塑料布：“娃娃的生日可以过，也可以不过，我们俩在一起工作这么多年，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有好东西一人一半，有麻烦事俩个人一起解决，我不希望你身体出现什么毛病”艾山江说着说着，眼圈隐隐红了起来。
郭全根招手，把艾山江叫到床边坐下：“放心吧兄弟，我有观音菩萨保佑，不会有事的”郭全根解开衣领，掏出了那块从不离身的玉佩。
艾山江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问：“观音菩萨会保佑所有的人吗？”
郭全根把手搭在艾山江肩膀上说：“是啊，不管是汉族人，维族人，还是其他少数民族的人，只要是好人，观音菩萨都会保佑的。”
“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城里的会还是你参加吧”艾山江说着说着躺在了床上。
郭全根一把将艾山江拽起大声说：“听我的，你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家了，你老婆娃娃都不认识你了。
艾山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想了想，吞吞吐吐道：“实在不行，我们一起回城里吧，今天这天，说不定是光刮风不下雨呢！”艾山江的喉咙里象是嚼着一块干馕，话说得含糊不清。
听了艾山江这番话，郭全根立刻拉长了脸，他严肃地一字一句说：“兄弟，可不敢胡说，我们俩都回城去，闸点上没人看护，万一山洪下来，冲垮了闸门，防护林就全毁了。如果这样，怎么对得起成千上万个在柯柯牙辛辛苦苦植树造林的人啊！”
“我知道，柯柯牙防护林是阿克苏市的绿色屏障，对防风防沙防洪起着很重要的作用。"艾山江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赶忙解释说。
郭全根走出值班室，去库房推来林管站唯一的那辆自行车。他用袖子抹了抹座垫上的尘土，将车交给艾山江：“兄弟，今天风沙大，可能还会下雨，你在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郭全根的嘱咐，又一次让艾山江红了眼圈。他一只手扶着自行车，一只手搂着郭全根的脖子说：“这样吧，我们来猜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回县城开会，谁输了，谁留下来值班。”
郭全根笑得流出了点点泪花。以前闲着无聊时，他俩常玩这个游戏，艾山江十有八九是输家。
眼下，看着这个可爱的维吾尔族兄弟，郭全根突然心生一计，他立马取下脖子上的玉佩对艾山江说：“你的提议很好。不过，今天我们不猜石头剪刀布，我们来猜观音菩萨。这块玉佩，正面有观音菩萨，反面没观音菩萨，我们俩谁猜到观音，谁就回城里。”艾山江眨着维族人独有的大眼睛，郑重地点点头“行，听你的"。
郭全根把玉佩抛向半空又快速接住，他将玉佩紧紧攥着伸到艾山江面前“你先猜"，艾山江想了想婉拒道：“还是你先猜。”“反面”郭全根脱口而出，艾山江只好猜正面了。
郭全根慢慢展开了手掌，一尊慈目善面的观音菩萨，静静地卧在他手里。郭全根微笑着对艾山江说：“看吧，连观音菩萨都希望你回家呢。”
艾山江只好骑着自行车上路了。天越来越暗，风越刮越大，艾山江想到不久后就可以和老婆娃娃团聚，兴奋得忍不住唱起了歌。
“咔嚓咔嚓"，两声震耳欲聋的响雷，一下子就让他的歌声戛然而止：“糟糕，山里开始下暴雨了，洪水要进到大渠了”艾山江望见山那边乌云贴着地面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凭着自己长期以来的护林经验，艾山江知道险情在即，想到郭全根独自一人，他毫不犹豫，骑上自行车掉头就往回赶。
雨滴象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落在土地上，砸出一个个豆大的坑。开始，艾山江还可以骑着自行车慢慢前行，几道电闪雷鸣过后，雨倾盆而下，自行车轮陷在泥浆里一动不动。艾山江抛下自行车，迎着暴风雨，一跌一滑地向林管站方向奔去。
此时，路边的大渠里，己经有浑浊的洪水在翻滚，艾山江不由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透过厚厚的雨帘，在总干渠泄洪口处，艾山江看见满身泥浆的郭全根，他像是沙漠里的一只骆驼，在风雨中挺立着。老天爷似乎故意与人作对，此刻的天空象裂了口子，雨水开始象瀑布一样从天而降。
郭全根看到艾山江丝毫没有吃惊，不顾自己浑身是泥，跑过去把艾山江紧紧抱了一下。他右手在艾山江后背上捶一拳说：“兄弟，你怎么又回来了。”艾山江用手摸掉脸上的雨水回答：“谁让我们俩是一根绳子上的羊娃子呢！
大风大雨中，郭全根递给艾山江一把砍土墁“快看看，怎样才能把堵在泄洪口的那些树枝清理掉。”
原来洪水己经漫过大渠最高水位线了，而泄洪口却被从山上冲下来的树枝堵住了。他知道，这种情形下，铁锹和砍土墁毫无用处，只有靠人用手拽出树枝了。
还没等艾山江把这个想法说出来，郭全根己经脱了裤子鞋子，准备下水了。艾山江一把拉住他：“要下，也是我下。我结过婚了，孩子都有了，你连女朋友还没有。”
听艾山江这样说，郭全根十分感动：“正因我是个单身汉，没有牵挂，才应该是我下去。”艾山江紧紧拽着郭全根的手：“我们不是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要不还是猜正反，让观音菩萨做决定吧”
郭全根清楚地看到艾山江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流下来“好，就依你，我们再猜一次观音菩萨。”
这次，艾山江做好了稳赢的准备。“反面反面”艾山江迫不及待地叫喊，郭全根摊开手，正面观音菩萨赫然再现，艾山江看了，忍不住“哇哇”哭了起来。
临下水前，郭全根从自己脖子上摘下玉佩，然后将玉佩挂在了艾山江的脖子上。
艾山江在岸上，看着郭全根把泄洪口处的树枝拽开的那瞬间，主干渠的水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奔腾着涌向泄洪口……
大渠保住了，树苗也完好无损。遗憾的是艾山江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郭全根。
后来，艾山江才发现那块玉佩双面都有观音头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