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

村子里的菩萨也有生日。具体是哪一天，我一向不知道。

现在菩萨生日那天，大部分是村子里一帮老年人在忙来忙去。以前都是推举几个手艺较好的妇女做主厨，几个勤快的打下手。做一顿丰盛的素宴。像素肉，素丸，素千张之类。做出来的味道尝过很不错。现在生活好了，肉食吃多了，不如一场素食清空油腻。这几年父母一辈年岁已高，大多数也只是勉强筹办。不知到我们这一辈有谁会。

村子的菩萨是哪路神仙，说不准。但他们如同人类一样，经历过生活中的风风雨雨。

听老一辈讲，村里本来是没有菩萨的。有一年，从河的那一边飘过来两尊木刻的菩萨。那两尊菩萨一大一小，形象庄严肃穆，栩栩如生。大菩萨手拿降魔杵，怒目圆睁。小菩萨则是双手合十，安静祥和地站着，嘴角透着和蔼可亲的笑容。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的，一声吆喝大家合力把两尊菩萨打捞上来。过了一段时间，大家又自发在村东口为菩萨盖了一座庙。红砖青瓦，在那个年代是比较好的建筑。由此菩萨正式入住村子。

据说破四旧的时候，捣毁一切牛鬼蛇神，破除封建迷信。村子里的庙宇也逃脱不了被推倒砸毁的命运。可是等到要捣毁祸源，找来找去却找不到那两尊菩萨。来的人又是吓唬又是哄骗，但没想到村里人个个都是好汉。牙关紧闭，上自老人下自小孩就是不说。来人没有办法，最终也没找到。只好悻悻地走了。

后来听老一辈的讲，他们把菩萨偷偷藏在了稻草堆里，才没有被发现。

等到一切恢复正常后，大家反而相信菩萨是有神通的，会自行躲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等安全以后他们自己又出来的。结果越传越神，大家更加相信两尊菩萨有神通，所求必应。

菩萨的劫难不止这些。在我大概十岁的时候，有一次菩萨的庙宇又毁掉了，毁于一场大火。

村里人大部分同宗同姓。我家的邻居，大人按辈分我该叫二哥，他的二女儿比我小二岁。有一次她和另外两个女孩一起到庙中玩耍，一不小心打翻了香油火，结果点燃了缠绕在房梁上的香幔。因为害怕，几个小女孩也不敢喊人救火，只是自己在那里扑火。结果火势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菩萨庙被烧塌了一大半。幸喜几个小女孩并无大碍，只是二哥的二女儿腿被烧到，留下了一道疤。村里人再去看那两尊却完好如初，不曾受到一点伤害。想想两尊菩萨本是木刻的，竟然没有被烧到。村里人更加相信菩萨有大神通。就是二哥的二女儿只是受了一点伤，大家坚信是村里菩萨不怪罪，保佑的结果。

以前村子是行政村，周边有几个村子隶属于我们村。村里的年轻人比较多，在菩萨过生日那天，会安排几位年轻力壮的男子，抬着轿子。由本村到别的村子家家户户都要转一圈，驱除这一年的晦气。听说有一次因为不熟悉别的村子地形，错过了一家，那家人非常生气。非要抬轿的人重新再走一遍，方才罢免。

别以为只有人发脾气，菩萨也会发脾。

菩萨生日那天，抬菩萨轿子有规定，抬轿子的人不能吃荤食。否则不允许抬轿。

偏偏有一位年青人不信，他吃完荤食也讲。就要去抬轿子，没想到抬起来刚走几步，就头晕目眩差点栽倒。还要再抬，却怎么也抬不起轿子。只是气喘吁吁，全身冒汗。

有年长的人问他，是不是吃什么荤菜了。他一开始怎么也不承认，后来，再三确认，他才承认只是吃了一口肉，想起来就没吃了。

年长的安排别的人代替他抬轿，他立刻就好了。轿子也稳稳妥妥被抬了起来。

村子里更加信任一菩萨，相信不可欺骗菩萨。

母亲就对菩萨特别地虔。她总告诉我们答应菩萨的一定要实现。否则他们为什么要答应你的祈求。

我的一个姨娘做生意的，家里资产雄厚。可惜没有儿子。什么办法都想了也没用。

后来，她和我妈一起去求菩萨赐她生一个儿子。并应承若是生儿子定当来还愿，送多少香油钱。

我妈就让她一起祷告。她小声地把愿望告诉菩萨，然后丢出手中的问杯。听老妈说姨娘丢了三次，都是一正一反，三次都是‘上杯’。表示谋事大吉。愿望一定实现。

后来姨娘果然生了个儿子。可是，老妈说她后来就没有回来还愿。这是欺骗菩萨。于是，老妈自己花了点钱买了些香油去还愿。很多年老妈说起这件事还有所埋怨。

如果平常生活中，若是我们有种种不顺，老妈都会去菩萨庙给菩萨上香祷告。有时还求签。

过年的时候，我们都是先去庙里上完香，放完鞭炮才回去吃年夜饭。这一年才算美好，是受到菩萨庇佑的一年。即使远在异乡的游子，也会打个电话，家里人告诉他已经给菩萨上好香。在外要好好的。

近几年菩萨庙翻新了，除了两尊菩萨之外，还增加了一些别的菩萨。另外家族祠堂也在庙里。过年时拜好这个拜那个。但首先要拜的还是那两尊菩萨，他们才是我心目中最初的神。

我也虔诚地跪拜，把心里的愿望告诉菩萨。偶一抬头，忽然明白这跪拜得原来是一怒一笑的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