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不是为了让你哭青春这个故事不是为了让你哭(修改后)

有些事情没说出口,并不代表心里没有

2015-05-08  本文已影响16761人  蛰惊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我和杨菲从电影院放映厅出来,那天我们看的电影是贾樟柯的《山河故人》,她边走边说:“我觉得挺无聊的,装得太过了,感觉就像三个片段拼接在一起,分裂太严重。早知道不应该听你的话,看这部电影。”

我却是不同的观点,我说:“整个故事都充满现实的味道,相聚相离,最后故人都分崩离析,常听说物是人非,其实到最后,物也不是,人早已非了。山河破碎、故人凋零,你看昨日陪在我们身边的,今日还在吗,以后我们又会遇见谁,和谁在一起,和谁共度一生呢?”

“按照你的意思,是不是你不会陪我走到最后,还是不愿意陪我走到最后呢?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安的是这心”她语气有些不快,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没有啊,我们现在是讨论电影,不是讨论我们的未来。”我急忙解释。

“无意中说出的话,才是真实的想法,我就说你几个月不来看我,原来是早不上心了。”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现在我真的相信了,她们的世界往往瞬间晴天转阴天,稍不小心,就变成暴雨。

“没有,真没有,你不知道我这几个月都在加班吗?我还不是想每月都来看你,可是你也知道的,我们现在不是学生了,不可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走在后面感觉无可奈何。

我和杨菲是大学同学,但是我们毕业后一年再次遇见时才走到一起。她在渝北区一家培训机构做教师。而我在渝东南的最偏远偏远的乡下工作,我们相隔的距离是400公里,五个小时的火车车程,每个月见一次面。

她转过头,严肃地说:“袁野,你考虑过我们的未来吗?难道就这样一直两地相隔。”

我愣在哪儿,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是我们从第一天在一起就面临着的问题,我是个不爱思考难题的人,想不通的问题自然而然就避开了,说到底,就是逃避型人格。如今两年过去了,她提到这个问题依然让我茫然无措。我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接着说:“我只是希望你认真考虑考虑这个问题,还有,你的鞋带开了,给你说了多少次,叫你不要系蝴蝶结,很容易垮下来,你这么大人了,怎么就是改不过来呢,这么一个小问题你都不听,你说,我以后还能指望你为我改变什么?”

我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不就是系鞋带一个小问题吗?凭什么又上纲上线,我每天要系五六次鞋带,十几年的习惯,你说系了多少次,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吗?”

我继续说:“我就搞不懂,凭什么好好的,突然就刮风下雨了,讨论一个电影,你也能瞎想出那么多无稽之谈。”

“哈哈,我和你在一起一点未来都看不到,你认为是无稽之谈。”她气得两眼发抖,转身就往外面快步走去,我想上前抓住她,刚走了几步,左脚却踩到右脚的鞋带,向前趔趄摔下去,狼狈中我用手撑住身体,爬起来时手臂传来钻心般的疼痛。我顾不了那么多,跑出电影院,只见马路上车水马龙,广场上人来人往,就是不见杨菲的身影。我伸手到口袋里面摸手机,空无一物,这时才想起手机在电影开始前放在她包里了。

我站在电影院前左右翘盼了一刻钟,至始至终都不见杨菲,无可奈何之下,我打了一辆的士去她的住处,她一个人租的一室一厅房子,离这里有好几公里。当我回到出租屋打开门,看见杨菲的鞋子规规矩矩地放在门边,她已经安全回来了,这让我舒了一口气。我走进去,客厅里不见她的人影,想必是在卧室,等我去推卧室门时,里面反锁着。

我喊了一声“杨菲”,她没回答我。我说:“我知道你回来了,刚才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那么说,你开门,我给你道歉。”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她说:“袁野,我们都好好安静地想想吧,我把铺盖放在沙发上了,你今晚睡客厅吧,还有你的手机在茶几上。”

我知道再说无益,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脾气犟得几头牛的拉不会来,她决定的事情,几乎不会做任何改变。

我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走过去拿起来,是蒋墨发的微信信息。蒋默是我的发小,我们一同穿着开裆裤长大,一同上初中、上高中、再到重庆来念大学,毕业后留在重庆。

“吵架了?”他问。

“你怎么知道?”

“杨菲发朋友圈了。”

我赶紧打开杨菲的朋友圈,上下刷新了一遍,依然只看到她昨天发的动态:“今天某人要回来了。”后面加了几个微笑的表情。

“我怎么没看到?”我回。

“不会吧,你丫被屏蔽了,哈哈哈!想不到你也有这么一天。”

“对了,吵架什么源头呢?”墨子问。

“系鞋带。”

“你又系蝴蝶结了是吧?”

墨子发来一条语音,“你恁地对这结如痴如醉,没道这中看不中用吗?”他是学戏曲的,数落起人腔调怪异,用词半白不古,搞得我也无法反驳。

我只好解释:“哪有如痴如醉,只是习惯而已。难道你没看见很多励志书籍都说改掉一个习惯需要23天的坚持。你知道我从小毅力不好,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坏习惯,掉了大不了再系一次,用得着大动干戈吗?”

发完我突然想到今天因为这个摔了一跤,看来这样系不见得是好事,这时我抬起头,看见自己在门边的运动鞋规规矩矩地系着个蝴蝶结。

墨子突然一本正经的堵住我话:“你丫这人就不老实,哪里来的什么习惯,根本就是你忘不掉陆霁。”

我有些气愤:“喂,你说话可要注意点”

墨子鄙视我一眼:“那天晚上她躲在课桌下面教你系蝴蝶结,我正好看得清清楚楚。”。

我不知道说什么,心里黯然了一会儿,有些心绪我自己都不知道。

鞋带有多少种打结方法?我也不知道。打从十五岁以后,我就习惯给鞋带打蝴蝶结,这么多年下来,手法娴熟,一压一搅一拉,长短合适,整整齐齐,从来不用重复来一次。

只是很多时候我穿的鞋子鞋带质地太滑,蝴蝶结总容易滑落,走在路上,往往不得不蹲下来打结。杨菲每次都要我换一种系法,我迷恋这种打结方法,总是自然而然的两手交叉一划一拉又是老样子。

墨子提到的陆霁,是我初三的同桌,我和墨子的初中是在乡下念的,从初一到初三,我们班级都是学校所谓的快班,班上学生自然也是全校出类拔萃的,只有两个人是个另外,陆霁和苏小秋,我们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不和校长是什么关系,反正她们两个虽然成绩永远在拖着全班后腿,却意外的屹立在我们班不倒。

苏小秋和陆霁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学生,至少在那时候我们的眼里算是。她们把头发染色,穿破洞的牛仔裤,走路的时候双手插在裤袋里,仰着头吹个口哨,哼个小曲,在楼道和巷弄里和叼着烟的朋友说脏话。

我们对她们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就算在某个早晨她们顶着一个爆炸头的发型突然闯进晨读的课堂中,也不会惊起几个人的目光。她们夹杂在我们这群留着短发、穿着校服的好学生中,像一道显眼的风景,或者落笔错乱的涂鸦,格格不入。

大家对她们都视而不见,只要她们不影响到课堂秩序,老师也乐得当她们为空气。她们俩一直是同桌,算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她俩常在最后排的座位上看小说、睡觉,看着窗外发一个下午的呆。

到了初三时,升学的压力让班主任想到一个自以为能迅速提高学生成绩的方法,那就是正数第一和倒数第一、正数第二和倒数第二同桌,依次类推,名词排在前面的优秀生帮助名次排在后面的后进生。我一直在想,排名正中间那两人势均力敌,怕是没有提升的机会了。那时我和蒋墨、卢生玩得最好,成绩也是最好的。毫无意外,苏小秋这个成绩排名倒数第一和卢生成了同桌,陆霁坐到了我身边。

如果只是同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那也相安无事。但姜自然是老的辣,班主任放出她的绝招,期末优秀生的成绩和其同桌的成绩挂钩。这招真够毒辣的,这样优秀生就不得不尽力帮助同桌提高了。

我看了一眼陆霁,她正低头翻看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我想到期末成绩怕是要被老爹责骂了,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这样。”陆霁头也不抬地说了句话。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我说话,抬头看周围也没谁搭理她。我问:“你在和我说话?”

她很嚣张地说:“不和你还和谁啊,难道和猫,切!”

见她不屑一顾的口气,我气打一处来:“你要有看小说那份精力,也不会考倒数吧!”

这话惹怒了她,她抬头讥讽地看了我一眼:“你懂个屁,不就只会死读书。”那眼神明晃晃的讥讽我是个白丁。

我从来没被人如此轻视过:“不就是什么‘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那么你就会原谅现在的我。’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以为她要骂我,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你看过?”

我:“没看过。”

她:“结局怎么样了?”

我:“当然城倾了,人在一起了。”

她突然露出小女生那种欢笑,仿佛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似的:“我就说嘛,白流苏一定能得到她想要的结局。”

我看着她笑的时候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如同一束明媚的阳光,竟然有点呆了。这个在所有人眼里的坏学生,她心里怀着的美好,不过就是小说里的大团圆。

从那以后,她有事没事找我讨论小说情节,她看过不少张爱玲、三毛的书。我说我家有全套的张爱玲全集。

她说:“借我看嘛?”

我说:“那是我姐姐的,我期末成绩要是下降了,我姐不会给我的?”

她满脸恳求:“为了让我有书看,你一定要考好。”

我说:“你要是没进步,我考再好总名次也得下降。”

她拍了拍课桌,叹气:“唉,没办法了。”

我趁机劝她读书:“要不期末你把成绩提高五名。”

她说:“怎么可能嘛?”

“我帮你嘛,一定可以的。”我脱口而出。

她睁大眼睛直直的看着我,我急忙伸手摸了摸脸,没什么啊。

她说:“那我尽力吧!”

墨子说:“那时候你是不是喜欢陆霁?我见她刚走那会儿,你一天失魂落魄的”

我想一脚把墨子踹开,最后只能对着屏幕发几个愤怒的表情,“你小子一天吐些什么呢?”

墨子:“说实话,陆霁好好的怎么就退学了呢?怪可惜的,我见她后来学习多努力的。”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看张爱玲全集,她学习越来越努力,开始认真听课,记笔记,作业也完成得不错。

晚自习后,她把凳子放倒了坐,我说:“你干嘛?”

她看着我的桌下:“你鞋带开了。”

我低头看,果然鞋带开了,拉开凳子蹲下身去系。

她看着我系完鞋带,说:“你这种系法好丑。”

我说:“系鞋带还分丑不丑?”

她说:"你把凳子放下来,我教你。"

我依她所说,把凳子放下去。

她把我鞋带解开,只见她一压一搅一拉,麻溜的系了一个蝴蝶结。

我看着是比刚才我胡乱系的好看很多。便解开鞋带试着系,但是看着简单,系的时候几遍都没有掌握窍门。

她看不下去了:“你真够笨的。”说着她慢慢示范起来,我跟着学了几遍才学会了。

我问:“谁教你的?”

她呆住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回答:“我妈?”

我见她心不在焉像是有心事,便问:“怎么了?”

她回答:“没怎么,只是想起我妈妈了。”

我正想说点什么,有个女孩在门外叫她,她就出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以后的晚自习,她都喜欢把凳子放倒了,书放在桌厢里埋着头看。我想她是不想让人知道她也快变成个认真背英文的学生。她遇到不懂的问题,用笔轻轻敲打我的腿,我就把凳子放倒坐着悄悄给她解释。有一天晚上,她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还是英文自带催眠作用,她靠着我压着我的T恤下摆睡着了,口水流到我裤子上,冰冰凉凉的,我看她睡得香,不忍叫醒她。

最前面排的有个男生恶作剧,突然喊了声老班来了,吓得她猛地起身,头装到我腰上,瞬间腰间传来钻心的疼啊,疼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她边说对不起对不起,边用手替我揉。过了一会儿,疼痛消了,只感觉到她的手隔着衣服轻轻揉着腰,痒痒酥酥的,像三月的清风轻轻的吹打,又像情人的手般温柔,我竟然有点贪恋起来,觉得一辈子被这只手这样轻柔的揉着,还有什么是值得追求的呢?

她见我闭眼享受,哼了一声坐回座位,问:“我怎么睡着了,你也不叫我一声。”

我说:“你昨晚干什么去了,睡得那么沉,口水流了我一裤子。”

她看了我T恤一眼,见一摊水渍清晰可见,脸不由得红了,就像富士最红的苹果那样,我从来没看见她脸红过,没想到脸红的陆霁看起来那么漂亮。

她说:“你今晚换了拿过来我帮你洗吧!”

我说:“不用,洗衣服多大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吧。”

下自习后,我前脚刚出教学楼,朝寝室走,她后脚就跟上来了,我回头看了她一眼,问她:“你跟着我干嘛?”她说:“帮你洗衣服啊!”

我说:“不用,我自己能洗。”

她说:“你还是让我帮忙吧,不然我过意不去。”说完她走进我,鼻间传来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

我说:“不用,没弄脏。”她拉了我的T恤下摆,说:“你别犟了,换了从窗口丢下来,我在下面接着。”

这时班主任从教学楼出来,看见我们,狐疑了一下,问我:“袁野,你们在这做什么?”

陆霁慌乱地转身,站到我旁边,我说:“刘老师,下自习了,我给陆霁解答个问题。”

陆霁急忙在旁边点头,说:“刘老师,我有个单词不知道意思,遇到了就问他一下。”

班主任盯着我俩看了一眼,说:“问问题在教室就行了,快回去休息吧。”

我俩连忙应了一声,我向左走,她向右走,背影越来越远。

她没有给同学打招呼,一声不吭就走了。班主任去劝过几次,她也没有回来,我旁边座位空空的,桌箱里还留着许多她用过的草稿纸,乱七八糟的丢着。上课时我不自主的向旁边看去,心里感觉丢失了什么,空唠唠的。

我下决心去找她回来,我把我的想法给班主任说了,他给了我她家的地址,我搭乘一路公交车,在城南的一栋老式公寓楼里找到她家。

她正在阳台上站着,穿件水蓝色长裙,我在楼下一眼就认出她了。

我大声喊她名字,她听到了,显然有些激动,问:“你怎么来了?”

我说:“你能下来吗?”

她摇摇手,我说:“我有话给你说,我上来。”

她有点慌乱,说:“你别上来”

她家在四楼,我一口气爬上去,我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三十来岁,我以为是她母亲,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后母。我说:“阿姨好,我是陆霁同桌同学,我找她有点事。”

她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怎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来,前几天来个老的,又来个小的。”

我知道她说的老的是指班主任,她又回头喊了一声:“那谁,有人来找你女儿。”

我听见屋里稀稀疏疏搓麻将的声音,知道屋里有几人在打麻将,只听一个男的说:“陆霁,你去看看,待会儿回来煮饭。”

他们没有请我进去,陆霁出来了。那女的说了句:“五点回来煮饭”,砰地一声关了门。

我和陆霁走出公寓,公寓前面是条马路,马路对面有个小广场,午后炎热,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我们在一张木椅子上坐下来。

陆霁突然开口,她说:“好想离开这里。”说完她低头沉墨,我想起我是来劝她回去读书的,我说:“考上大学就能离开这里了。”

我说:“你回去读书吧,是不是你爸妈不让你念书,他们这样是犯法的。”

她低着头说:“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读书。”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这句话戳中我的痛点,是啊,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死读书,可我心里就想她回去啊。

她哭了,不断的啜泣,她说:“你知道吗?我妈在我八岁时就跟人跑了,我爸呢,他除了赌钱就是喝酒,输钱了也喝,赢钱了也喝,喝醉了就发脾气,打人、骂人、摔东西。他恨我妈,连着我也恨,喝醉了就骂我妖精、拖油瓶。”

我不知道是不是要安慰她,语言在这一刻是多么无力。

她断断续续的边哭边说:“对,我就是个拖油瓶,不应该来到这世界上,我妈不要我了,我爸恨我。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呢?我在家就像个外人,像个奴仆。这又算哪门子家,全都是冰冷的。”

我忍不住伸手去扶着她的背,我说:“你不是多余的,你还有我啊?”她把头猛地埋在我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我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靠着我肩膀。

她哭了很久,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双手紧紧的箍住我,我看着她犹自挂着泪滴的双眼,心里像是被几根铁棒猛烈地搅动。我没打搅她,让她一直睡着,清风缓缓的吹过,不知不觉日头已经下去,气温开始下降,她像是感觉到冷,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没能劝回她,我什么本事都没有,连她家门都进不了。

我一个人怏怏的回来,班主任把后面的一个女生调到她的座位,我帮着把她桌箱里面的草稿纸收出来,准备丢垃圾桶,我随意摊开看了看,只见每张都密密麻麻写着字,乱七八糟。可仔细一看,全是我的名字,横着的,竖着的,交叉着的,我心里浮现出她教我系鞋带的情景,她的话尤在耳边:“你这样系丑死了。”

不久后,我听苏小秋说,她去广州打工了,我们断了联系。

半年后,我们一群乡下孩子兴奋地进城读高中,每年寒假放假,我都推辞几天回去,去南城逛逛,在我们做过的椅子上坐坐,广场上白天人很少,夜晚却常常人身鼎沸,各种游乐场的音乐响起来。

整整三年,我都没有再见到过她的身影。

我和陆霁再次相逢是在墨子前女友赵依依的婚礼上,那天墨子穿了黑色的西服,一本正经地好像他才是新郎一样,我们开了一辆奥迪A6,车子是租的。到婚礼酒店时,车载音乐刚好放到《当爱已成为往事》,是张国荣唱的版本,声音初听起来低沉舒缓,但听着听着酿造出绵绵不断的伤感。

一曲听完,墨子伸手按了重复,说:“再听一遍。”我们俩坐在车里,谁也没说话,静静的听完。

然后我们下车,在酒店门口看到新郎新娘的婚纱照,赵依依挽着新郎的手臂,浅笑中带着娇羞,墨子伫立着看了一会儿,转身、昂首、挺胸、迈着大步进去,像是赴一场生死相约。

我在二楼的娱乐室看到陆霁,她变了很多,穿着白色连衣裙,留着一头长发,微笑着和同学聊天,我走过去,她笑着说:“不会连同桌都认不出来了。”

我说:“你长大了。”在座同学们听了大笑不止,有人说:“袁野,遇到老同学连话都不会说了。”

陆霁浅笑了一下,说:“不是长大了,是变老了。”

我正想说什么,这时外面传来司仪的安排:“婚礼开始,请来宾入座。”她和很多女同学被安排坐在一起,我和男同学单独入了一桌,我回过头看她,她正好看过来,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错,只一瞬间便闪开。

婚礼开始到结束,我们都没有机会单独说上一句话,结束后,有同学提议去唱歌,陆霁站起来,说:“你们慢慢玩,家里有点事,我先走了,有空再聚”

张小秋站起来,问:“还早啊,你一个人回去吗?要不叫他们送你一下,墨子,怎么样?”说完用手指着墨子。

墨子接过话,说:“让袁野送她吧,开我的车。”说着把钥匙递过来。

陆霁望了我一眼,问我:“方便吗?袁野。”

我从墨子手里接过车钥匙,说:“当然没事了,送同桌回家时天经地义的事情嘛。”

同学们起哄,“你就贫吧,是不是对我们陆美女有意思啊?”

我说:“现在才有意思,你们太低估陆霁的魅力了吧,很多年前就有了。”陆霁脸红了,瞪了我一眼,说:“走吧。”

我们一同走出酒店,我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把车开出来。”

陆霁说:“不用开车,我们走走路吧,反正时间还早。”

那时夜幕刚刚降临,华灯初上,这座南方小城市在霓虹中吹起一阵阵晚风,凉飕飕的。我们并排着走,我说:“刚才是跟她们开玩笑,你别放在心上。”

她望着脚下的路,沉默着往前走,空气一时静谧下来。过了一会儿,她说:“同学难得见一次,开开玩笑是正常的,再说我们那时关系也挺好的,不是吗?”

我想起一事,打开话头,说:“是啊,还记得有一次你替我背了黑锅。”

她问:“是吗,我怎么没有多大印象。”

我的思绪飘回十年前,我说:“有段时间班上风靡武侠小说,我把学校外书摊租来的书放在书桌里,墨子课间去我的书桌乱翻,把压在下面的《天龙八部》翻到书桌上了,我回到教室便看到数学老师阴沉着脸拿着我的那本小说。”

她说:“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和苏小秋在后排讨论哪个明星最帅呢,数学老师突然大声问:‘这是谁的?’。”

看武侠小说在我们的初中时代是老师眼里大逆不道的事情,被抓到是多则当场销毁,少则没收,那时候书店租书都是一套一套的,丢了一本要赔一套的钱,我心里一咯噔,正想上前认错,好歹保全我的书,那可是我一周的生活费。

这时陆霁突然从张小秋的座位旁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老师,是我的。”

数学老师说:“我就知道是你的,陆霁,你不好好学习,不要影响别人,你们班主任安排你和袁野坐一桌是希望提高你的成绩,不是让你来影响他学习的。”

我说:“老师,不是……”话未说完,陆霁已经抢过话头:“老师,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我把书还回去。”说完走过去,从数学老师手里拿过书。

数学老师想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认错了,想好的训话还没说完呢,一个晃神,书已经被陆霁拿过去了。

这时也就不便再抢过来了,黑着脸,怒气冲冲地说:“这次就算了,下次让我看到,当场给你烧了。”

那堂课上,我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我在草稿纸上写上“谢谢你”,移到课桌中间,用手拐碰了碰她,她斜着看了一眼,装作演算的样子把草稿纸拿过去,写了一句“没事的,反正老师都把我当坏学生,草稿纸给我了,当做谢礼。”

我正想再写点她不是坏学生的话呢,她用笔示意我看黑板,我抬头看,数学老师的目光正火辣辣地看着我们呢?

她拉了我一下,我的思绪突然被打断,这时我们已经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她往左边走,我跟上去。

我说:“那次真的多亏你了。”

她笑了笑,说:“真难为你了,这么小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说:“在我这里就不是小事,是天大的大事呢,说真的,现在我都还很感谢你。”

她说:“记住了,你都说了很多次了,那你要怎么感谢我呢?”

我愣了一下,她看着我说:“你当时已经感谢我了,你不记得了吗,你陪我到后山去听歌看星星了啊。”

我脑里突然豁然开明,往事一幕幕纷沓而来。小说被发现那天下午,她收拾好书本准备走时,我叫住她,我说:“陆霁,要不我请你吃东西吧,算是对你的答谢。”

她一本正经地说:“你真要谢我啊,那你帮我个忙吧。”

我问:“什么忙?”

她坐下来,悄声说:“晚上陪我去后山看星星。”

我说:“风险很大啊,万一被抓住。”

我们学校寝室后面有座小山,叫做南瓜山,很多早恋的同学喜欢悄悄跑到上面去约会,因此成为学校老师常常重点突查的地方。

她说:“那算了,你胆子太小了吧。”

我哪能被她小看,拍着胸膛说:“好,我陪你去。”

她喜笑颜开,凑近我耳边说:“今晚寝室关灯后,我来你们宿舍外面等你。”

但是那晚出了意外,寝室查岗的老师,关灯后一直不走,打着几把手电筒在外面走来走去,直到整栋寝室静悄悄无一点声音后,才慢慢散去。

我悄悄起身,出了寝室,从铁网上翻出去,外面漆黑漆黑的,我压着声音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她听见了,小声说:“我在这里。”

我走过去,才发现她躲在一棵树后面,她问:“你怎么才出来啊,我脚都站酸了。”

我说:“那些老师前脚刚走,我就出来了,你怎么出来的这么早。”

她说:“我用几套衣服放在被子下面,老师看着个人形,自然以为我睡着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她说:“哪像你这个乖学生,笨死了,快走吧。”

我们一路摸着黑,好在山很矮,有几丛灌木,顶上是个小坪,草很软,我们随便坐下来,她掏出个MP3,那时候可是个稀罕物,很贵,乡村中学没几个人有。她说:“我们听歌吧。”说着把一只耳机插进我耳朵里,随后罗大佑的声音响起来,唱的是《恋曲1990》,那时夜空浩瀚,满天的繁星点缀着深蓝的天空。

歌曲重复几遍后,我问她:“你怎么想到山顶来看星星呢?”

她取下耳机,说:“小时候,我外婆去世了,我问妈妈外婆去哪里了,她说外婆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后来妈妈也变成星星了,我就想我看星星的时候,是不是她们也在注视着我。”

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知道这些说法是假的,但我宁愿它是真的。”

我说:“我懂,她们一定此时此刻一定在天空望着我们呢,你看那颗星那么亮,那么亮,一定是她们的目光了。”

那天晚上看着看着我们就睡着了,在山顶上吹着夜风睡了一晚,第二天不出意外的都感冒了,整整一周才好。

我们穿过街心花园,她说:“前面就到了”,我问:“你结婚了吧。”

她说:“我们没读书的,哪像你们结婚结这么晚,都结好几年了。”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升起的某些期望,突然又黯淡下去了,我装作不经意,让自己的语气充满正常,我说:“也不是,读书的不也有结婚结的早的吗?”

她没察觉到什么,问我:“你还记得赵立吗?”

我说:“记得啊,高三毕业去上大学前,我们俩还遇见过,一起去溜冰溜了一晚上呢。当时他说他在这附近开饭店了,不知道还在开没有?”

这时我们走到一家“老赵土菜馆”,陆霁冲着店里喊了一声:“老赵,你看谁来了。”

这时店里跑出一个人来,我看了他几眼,这不是赵立吗,他望着我端详了一会儿,大声说:“袁野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说:“刚回来几天,老赵,你这事业做得不错啊。”

他说:“什么不错啊,全靠陆霁,要不是她,我原来那饭馆早倒闭了,说真的,我还得谢谢你,你是我们俩的媒人啊。”

我突然感觉头有点晕,心里白茫茫的一片。

赵立继续开着话唠,说:“你可能都不知道,要不是那次我们一起去溜冰,我也不会遇见陆霁。”

我想起高三毕业那年,我考上重庆的一所大学,临走前,我又去南城广场坐了一下午,傍晚准备走时,意外的遇见赵立,他听说我第二天要走了,非要请我吃饭,我说算了:‘我们去溜会儿冰吧。’

我说:“我们是一起去溜过一次冰,我有事提前走了。”

赵立拍了一下大腿,说:“就是那次,你走了不到十分钟,陆霁就和她朋友到冰场了,我们就这样联系上了。”

赵立接着说:“今晚咋哥俩个,一定要喝一杯,我得好好感谢你。”他望着陆霁,说:“你说是吧。”

陆霁说:“看袁野的吧,他可能刚才酒桌上已经喝过了。”

我强装着笑脸说:“赵立,改天吧,今天已经喝了点,这样,陆霁我已经送到了,墨子可能喝醉了,我先回去接他。”

赵立百般挽留,我心里空荡荡的,只想离开这里。我在路边打了个的士,陆霁说:“袁野,改天过来坐坐。”

赵立说:“改天一定要过来。”

第二天,我自然没有去,我和墨子两个买了最早的航班,灰溜溜地回到重庆。

去年我坐在房间里看书,开了一个网络播放器,随意地播放着一些老歌,突然一段旋律击中我心扉,细细听下来才发现是《恋曲1990》,只是不是罗大佑唱的了,是孟大宝的翻唱,没有罗大佑的沧桑,但声音很干净,我不由自主地打开这首歌下面的评论。有个听友说了一个关于这首歌的传闻。

说的是高雄一名胡小姐和朋友到南非旅行,没想到在当地坐计程车时遇到一名黑人司机,她们一上车,司机就哼了一首中文歌的旋律,问他们知不知道歌名。胡小姐的朋友一听,立刻听出来是罗大佑的《恋曲1990》,黑人司机知道歌名后欣喜若狂,原来这是他妈妈生前最喜欢的中文歌曲,但他问了20年却始终问不出歌名,直到胡小姐告诉他才恍然大悟。他知道后甚至开心到哭了,因为每当他想念母亲时,他就会哼起《恋曲1990》的旋律,来思念妈妈。

我没有去考证这个传闻是否真实的,我想起我和陆霁在南瓜山上看星星的那个夜晚,MP3里单曲循环正是这首歌。

2015年的时候,我从山城重庆回过故乡那座小城一次,在东风路等车的时候,背后有人叫我,我回过头,陆霁牵着一个小男孩站在不远处,她对小男孩说:“叫叔叔。”小男孩可能是面生,怎么都不肯叫。我和她就站着聊了一会儿。

她问:“你结婚了吗?”

我说:“还没打算。”

她说:“不打算回来了吧?”

我说:“看情况吧。”

我们没说上几句话,我等的车就来了。

我至始至终没有告诉她,我不知道鞋带有多少种打结方法?打从十五岁以后,我就习惯给鞋带打蝴蝶结,这么多年下来,手法娴熟,一压一搅一拉,长短合适,整整齐齐,从来不用重复来一次。

我没有告诉她,我每次蹲下去系鞋带的时候都会想起一个人。

如果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剩下的无非就是祝她一辈子好。

墨子最后在微信里说:“一个人喜不喜欢你重要吗?当我们沉迷其中时,可能会觉得非常重要。可当我们以为自己不会忘记时,我们往往不知不觉就忘却了。人事亦非,故人终究不过一个念头。和一个人在一起才最重要,当我们没有在一起时,觉得能日日闻到你的发香,听到你的话语,站在你的身后,握着你暖暖的手,都是我们多年以后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可当我们真正与人在一起了,却总容易忘记这些。”

我说:“你又在发什么文艺?”他没回我,我想,墨子一定是想起他的前女友赵依依了。

我对着这条信息端详很久,其实我们不是怀恋什么,只是在遗憾,而遗憾,是不需要我们去补救的。

我在沙发上睡醒后,发现杨菲正蹲在我面前看着我,她对着我笑了一下,说:“小野君,你醒了,起来吃早餐吧。”

我说:“怎么感觉像是喊日本太君似的。”我坐起身来,看见桌上摆着的煎蛋、面包、牛奶,突然间从未有过的温暖,从四面八方拥向我们。

杨菲说:“傻瓜,我刚研究了一个改良版的蝴蝶结,以后再也不会掉了。你不用改掉习惯的,只是多了一道,等会儿我教你。”

我一把抱住她,紧紧的,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壁咚壁咚地跳着,其实她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她只是没有安全感,那种没有安全感在看过《山河故人》后被放大开来,但此时此刻,我决定不会让她再没有任何安全感了。

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兜兜转转,藏在心里的话没说,并代表心里没有过,我们怀念的无非就是失去了而已,而失去,刚好证明我们拥有过。到最后,总有人是你的故乡,当我住进了你心里,便是落叶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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