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鬼差
少女鬼差
一
我叫唐清欢，刚在一场交通事故中丧生，直到一名身着黑衣自称“鬼差”的家伙出现，将一副厚重的锁链套在我手上引我上黄泉路时，我才知道，原来冥界真的存在。
过了鬼门关，我见到了传说中的判官，竟是一个矮矮胖胖的小老头，翻着一本《生死簿》，瞧了我一眼，悠悠开口道：“唐清欢，年十九，早年父母双亡，自小寄养在亲戚家，一生清贫孤苦无依，后遭横祸，最终惨死。啧啧，你这丫头还真是命苦。”
我愣愣地听着小老头的话，不知应当作何反应。
小老头命那鬼差带我下去，到孟婆处饮一碗迷魂汤，忘过往红尘，入六道轮回。我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角，“那我来世还是孤儿吗？”
“这世你所积的功德不深，来世只能入一普通人家。”
听小老头这么说，我眼里满当当的都是失望，吃了一世的苦，以为已是尽头，哪知……
“判官大人不如留这丫头在冥界谋件差事。”一旁的鬼差突然开口道。
留在冥界？我抬起头看他，一脸懵逼。
二
我最终成了一名鬼差。
当初勾我魂入地府的鬼差，名唤“辰鬼”，便是他告诉我，留在冥界表现不错的话日后可选择转世的身份。这话对我诱惑太大。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换上黑色的制服，追在辰鬼身后问他。
“我是在帮自己。”
辰鬼性子有些清冷，没做过多的解释。后来我才知，因人类的死亡率居高不下，鬼差工作量大急需人手，可但凡功德圆满的，比起在阴冷的地府孤独永世，大多都选择了投胎转世，所以这份差事，若有人肯干，偶尔降低下门槛，也是不足为奇的。
换句话说，辰鬼巴不得多个人手来帮他缓解业绩上的压力。于是小老头一应允下来，辰鬼便向他要了我。
当差的第一天，辰鬼就板着脸教育我：“当鬼差必须守好两条规矩。一是守时，不能误了勾魂的时辰；二是本分，不能干涉人世的生死。”
“若是不小心坏了规矩呢？”
“冥界有处炼魂塔，但凡坏了这两条规矩，魂魄都会被锁在塔上，受三道雷火刑。”辰鬼抬眸淡淡地睨了我一眼，“这雷火刑受了，有可能会魂飞魄散，所以你日后行事小心点。”
我一听怔了，感觉自己被辰鬼骗上了贼船，哀怨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你又没问。”辰鬼理所当然道。
我差点气结。罢了罢了，以后守好规矩就是了，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三
我的第一个任务，是去勾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将她的魂魄引上黄泉路。
辰鬼说，老人家虽是病死，但活了八十余年，走得也算平静。没有飞来横祸，没有血溅街头，确实是适合我这个新手去处理的任务。辰鬼的安排，还算有人性。
老人家在医院，那是个死亡频发的地方。一到医院门前，我就撞见了好几个同僚，从我们身边漠然经过。
“如果我朝他们打招呼，也算坏了规矩吗？”
辰鬼白了我一眼，“你的问题真多。误了时辰，才是麻烦。”
我“哼哼”了两声，也白了辰鬼一眼，“你就在这等着，我自己去把魂勾来，让你瞧瞧，我唐清欢也是很靠谱的。”
说完我朝医院飘去，将辰鬼甩在身后。
晚上九点十分，手术失败，老人家逝去。我候在手术室外，听见病人家属悲恸的哭声，医生在旁歉疚地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时，心里不禁泛起一股心酸。
老人家的魂魄从手术室里飘出来，悬在半空中，不舍的目光还胶在家人身上。我将勾魂锁套住她，轻声道：“老奶奶，我送你最后一程吧。”
老人家悲伤的眼神投过来，问我：“孩子，我能多待一会吗？我想多看他们几眼。”
我摇了摇头，见老人没做过多纠缠，我的心定了下来，引她向门外走去。
谁料才到门口，忽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能感觉的暖意从掌心袭来，我不由得一愣，回过身。
是个男生，身着白色的病服，个头很高，发色很浅，线条分明的面庞有些苍白却很是清秀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眸，犹如暗夜里的星辰，深邃而灼灼。
我不禁晃了神，只听见他略带颤抖的声音飘进耳里——
“唐清欢，是你吗？”
四
这人，竟看得见鬼差，还知道我的名字！太过错愕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迎向他炙热的目光。
这时一阵阴风袭来，辰鬼出现在我身旁，拂开那男生的手，转身就将我和老人带走。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我们就回到了鬼门关前，辰鬼将老人的魂魄移交给守卫的牛头马面，扭头瞪我，“你是傻子吗？当下不知道跑掉？若惹出其他事端，误了时辰，你打算怎么办？”
“有那么严重吗？”我避开他的视线，咕哝道。
“嗯？”
辰鬼捏住我下巴，我被他捏得有些酸疼，忙抓住他的手，小声辩解道：“我也是被吓到了嘛，谁知道竟有人能看得见鬼差。”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阳眼？
辰鬼这才向我解释，有的人与生俱来，而有的人临近死亡，生命气息逐渐消亡之际，也是有极小的可能性看得见我们这些阴间使者。
“没想到第一次就让你给撞上了，你也真是够倒霉的。”辰鬼一副嫌弃的样子。
我无视他，忙追问：“那他是属于哪一种？”
“你说呢？”
我一愣，不禁问道：“他还剩下多少时间？”
辰鬼眼色一沉，“唐清欢，你忘了冥界的规定？”
我当下哑然，心生委屈，“这个男生知道我的名字，所以我才好奇的。”
辰鬼闻言有些意外，“有这事？”
我猛点头。
辰鬼沉默了片刻，然后一脸严肃，“你以后离他远点。”
我能读懂辰鬼话语里的顾及，那人许是我生前的故知，又临近死亡，辰鬼怕是担心我会插手去干涉。他还真是多虑了，生死由命，我唐清欢连自己的死亡都能接受了，怎可能会堵上魂飞魄散的风险，去干涉别人的生死呢。
我就是好奇心重了点。于是趁辰鬼不注意，我偷偷溜到了人世。
五
那个男生仍是一身病服打扮，在院外的长椅上坐着，略显消瘦的身影掩在昏黄的路灯下，有些落寞的味道。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男生蓦地抬起头，眼底瞬间就有了光，然后猛然站起身，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唐清欢，果真是你。”
我被他的动作惊到，这家伙果真认识我，瞧他一脸失而复得的表情，恐怕生前我们的关系还不错。我不自在地推了推他的胸膛，干笑了两声，“你都不怕我的吗？我可不是人。”
“我知道。我在医院见过几个和你穿一样衣服的，但似乎别人都看不到你们。”男生如墨的眼眸又紧紧地盯着我，“唐清欢，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我是冥界的鬼差，自然喝过那孟婆汤，忘了前世的所有事。”
男生的眼神忽然暗淡了下来，染上一层薄薄的忧伤，无声地笑了。
“没事，我记得就好。”他说。
我又多瞧了他几眼，这人还真真挺好看的，于是随口问道：“难道我活着的时候咱俩是一对？”
男生一愣，嘴角带起一个弧度，柔声道：“不是。”
“哦。”闻言我有些失落。
谁知那人瞧见我的一脸失落，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他拉过我的手，一字一句道：“我是陆星河，你以后可不能再忘了。”
我呆了呆，他的指尖仿佛带有电流，一碰触便让人身体僵直反应不过来。
这家伙，分明说过我们并非情侣关系，怎么还总是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不禁眉头一皱，把手抽回来，很认真地告诉他：“就算你很好看，也不能总是占我便宜啊。”
“那让你，也占下我便宜？”陆星河也很认真地回了我一句。
我竟然无语以对。因为身高的缘故，我只是稍稍一抬眼视线便捕捉到了陆星河的唇，想到他的那话，脖子根一下子就红了。
“我得回去了，要是偷溜出来被发现的话就糟了。”
我想逃，这暧昧的氛围简直令人无所适从，谁知那陆星河又拉住了我！
“什么时候再来？”
我哭笑不得，敷衍着：“有空了就来。”
男生似乎对这回应很不满，眉心拧成一条悬痕，仍是没有放开手。我只能像待小孩那般，诱哄道：“我明天就来，可好？”
陆星河这才笑了，“好，我等你。”
六
没想到一回冥界我就被辰鬼逮了个正着。
“你去见他了？”本来就不苟言笑的辰鬼，此时的脸更是黑得可怕，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我心虚地不敢去看他的眼，“我错了。”
“你应该知道，从你踏入鬼门关的那一刻起，你们的缘分就断了。”
“若真断了，为何我还会再遇到他？”我不服气。
“所以你想做什么？”辰鬼咄咄逼人。
我瞬间词穷，我还能做些什么，我只能陪他去迎接死亡的那一天。
辰鬼见状，脸色缓和了许多，“从今日起你就留在冥界学规矩，没我允许不准偷下人世，否则我就把你扔进那炼魂塔。”
就这样，我被下了禁令，出入人世的腰牌也被收回。每日学完规矩我就坐在那奈何桥边的石头上，看经过的亡魂，想着哪一天会不会遇见陆星河。
孟婆问我：“你在等谁？”
我不说话，于是孟婆盛了一碗迷魂汤递给我，“求之不得，不如忘了。”
我久久地盯着她手中的迷魂汤，终究还是拒绝了。陆星河说过的，我日后定不能再忘了他。
我无法去解释这种感觉，对于一个没有记忆的鬼差，陆星河的出现仿佛黑暗迷雾中的唯一光芒，那光亮和温暖让人眷恋，我突然开始好奇自己的生前经历了怎样的故事。
我问孟婆，在她这里忘却的记忆还能寻回来吗？孟婆讳莫如深，“你不妨去问辰鬼。”
我翻了个白眼，算了吧，那个冷血无情的家伙。
几日后辰鬼过来，从身后扯了下我的马尾，我不耐烦地回头瞪他，辰鬼一把拎起我，面无表情，“陆星河的死期就是今晚，你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我浑身一僵，犹如被雷电击中般。辰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声音里竟有丝担忧，“唐清欢，你能做到吗？”
我咬紧下唇，点了点头。
七
我过去时，陆星河就站在病房内的窗前，仿佛迎风伫立的海鸟，比初见那时更显消瘦和虚弱。我轻轻戳了下他，在他转回身的时候扯了扯嘴角。
陆星河告诉我，辰鬼来找过他，劝他生死已相隔，牵扯过多只会害了我。
“所以以后你不要过来了，下次我去见你。”陆星河轻轻笑了，温柔又悲伤。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所指的“下次”是何意，心里抵不住一阵酸意，他还不知自己今晚即将死去。我忍住眼泪，问他可有什么心愿。
“已经实现了。在得知你车祸的时候，我只想着若能再见你一次多好。”
他看着我，目光深情而炙热，烙铁一般在我心上滋啦啦烫出不舍与疼惜，我笑得勉强，“陆星河，我严重怀疑你以前暗恋过我。”
陆星河兀自笑着，倏地贴近我，我本能地后退半步，紧张道：“怎、怎么了？”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伸手揉了揉我额前的刘海。
“傻瓜，不是过去式好不好。”
“早知我们的生命都如此短暂，我应该快点表白的……唐清欢，我也喜欢你。”
这是陆星河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八
我坐在奈何桥边，看落日余晖将忘川河染成悲伤的颜色。
辰鬼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絮絮地说起他所知的一切。
他说，我与陆星河是青梅竹马，我是去探望陆星河的路上出的意外；他说，我在临死前试图拨通一人的电话，他看到手机号码上的备注是“最喜欢的他”，他想那应该是陆星河。
“这一次你们有好好告别，已经足够了。唐清欢，你做得很好。”
辰鬼摸了摸我的头，我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那一刻，我忽然庆幸自己成为鬼差，能陪伴陆星河至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于是我问辰鬼，当初为何要留我在冥界？辰鬼没有回答。
后来，我从孟婆那里听说，辰鬼曾有名搭档不顾冥界规定擅自干涉生死，原本该死的人活了下来，无辜之人却成了替死鬼，那鬼差不堪内心愧疚，入了炼魂塔后再未出来，辰鬼也因此自责了多年。
而我，像极了那个人。
我想，或许一切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吧。有的遗憾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去圆满，好好活着，才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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