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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六号线

2021-06-03  本文已影响0人  喻陆

医生说黑眼圈出现的原因,是由于过度疲劳或者睡眠不佳。对着镜子,我系好菱形格子领带,然后抱上沙发角的笔记本,匆忙出门。

“小封,今儿怎么这么晚才走?”油条老板递给我一包油条、一杯不算新鲜的豆浆。

他的厨师服胸口处有团油渍,让我心里不舒服。

“哎!睡过头了.....”

寒暄一下,我往南街的地铁站走去。刚出几步,听到他低声和伙计说,“李小子每天六点去上班,掐着点才回家......不是只有咱们辛苦......”

我生在97年,据说是平年,克林顿恰好继任美国总统。

后来“混”了张高等学府的证书,其实大家清楚,这含金量不如去车铺当学徒——上学就是放假,期末标志着预习的开始......

地铁站台零星杵着几个人,候车厅地板上铺着黄色标识,格外显眼。趁着间隙,我给主管发了条消息,一段歉语加上一个流着汗的尴尬表情。

对话框上面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图标,随后图标又消失了。我汗颜,一顿批斗恐怕免不掉了。

列车在我漫不经心浏览早间新闻时到站。听同事说,华为要发布最新的鸿蒙操作系统,我心想那不是2019年的事情了嘛。

车厢里空荡荡的,我对面坐着一个提着鸟笼的老人。鸟笼里装着一只机械仿生鸟,它的背部羽毛呈蓝色,胸部生白毛,脑瓜子左摇右晃;右侧坐着一名抱着婴儿的中年妇女。

我看了看表,现在是上午十点零五分,分针指在一的位置。

地铁过轨,呜呜的摩擦声在外呼啸着。

我眯上眼休息,微微颔首,身子摊在座位上,像坨无脊椎动物。朦朦胧胧之间,我看见地铁的指示点移动到了月桂,距离万盛站还差五站,再等6分钟吧。

头颅里传来一阵燥热,心脏突突的跳。

那鸟是不是叫了一声?

我是自然醒过来的。划开手机屏,时间仍旧停留在十点零五分,我感觉睡了许久,其实不过一分钟。留着地中海的老人呆坐在对面,一动不动,甚至于连那只鸟也不动了,泥塑一样。

我撑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西服上的褶皱,拉拉衬衫。然后习惯性地呆坐在位置上,听着地铁与轨道的摩擦声。

我不大确定这声音是不是重复的,隐约猜测,它总是在同一区域节奏内来回。类似于我睡前听见的节奏,单调乏味。

循环啊......循环啊......

循环到我不再有耐心听下去,表盘分针依然指在一的位置,秒针转动,但无论转多少圈,分针一步也不曾踏出。

我查看手机屏幕和笔记本,同样显示的是十点零五分。

“什么玩意?”

我向四周看去,老人保持同样姿势,不动分毫,这会连眼皮也停止眨动。他的视线落在静止的鸟笼里。

“大爷,你怎么了?”

我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有回应,大爷提着鸟笼的手僵在半空。

我试着将鸟笼从他手上拽下去,放在地上,老人丝毫不反抗。

如果说老人没有任何反应......我蓦地回头,视线聚集在那怀抱婴孩的妇女身上,如我所料。

我暗示自己一定在做梦,用力掐一下小臂,肌肉扭转的疼痛传来,由脊椎延伸至神经中枢。

不是在做梦!

难道时间静止了?

车厢外机械的破风声不止,它在六号线上维持平稳速度,窗户外一片的漆黑,甚至分不清它是否真在行驶。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探索一下这辆列车,更远处的列车厢里有些身影。

静止的。

我沿着车厢往前。其间,每个人的神态、姿势都被固定了。某位小伙子拿着黄皮纸包裹的油条,左手正刷着手机短视频,油条被咬了一半。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模模糊糊我回忆起了卖油条的老板。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继续向前走,地铁的扶手竖杆边,站着一名着黑色古典小皮鞋的女孩,体态适中,流苏般的长发落背后。我凑近仔细看看,脑海里浮现青涩年华的她。

“真像。”

仔细想来,我们也有七、八年的时间不见了。

我时常经历着,试图回忆某个逐渐生疏的面孔,却老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你说不去想吧,他们又从潜意识的海洋忽地蹦出来,而且通常伴随着我们之间发生的某件事。

我在地铁车厢里来回兜转,突然发现,这儿似乎充斥着熟悉的面孔。我甚至看到了婆婆那代的大伯。

来到一个出口跟前,我用力捶向玻璃似的窗户,发出砰砰的声响。

努力无果,我随便找到一个空位瘫坐下去,木然望着地铁的顶部,顶部的大部分被奶白的铁板覆盖,中间是网状横格。

似乎没法从上面爬出去。

即使爬出去了,在行驶这么快的地铁上我不是要摔得粉身碎骨。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充斥着熟悉的、静止的人。

唯一算正常的就是我刚上车的那节车厢,里面的人还是我刚上车时见到的人。而我不曾注意的地方,却都是我熟悉的人。如同一般的悬疑小说一样,手机、笔记本没有信号,没办法向外界联系。

我记得以前看过一部恐怖片,名字我记不清了。讲的是一个小城里突然涌现丧尸,其源头竟是一条变异鱼。

风水轮流转,作为人类食物的鱼也算是复仇了。

最后主角惊奇地发现,原来整座小城都被一堵墙围了起来——他们成了外星人的实验品。

假如说,我这里的情况也类似于那部电影呢?亦或者说,这是《楚门的世界》,这是一场世界性的真人直秀。

题目就是:一个身处诡异陌生环境的人,花费多长时间才会崩溃?

休息了十来分钟——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十来分钟,因为这里面压根没有时间这个概念——我意志消沉地朝着起点走去。有一句话不是这样说的:故事开始的地方,也是故事结束的地方。

留着地中海的老头仍旧提着鸟笼,列车行驶声哗哗作响,由通道向前望去,除却挡在门口的人,内部变成了一截长长的走廊。我突然意识到,某些地方发生了变化。

本该应该放在走廊上的鸟笼,再次回到了老头的手上。

有其他人在列车里?我扭头四下张望。他藏在某个静止的人中?他趴在某处天花板?或者说......我看向老头,他们压根就是在装神弄鬼!

我凑到老头跟前,仔细倾听,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呼吸声,完全就是死物。

“有人吗?”

寂静。

我再次取下老头的鸟笼,将其放在我原本落座的地方。

“真tm滑稽!”

这是迄今为止,发生在我身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了。没有征兆、没有预警,一切就自然而然的发生,就像它本来应该发生。

渐渐地,我感觉一股子热气冒了上来,从四面八方,往车厢里涌。

我脱下了西服外套直接搭在身旁的鸟笼子上,车厢外似乎有些光亮了,类似于红灯笼里透出的光。地铁侧面墙的红色标点仍旧停留在月桂这一站,我预感它永远到达不了万盛。

这一刻我竟然开始期待回到公司。

未知在旁人看来是新奇的,当真实处于这种情景,一切都变味了。

等我回过神来,惊悚地发现那鸟笼再次回到了大爷的手上。他仍旧盯着鸟笼,蓝羽小雀的尖嘴还伸在笼子外。

外套软塌塌地卧在长凳上,没有鸟笼移动的声音,没有外套落地的声音。有的只是寂静、燥热。

我胸口似乎堵死了,那鸟笼里关着的不是别人,分明是我。

你们要看是吧?

我起身走到抱着孩子的妇女身旁,双手搂住那坨人畜无害的玩意。

“你们要看吗!”我声嘶力竭地吼出来。

小婴儿戴着白色的毛绒帽,嘴巴上似乎还沾有奶沫。我把婴儿高举过头顶,某种动力驱使着我将他扔在地面。它告诉我:只要扔出去,只要扔出去一切都结束了......

我觉察到了自己的愤怒。人不都这样吗?你把我逼到一定程度,我会做出可怕的事情。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估计是扭曲的,这就是野兽的来源。

没有谁生来的就是恶魔。

我缓慢放下了手臂,将婴孩还给了那妇女。冷静,我告诉自己。

头脑中思绪却不断,纠缠一坨,像找不到线头的织衣线团。我在地铁走廊上来回走、来回走,压根停不下来。

我焦虑了,我意识到自己焦虑了,然而正常的、清醒的人都知道焦虑会很快耗尽我们的能量。可是,无论怎么样......我感觉不到饥饿,直到精疲力尽后我坐了下来,睡了过去。

列车一直在嗡鸣着。

我醒过来发现自己上半身裸露,除了一根还悬在脖子上的领带,衬衫上有块块的汗斑。我坐在地上,呼吸着几近发烫的空气,思考起来。

静止的初始车厢,所有东西都会在移动后恢复原样,回到我睡前所见场景的样子,另一些车厢熟悉的人。

倘若全是熟悉的人,那位女孩可能也确实是我学生时代的同学,或者说,我潜意识里东西填补了空缺的车厢,而在我的潜意识里,那女孩不再长大。一切维持记忆前的状态,同时合理保持延展空间的完整性。

也就是说,一切都是我的精神世界里的东西,那么我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吗?一个人能用肉体进入精神世界吗?除非,我也是精神——非肉体。

我起身望着地铁外的越加甚的光亮,这会是介于橙红与深红之间,我抹了一把汗,在裤腿上擦干。那外面不是人工的墙壁,分明是岩壁。

结合越加燥热的环境,我不敢想下去了。这列车是在往着地下行驶,而外面这红光很早之前便出现了,倘若隧道是弯曲的话,那么光线会被阻挡,不可能延伸如此远。

只有一种可能,列车正垂直往地心驶去!

这时候牛顿不应该疯狂撬动他的棺材板吗?垂直下落,但车厢里的人保持正常的受力?

我咽了口唾沫,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掺水的声音,像某人拿着水壶往碗里倒那种感觉。

我迅速转回头,看向声源处。

老头手上的鸟笼换成一个棕红色的瓷碗,碗里面还盛着黄汤,黄汤冒着热气,晃动着。

大爷不再盯着托碗的手,盯着我,咧开一个笑脸。

我本能地向后连退几步,直至被连成一排的座位挡住。

大爷没动,我却脑补他下一刻就要冲过来。他脸上的皱纹可真深啊,我也后也会变成他那样吗?但我真的还有以后吗?

一步、两步,我抵着座位向远离大爷的方向移动,腿脚瘫软。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牵动肌肉,如猴子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我转身疯狂逃窜,领带飘飞,越过肩膀将我套住我的脖子。

推开前面一个个人,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我几近崩溃。

某一刻,车厢里的所有人都抬起头了。他们手上都拿着一个碗,向着我汇聚。猛然,我感觉脖子被勒住,失去重心,向后倒去,重摔在地。

在我尚且没有回过神来,铺面的黄汤从我的眼耳口鼻灌了进来,让人窒息。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动静都消失了。

我脸上没有汤,肚子里也没有汤了。不过列车却的抖动却越加快。

热浪让我全身的皮肤通红,直接脱了一层皮。等我爬起来时彻底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地铁的前端开始融化,粘稠的岩浆顺着走廊翻滚而来,携着热浪。走廊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向前跑,岩浆就往前追。

终于,它追上了我。我眼看着自己的肌肉、皮肤一点点溶解,直到只剩骨架。意识远去,周身也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

医护人员赶到了现场。

“死了。”

“死因呢?”

“过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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